启夏轻咳一声。在尴尬的氛围中,他插上话,耐心地和这个代沟几千年的姑娘解释:“体育课,就是做做运动,活动活动筋骨,也是评判学生们体能的标准,需要列入到考核当中。”
大家都觉得启夏太耐心了太牛逼了,这种东西也能找出个定义来。可他这么一本正经是怎么回事……真能用来提醒这记性不太好的学渣?
姜之瑶听罢,忽然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我明白了。那我其实非常擅长。不就是蹴鞠、射箭、投壶这些。这种东西,原来你们也要学啊……”
同学们互相望望对方:???……蹴鞠、射箭、投壶?
姜之瑶看了眼启夏:“是不是这些对于你们来说太普通了?”是的,毕竟是现代社会,肯定有所进步。
“好吧,姜某不才。还略懂得一些马术。”
不下五人,当场瑟瑟发抖地想:这位,到底是不是姜瑶瑶???
作者有话要说: 快掉马了。
第五十章
当时, 在场同学几乎全体目瞪口呆。蹴鞠、射箭、马术?这都踏马什么玩意儿?
在小明城中学,有钱的孩子自然不少,马背上的运动也不是什么罕见的, 有人家甚至给自己孩子寄养专属小马。
有一位恍然大悟了一声:“哦, 姜瑶瑶家是隐形富豪吗?从小到大学马术,看不出来啊。”
姜之瑶:“顺便学学而已。后来,塞北几家马场都是我家产业。”
同学: “……塞北?你说的是塞罕坝, 红军马场?闪电湖马场?”
祖奶奶皱了皱眉头:“没有听说过。我家的是属于皇家御用马场。”
同学:……“哈哈哈怎么这么中二的名字吗?”
姜之瑶疑惑:“什么是中二?那的确是缩写。全名叫北巡高式满皇家御用马场, 按星宿名称分了二十来个。”
看着一派人吃惊的神色,她缓缓道:“难道, 这对于你们来说,落、伍、了?”
学神启夏勾着她的手往座位上带。
“不落伍。”他低声在旁边笑着解释。他微眯眼眸,深刻的眼角弧度变得无比柔和, 唇不可思议地弯起来,肩膀与胸腔被带动得一震一震。
姜之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别说笑对于狗男人前世多么罕见, 更是因为,他今天好像一共笑过好几次。
不过是被亲了一下, 至于这么心情好?
一众人在他们身后面面相觑, 其中, 有人忽然紧紧咬了下唇, 仿佛在思索一件很难让他理解的事, 卯着胆子问了句:
“姜瑶瑶,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时代的?”
他们忽然间都想通了些什么。
这个女生, 最近突然开始奇装异服,一会儿堕马髻,一会儿双丫髻, 翡翠簪子金玉镯子;毛笔答卷,不懂洋文,写起语文却是满分,张口作文,即是复杂骈文。最重要的是,她一举一动的气质,毫无之前姜瑶瑶的内敛与卑微,而是睥睨周旁的、大家闺秀之风。
更不要说她呛声何莲莲有理有据,跟别人说大家都是自己的子孙小辈,胆大包天地要教班主任,跟陆贞如打架一股女侠之风——据说全校80%女生已掰弯。
一群人怔怔抬头。
启夏头疼。
因为她姜氏祖训,不能骗。
之前,她之所以不坦白,只是因为没人问。
果不其然,他身旁这永远不嫌事儿大,自穿过来后就活得随心所欲的祖奶奶姜之瑶,扭过头来,露出“啊,你们终于想到了”的长者表情,淡淡道:
“哦,孩子们,我是乐成年间的。”
同学们:……
这该死的沉默。
好在上课铃骤然响起。历史老师朱丽踩着高跟鞋翩然而至。谁也不知道怎么接的话被合理的理由打断,倒是让每个人都放了轻松。
祖奶奶回到座位,用一个慵懒姿势打开手机,敲出切西瓜的游戏。至于其他人拿出课本,心里的惊涛骇浪不曾停歇。
朱丽发现大家今天很是奇怪,一个个都魂不守舍。今天正适逢讲到乐成五十八年历史,是高考重要考点。瞬间有些不满。
她敲了敲黑板:“都想什么呢?”
她发现有人不时看向最后一排的姜瑶瑶。
那最近的话题女生,跟本班学神打赢了一场官司,又听说刚才和全校的大姐大打了一架——还赢了。姑娘似乎完全不在意老师究竟在讲什么知识,带着耳机玩游戏,手势熟练自如。
朱丽心想,这有什么傲的?
