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桃花诺》写这一章,耗尽了我所有力气。
第74章 雲州
半载后, 宣平伯府。
身着吉服的裴玠与父亲在正门前拱手迎接参加婚礼的宾客。
今日是陛下赐婚的正日子,新妇已入府,却依旧未等来太子殿下的车驾。
“三郎, 你先入内招呼宾客, 我在此等候殿下。”裴平真沉吟说道:“虽然未接到旨意, 但上次殿下来府中时说要亲临, 不知是否还作数。”他替裴玠正了正胸前的喜绸,叹了一口气, “殿下就算今日不来,也莫要怪他。”
裴玠强颜欢笑道:“儿知晓,殿下自表妹失踪以后大病了一场,儿至今只在詹事院见了他一次。”
裴平真拍了拍儿子的肩,想着大喜的日子, 不愿他再提起这令全家人愁眉不展多日的事。
就在此时,一辆眼熟的马车向裴府行驶而来。
“那是上次殿下来访的车驾!”裴玠提袍下了台阶, 亲自站在车辕前拱手迎接。
只见内侍小心地将车帘掀开,一名身着青竹色常服,头戴玉冠之人扶着内侍下了马车。
“殿下万安。”裴氏父子赶忙拱手说道。
内侍为他披上了白色狐皮大氅,又将一枚手炉双手奉上。
萧绎棠未接手炉, 双手虚扶说道:“免礼, 给表哥道喜。”
裴玠自他下车后,便发现他更加清减,见他面色淡然之下,一双眼睛黯淡无比, 遂苦涩回道:“谢殿下。”
三人皆不知再说些什么, 听得萧绎棠说了句,“莫要耽误良辰。”率先迈入了院内。
裴玠看着他那萧瑟的背影, 忆起詹事院那些传闻,说他曾经药石无医,陛下心急之下曾下旨民间找寻名医,却被他砸了药盏将人轰了出去。
看到他今日能出宫,多少心里也安慰一些。
见他对于朝臣的请安恍若未闻,在两名内侍的陪同下,默默站在正堂旁一侧等待观礼,见裴平真亲自来请上座,含笑说道:“我只是前来观礼,莫要跪拜我。”
裴平真拱手应是,忐忑之下只得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却如坐针毡。
众人见萧绎棠不发一言,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礼官拉长声音唱喏:“迎……亲。”
萧绎棠丝毫不在意周围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侧首看向空无一人的右侧,心中念叨着:说好带你来参加表哥的婚礼,不能因为你不在,就成为我食言的借口。本来打算带你来看看婚礼的程序,想着等到我们那时,若你觉得仪式繁杂,精简就好,如今……等我看完以后亲口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萧绎棠见裴玠与桑朵的吉服皆为绿色,微微一笑:《大齐律》规定,官身之人嫁娶,必着同等官袍颜色吉服。咱们的吉服与他二人不同,乃是正红色。还记得出巡时见你穿过一次妃色大袖裙衫,很是好看。想必穿正红色也定然美极了,只怕我到时只想着看你,忘了要做什么。
他见裴玠的却扇诗还未念完,桑朵就迫不及待将扇子移开,惹得众人一通欢笑。
想必在场之人只有他和裴玠知晓,那是桑朵不识大字,以为裴玠念完了怕自己却扇迟了,被认为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若我当场做的诗你不满意,不却扇,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身旁的小路子抬头觑了一眼萧绎棠,见他站立在喧闹的人群中,虽然面带微笑,却像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与人世间之事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这个样子,自他昏迷苏醒以后便是如此。
东宫,除了玉瑾与阿蕴之外,所有女官和宫女被他全部驱逐。
平日里,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整座宫殿安静的像座冷冰冰的坟墓。
直到卫大人一怒之下将所有人轰了出去,不知道在殿内和殿下说了些什么,殿下这才开始主动服药,但依旧整日里不发一言。
裴平真见仪式完毕,立刻起身向萧绎棠走来:“殿下,仪式完毕,筵席这便开始,您请就座。”
“不必了,舅舅可否派个人,带我去看看竹音在家时的住所?”
