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见婆母提到出嫁,笑着接过话茬,“等竹音出宫前半载,家里就要开始布置起来,待她一出宫,就让伯爷派官媒登门求娶,这回竹音有了官身,还怕梁源不从么。届时还能赶在守岁前将竹音娶进门。”
徐老夫人看了一眼儿媳妇,“阿令,你去小厨房命她们做些红枣羹,再挑几样音儿爱吃的点心送过来。”
这将门出身的贵女,虽良善,没那样多的算计,但是洞察人心方面,却始终无法调教。
眼瞧着今晚这贵人前来为自己诊治,目光频频看向音儿,意图非常明显。
屈尊降贵前来,却未言明身份,如此放低姿态想必是为了讨好她,如此费心,可见并不是一时图个新鲜。
外孙女是个有大造化的,她那早逝的女儿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王夫人起身悻悻应是,“是儿媳照顾不周,多谢婆母提点,我这就去。”
徐老夫人见她离开后,叹了一口气,“你舅母很是喜欢你,珂儿说走就走了,她心里难过,越发依赖你,不止一次和我说过想着让你和三郎亲上加亲。”
她见梁竹音着急辩解,拍拍她的手,“你别急,祖母全明白。这姻缘呐,向来是天定的,谁人也无法勉强。你舅母那里我来劝她,只是三郎也是个一根筋的性子,有些难办。”
她越说越感慨,怎能不心疼她的嫡孙,叹道:“一切啊,皆是命。”
“祖母您误会了,我和徐……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梁竹音抠着手指解释道。
徐老夫人一笑,也不点破,“谁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祖母瞧着他就挺好,这女人若是能被男人捧在手心儿里,那便是她一生的造化。听从自己的心,不勉强自己但也不可迷失了自己。你聪慧,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忍不住将梁竹音搂在怀里,还像三载前刚家来时那般摇晃着,“都怪我,当初没有早将你接来,让你自己熬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习惯了思虑太多,祖母都懂。”
聪慧固然是好,可慧极必伤却是她万分不愿看到的。
依偎在外祖母怀中的梁竹音,听着这熟悉又暖心的话,早已热泪盈眶。任凭心中有千言万语,除了抱紧她老人家,终究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
梁竹音经由小厮通传后,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托盘,迈入书房内。
她看了看手中的三碗红枣羹,这是外祖母的意思,说是怕怠慢了贵客,特意让她亲自送来。
“舅舅,这是外祖母命我送来的羹汤。”
梁竹音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主宾三人,见舅舅眼神示意,直接将第一碗羹汤放置在萧绎棠面前。
“您请用。”随后在依次为舅舅与表哥奉上。
萧绎棠拈起勺略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见她来了,也无心再待下去。
“伯爷若无异议,那孤过会子便与忠勇侯说明情况,只是时间略仓促了些。”
裴平真起身郑重叩拜,“臣定然会听从忠勇侯的安排,不负殿下的恩典。”
萧绎棠起身颔首,看向梁竹音,“可还有事?”
梁竹音将衣架子上的披风拿了下来,为他系上,轻声说回了句,“臣无事。”
两个人在裴家父子的瞩目之下登上了车。
萧绎棠顺着纱帘看了一眼宣平伯府,感慨地说了句,“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
梁竹音一怔,不明白他是何意,下意识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要谢恩,赶忙叩拜,“臣谢殿下恩典。”
“也不全是为你,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宣平伯武将出身,此时正是起复的好时机。”
梁竹音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舅舅激动地行此大礼是为何。
据说外祖父当年在陛下夺嫡时站错队后,宣平伯府便日渐衰落,封邑亦削去了大半,外祖父担惊受怕之下郁郁而终。
那时舅舅在兵部任职,自然也逐渐受到其他皇亲国戚的排挤,空有一腔抱负却再无用武之地,索性袭了爵位赋闲在家,守着逐渐式微的伯府低调度日。
本来裴家将所有期望寄托在表哥身上,万万没想到今日还有他自己的起复之日,想必舅舅定然极度欢喜。
她看向萧绎棠,以他谨慎的性子来看,如此草率任命这般重大的差事,并不向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难道……
一时间心中感激之下竟然生出些许的甜蜜。
萧绎棠见她打量自己,虽然很是享受被她凝视,但也不愿让她认为自己处心积虑,轻咳一声,遮掩道:“裴府的红枣羹不如你做的好吃。”虽说是真心话,又发现谄媚痕迹太重了,尴尬之下垂目饮了一口她方才斟的茶,努力找寻着下一个话题。
“承蒙殿下不嫌弃,臣明日一早便下厨。”
“嗯,不嫌弃。”
萧绎棠面上虽是一脸平淡,心中却大大夸奖自己一番,此次前来宣平伯府还得到了她的奖赏,简直不虚此行。
“过会子你陪我进去。”道政坊毗邻勋贵世家所在的胜业坊,一刻钟后车驾停在了忠勇侯府门前。
徐元恺等人早已得了消息,虽说不敢大肆宣扬,但也是开了中门,亲自站在门庭前等候。
见萧绎棠下车,急忙下了台阶躬身行礼,低声唤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舅舅无需多礼。”萧绎棠亲切将他扶起,又免了徐坚的叩拜,一行人向府内走去。
行至书房内相继落座,萧绎棠见徐元恺看向梁竹音,解释了句,“她不是外人。”
徐坚为众人斟茶后,笑说了句,“父亲,梁大人是殿下身旁不可或缺之人。”
此话一说,到令萧绎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方才在裴府不明显,如今带她前来徐府面见舅舅,颇有一种携心上人面见家长的自豪感,他想起了徐家祠堂,心中一动。
“殿下身体可痊愈了?”