这是高分云集的小明城中学,只有分数才是让人骄傲的理由。
不知道她在别人课堂上是否也这样傲……也许,她上次期中考试的历史考了一百分,让她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二十多岁的女教师将红唇绷得很直,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考点关键词,拿教鞭敲了敲黑板。
“姜瑶瑶,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原本有人碍着老师面子,只敢时不时看向姜瑶瑶。现在有朱丽提问,全班皆争先恐后扭了头,看向最后一排的那人。
姜之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摘掉耳机,发现刺耳的西瓜崩水声露了出来,又按了暂停。她刚才打架浑身酸痛,又在座位上好不容易休息一阵子,所有的筋骨似乎软了开来,全无力气。只得扶着课桌缓缓站了起来。
“请讲。”
朱丽被她这种半是懒散半是礼貌的态度气坏了。
“回答黑板上这几个问题。”
第一道题问的是乐成五十八年的乐成世祖最器重哪几个大臣。
姜之瑶:“王怀悟、顾明森、乔育之。”她有点拿不准地说,“还有周显宙,呃,他算得上器重吗?”
朱丽气笑了:“你这是跟我商量呢,算不算器重?”标准答案上是有周显宙。
姜之瑶叹口气。老周那成天背罚俸禄的可怜虫也算得上器重。
“他都能算的话,那我还补上一个姜夏吧。”
朱丽点点头,姜夏也在考点上。
她只觉得姜瑶瑶虽然答法奇怪,但好歹全背出来了,没去想为什么下面同学的表情个个奇怪。
教鞭往下点了几道题,都简单正常,到了最后一道题,朱丽问:“乐成年间最杰出的才女姜之瑶,是如何与后来的文渊阁大学士姜夏结为眷侣的?”
这道题虽然也是高考知识点,但属于地方高考加分题,极其冷门,属于十年不见得碰上一回的延伸阅读材料。且关于结为眷侣的记录,只有一句话,塞在课本很不起眼的位置。
朱丽认为姜瑶瑶肯定答不对。
如此,她就可以好好奚落一番,让她认真念书,不要总傲得不行不行。
姜之瑶看着那道题,先是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前面启夏。男生扭过身来,眸色微闪,一只手臂随意搭在她的课桌上,唇角外泄出玩味的情绪。
“姜夏嘛,对姜之瑶……死缠烂打。”祖奶奶看着他的眼睛说。
启夏低低道:“哦?”
朱丽:“不会了吗?不会还胡说!来来来,大家一起跟我打开课本107页,”教室掀起一片窸窸窣窣地翻书声,“看到了吗,倒数第二行,姜之瑶不畏强权,拒绝太子求婚,毅然而然选择当时的平民姜夏。这一事件,标志着我小明城古代闺秀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精神。”她有些得意,历史满分,也不过如此,还是有漏洞的。
姜之瑶打断她:“写错了。是姜夏,死、缠、烂、打。”
启夏就好像被逗乐的样子。
“行吧。”死缠烂打就死缠烂打。
他居然有点儿大度地转过身去。
给她一点面子好了。
姜之瑶屈身,在众目睽睽下,勾住他脖颈后的校服边缘,略压迫着他说:……“不是编的,确实如此。”
启夏:……
朱丽:……
同学:……
乐成二十五年夏,姜夏告诉太子殿下。一个旅人,在黑暗之中行走,他寂寞了很久很久,从来没有过同伴。突然有个人陪着他,还给他看掌心的火。后来,这个旅人发现陪伴之人和火焰都是一场海市蜃楼,风一吹就没了。那么这个人面对未来的漫漫长夜,会疯。
姜之瑶是什么?他问太子殿下。
姜夏说:“对你来说,不过是皇上赏赐一个漂亮的、会写作的女人。可对我来说,就是那个在幽暗里掌心捧火的人。她不是普通意义的大家闺秀。”
似乎觉得也不再能说什么了,他喃喃补充:“……姜之瑶爱跳墙,可你们皇宫的墙比较高,不太好跳。”
虽然太子差点挨揍,但听了姜夏一席话,又明白一个人能有多少勇气,才可以从大狱中试图捞出爱侣,所以他妥协了。
那个夏天,皇帝听闻姜夏姜之瑶的故事,赦免姜夏罪过,也居然收回自己乱点的鸳鸯谱。然而,大约为了保存自尊,也为了验证那一对爱侣是否真心相爱,要求他们在乐成二十七年仲夏之前,每天只能相见半个时辰,且不能结为夫妇。
从此姜之瑶每天起来,推门会看到姜夏。
晨光之中,他一身青衫,立在她家门口,提醒她两件事:
第一件:距离乐成二十七年仲夏还有多少天,姜之瑶,我等着你。
第二件:不要断更。
每天半个时辰,也不能做什么,但姜夏仿佛也从中找到了趣味。他甚至在等待的时间里写了一本《道歉经》,用来检讨以前对姜之瑶做过的一些后悔的事。尤其是《乐成通宝钗散记》断更那里,他写了无数页的对不起。
书卷翻完,最后一页是——对你道歉太多,也说一件我恨你的事吧。
“恨倾,唇瓣滚烫,烫我心神,终身难舍。”
全班人张着大嘴巴听姜之瑶讲完这一段往事。
尤其到了“烫我心神”,一个个高中生听得脸颊发红,又居然眼角带泪,觉得是极致的浪漫。
朱丽听了她讲半天,发现这历史考点莫名其妙地变成一个荒谬的言情小说,而且与课本记载大相径庭,师威在上,不由愤怒。
姜之瑶:“每天早晨烦着她,算不算死缠烂打?”