萧绎棠心中一暖,温声回道:“多谢舅舅关心,已然大好了。您此次主动请缨,可是有难言之隐?”
徐坚拱手代答:“殿下这几日未参加朝参,韩延虽说被揪了出来,但触及到魏綦,陛下想是念着姻亲关系始终沉吟不语。”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爹爹不愿殿下苦心经营的计划就此收场,便授意探得的军报加急送至两仪殿。陛下见那西北再次爆发战事,在此特殊时期自然不能再派魏綦前去,只得宣爹爹入宫商讨。”
“所以,舅舅以带病出征换得查魏綦罪证?”萧绎棠闭了闭眼,“您这般做,让我如何放心。”
徐元恺看着眉眼间与妹妹颇有几分相似的外甥,见他广袖玉冠,清隽超群,颇现风霜的面上渐渐柔和起来。
“臣虽然年事已高,但西北这场战役着实算不得什么。更何况陛下允了坚儿随我前去,殿下无需担心。”
萧绎棠听得表兄陪同前去,心里这才稍稍心安一些。
也明白舅舅此时选择出山抢占军功的用意,眼瞧着与皇后一党逐渐开始博弈,在皇父心里,军功则代表着不可忽略的话语权。
徐家这是在倾其全部之力,助他肃清道路。
他向徐元恺郑重下拜,“阿念谢过舅舅。”
跪坐在萧绎棠身后的梁竹音见他如此郑重行礼,也很动容。
她默默地想,原来他的乳名叫阿念。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突然能感同身受徐贵妃当时怀念陛下的心情。
“使不得!”徐元恺将萧绎棠迅速拉起后,还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天色已晚,殿下身子刚好,不宜过度操劳。”
“舅舅,我想去祠堂祭拜母亲。”
徐元恺听到他这般要求,心下感慨,“好,好。我亲自陪你去。”
一行人到了祠堂门前,萧绎棠看了身侧的梁竹音一眼,“你随我入内。”
徐元恺听得萧绎棠的命令后很是震惊,他见儿子反应如常,想着等太子殿下离开要仔细询问一番。
徐坚亲自点燃六炷香,交给萧绎棠,便默默退了出去,与父亲站在门前等待。
萧绎棠左手持香,撩袍跪在蒲团上,看了身侧一脸怔忡的梁竹音,见她又在神游太虚,只得拽了拽她的衣袖,将三根香分给了她。
梁竹音猛然回神,赶忙双手接过,跪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共同看向正中间那最醒目的牌位。
萧绎棠双手握香,一脸眷恋地看向那牌位上熟悉的名字,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母亲,儿子带心上人来给您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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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造船
萧绎棠沉浸在与亡母的诉说中, 像是又回到了那森冷无比的掖庭宫,只有每晚依偎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才是唯一可以取暖的去处。
“她不但救过儿子的性命, 还写的一手好字, 人又聪慧, 相貌也是儿子喜欢的。就是她还未答应……”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听到身旁的叩首声,这才想起梁竹音就在身旁, 却并未意识到方才曾被她动容地瞩目。
想偏头看她,又不敢看,瞬间脸上滚烫无比,只得硬着头皮叩首道:“您一定要保佑我。”连拜了三拜后,将香插在香炉内。
转身时, 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了她一眼。
见她起身后眼圈红红的,面色只有恭肃并无其他, 心中顿时失望至极。
他如此掏心掏肺,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巨大的失落感,犹如汹涌之下的浪潮,接踵拍打而来, 像是要将他湮灭。
他失魂落魄地打开祠堂的大门, 越过表兄的笑脸看向不辩神色的舅舅,拱手道:“您保重,两日后我不便出京相送,只得在东宫遥祝您凯旋归来。”他想起了裴平真, 在徐元恺相送的路上, 将此事告诉了他。
徐元恺沉思片刻,道:“宣平伯的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良将, 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走至大门前,徐元恺又看了一眼默默向他躬身行礼的女官,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看着萧绎棠的车驾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询问儿子:“这名女官是何来头?”