朱丽教鞭敲敲讲台:“你这到底从哪里编的?胡闹!”
有人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很真实啊,这要是胡编的,那姜瑶瑶也太厉害了!”
姜之瑶也提了道眉:“不是编的。”
朱丽:“那么,为什么没有任何史书记载你说的这些事,还有那《道歉经》,我真是闻所未闻!”
老师她越想越气:“说得这么流利,就好像你是姜之瑶似的。”
姜之瑶:“哦,我还真是。”
第五十一章
教室里空调嗡鸣作响, 一时间只留下这能够将空气冰冻住的声音。
……姜之瑶这三个字。
是小明城最广为人知的才女名字。
任谁祭祖,都能见到那青碧山上十米高的石碑,任谁向外来人介绍, 都会骄傲地说:“啊……姜之瑶, 是从我们这里出生的。”
小孩子们长大,听着她的传闻,老一辈在墙沿摇着蒲扇, 也会念叨着她半真半假的传说。
这个成天哭啼啼的, 最近忽然转变的女生,到底抽了什么疯, 自认为是古人不算,还自认为自己是姜之瑶?
启夏盯着她的眸,她有些懒洋洋, 似乎方才说的都是些很简单随便的事情。他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说出自己的身份。
朱丽极惊诧地拧起眉毛。
“仗着校长青睐,就真的能蹬鼻子上脸了?”说罢, 高跟鞋跺地“当当”响,她像一阵风一样远去喊班主任。
——敢上课和我呛声, 我管不了你啦, 我让班主任管。
她一走, 留下一教室学生颤颤巍巍瑟瑟发抖。他们还沉浸在课前姜瑶瑶对“塞北马场”的诠释中, 不能像朱丽一样做到毫不相信。
但整体上还是不信的。
启夏垂着头依旧笑。
姜之瑶:狗男人笑够了他一辈子的笑量。
少许, 有个瞳孔地震中的, 对后排座位问话:“姜,瑶瑶, 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不是我们不敬啊,总得确认一下。”
姜之瑶:“好。”
问:“现在你别翻手机, 告诉我,姜之瑶的生卒年月。”
姜之瑶慢条斯理:“……这有什么好回答的,我乐成五年夏出生,乐成九十二年死亡,大冬天,肺气不好。”
一堆人翻着手机时,另一个问:“那,姜之瑶家,你家,住在哪里?”
老祖宗带着点儿怀念的意味道:“一开始,我姜家在南城牡丹巷,豪门贵族,日日盈门。后来家道中落,又搬到北河沿西街,那是皇帝御赐的院子。现在估计,变成了河道?”
有些将信将疑的,心觉这些普通问题都不能瞒住一个姜粉。baidu也好、史书也好,基本能找到类似记载。
一个胖乎乎的女同学,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姜……之瑶,青碧山上的十米石碑,就是皇帝赐的那个,那段碑文中,是否有不属实的地方?”
这就比较难了。因为尽管那碑高大雄伟,但实在不会有人一句句读碑文,也更不会抠着其中的字句挑毛病。除非是个考究癖,又或者是太喜欢这名人祖奶奶。
姜之瑶思索一会儿,淡淡道:“大部分属实。但也有一两句不太对。”
女同学惊诧:“皇帝写的,也能有假的?”
大家稍微松懈。是啊,皇帝怎么可能写出错误的东西来,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应该是全天下最真实的吧。
启夏也很疑惑,茶色的眸子里,思绪暗涌着。
姜之瑶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