徐坚示意小厮关闭中门,恭敬回道:“是殿下身边的司寝女官,出巡时便跟随在殿下身旁。亦单独陪同殿下暗访,看样子很得殿下喜欢。”
徐元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殿下这心性,竟然与妹妹那般无二,他是要君临天下的人,怎能对一名女子如此用心。”
“爹爹,您真是迂腐。”徐坚无视老爹的瞪眼,继续说道:“我陪殿下出巡前,以为他就如表面上那般冷淡毫无人情味,却见他对梁大人说话时,才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和颜悦色。今晚更是大开眼界,您不觉得他在祠堂里,对着姑母牌位说的那些话很是让人触动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番对比之下,我深深觉得对我媳妇儿很是不周,从未如殿下那般关注身边人。所以您完全就是多虑,日后待殿下御极,届时帝后恩爱,也是天下子民学习的典范啊。”
徐元恺气的一掌狠狠拍向他的背,“皇后那是谁人都能做的么?殿下如今只有徐家和国师撑腰,却远远不够。这名女官的姓氏听上去并不是世家阀族,如何能助殿下稳固朝中势力?”
徐坚摸着热辣无比的后背,嘟囔道:“那张皇后倒是出自名门,姑母还不是被她害死,她还要害殿下,扰乱朝局,您怎么不提?”
“你这个王八羔子,别跑!”徐元恺气得脱了鞋履就向他扔去,见他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只得叹了一口气,发起愁来。
*
回到寝殿内,梁竹音接过小路子端过来的药盏放在桌几上。
她见萧绎棠径自解开披风,赶忙上前接过搭在衣架上。转过身为他解开蹀躞带,宽了衣袍。
萧绎棠看着一言不发忙碌的她,自舅舅家回到东宫,她沉默了一路,他亦担心了一路。
多次想要启口,想问却不敢问,又觉得别的话说出来痕迹又太过于明显。本来心中颇有怨气,被她晾在那里,哪怕拒绝都不给一个。如今她这般模样,让他越发的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
萧绎棠接过她双手奉上的药盏,“你……”
见她仓惶抬头,一脸痛楚地凝视着自己,眼中满是祈求。
他后面那半句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只得仰起头饮尽药汁,在心中的苦涩衬托之下,口中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很晚了,你回罢。”
“臣告退。”梁竹音端起空盏退了出去。
萧绎棠看着她走的那般潇洒,苦涩一笑,想着自己在朝政上运筹帷幄,从未如此这般不知所措,完全不知如何做才能博得她的倾心。
陷入深深绝望的他,只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深刻反省自己。
小路子见萧绎棠在寝殿里来回踱步了半个时辰,再根据方才那位离开时那木然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她。
突然听得他说了句,“对,还是不够死缠烂打。”
心道,您终于开窍了。
萧绎棠走至小路子面前,看着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既然话都已经说了出来,索性一切明着来?”
“殿下英明。”小路子赶紧安排上了马屁。
萧绎棠蹙眉摇了摇头,“要是适得其反,那该如何是好?”
“奴婢想着,但凡女子都是喜欢花前月下,如今园子里花儿也开了,晚间时泛舟其上,那是多么诗意。有了意境,梁大人就什么都从了!”
“可是孤向来厌烦那些附庸风雅之物。”言下之意,上哪儿去弄小船去?
小路子苦恼地想,您如今变化忒大了,那园子里的龙首源池中除了之前就有的荷花,如今应季盛开着,就连一条锦鲤都没有。看来只有求助卫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