“臣亲自陪您去。”裴平真伸手相邀。
萧绎棠含笑拒绝了,“前院客多,若你这般客气,竹音知晓是会埋怨我的。”
裴平真听得他这般说,心里越发难过,只得命管家好生相陪,看着他走向了内院。
同时,女眷中一名女子悄悄跟随了过去。
*
萧绎棠走进一处院落,见房舍间环绕着一片翠竹,匾额上的‘翠竹轩’三个字是那般熟悉。
推门进入后,发现室内并不寒冷且窗明几净,像是日日有人前来洒扫。
他绕过待客的正堂,向左侧间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陈设果然如她在命妇院那般简洁,并没有那小女儿屋内常有的诸多摆件,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哪位郎君的书房。
黄花梨书案上摆放着熟悉的字帖拓本,皆是信中提到每日练习的字体。他忍不住眼眶刺痛,伸手触摸笔架上那些她用惯的狼毫,贪婪地从隐隐存有她气息的地方,找寻着消失在他身侧的温暖。
“殿下。”随着一声呼唤,他猝然转头看向大门处。
在午后暖阳的照耀下一时间看不清面容,只见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竹音!”他内心狂喜,疾步向那女子走去。
梁荷音端着托盘,见那通身透着矜贵之气的太子殿下,唤着她那薄命姐姐的名字向她走来,害羞地低首行礼。
“妾是……”话还未说完,随着一声剑出鞘的清脆之声,她的脖颈倏地一凉,吓得她将手上的托盘仍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濡湿了衣裙却也顾不上了。
小路子在门外唤道:“殿下……”却被冰冷阴狠的声音制止,“滚!”
萧绎棠看着面容与梁竹音有六七分相像之人,淡淡一笑,“姑娘可知我是谁?”
梁荷音早已吓得双腿酸软,哭泣道:“太……太子殿下。”
方才她受了母亲的启发,趁着院中客人颇多,一路偷偷跟随。在回廊上见到一名小丫鬟端着茶水,便接过来走到了院中。那太监起初拦住她欲接过手中的托盘,待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略迟疑后竟然放她入内。
她心中狂喜,赶忙掏出袖中的钱袋答谢,谁知太监却严词拒绝了。
萧绎棠抬起承影,用剑尖描绘着她的脸庞,温声说道:“既然你知晓我是谁,那么前来寻我,有何事?”
那剑气透着刺骨的冰寒,在梁荷音的脸上所过之处引起她不断的颤栗,她双手低着门框,哆哆嗦嗦地说道:“妾见姐姐失踪了,想着……代她侍候殿下,全了姐姐的心意……”
随着脸上一痛,她再也不顾不得捂住脸,尖叫着讨饶:“求殿下饶命!”
萧绎棠嗤笑一声:“你不配与她长得相像。”
心中的失望与愤恨,使得他毫不手软地在梁荷音面上划了几刀,随之将剑尖上的血迹抹在了她的衣襟上,这才收了承影。
将小路子唤来,转身命道:“将她拉走,莫要脏了此处。另外,派人传话给梁源,子不教母之过,命他立刻休妻,不得有误!”他睃了一眼喏喏应是的小路子,“回宫后,自己领罚。”负手走回了内间。
*
半月后,雲州城。
一名妇人牵着女童的手,指着站在门扉旁的梁竹音说道:“三娘还不快和梁夫子道别。”
女童奶声奶气的福了福:“三娘谢过夫子教诲,明日再来。”向含笑看着她的梁竹音挥了挥手,跟随着母亲离开了。
梁竹音见最后一名学童被接走后,回到屋内清理了杂乱的书桌。
想了想,带上帷帽挎上竹篮,锁上了院门后去街市上采买。
这半载内,明远先生定期会命人送来银钱。
起初她来到此地,若不接受的确也没有办法生存下去。想想除了教书习字,做些女红,的确也没旁的技能。
她先是为街上最大的成衣铺子画花样子,将京城内时兴的样子尽数画出,自然得了老板娘的赏识。
得知她有才学后,特意为她引荐了附近稍微富裕的人家,教几名总角幼童习字读书。
总算是有了固定的收入。
她想着在稳定几月,攒攒银子后便不再需要接济。
此时,夕阳西下,她迎着落日余晖,透过薄纱帘幕看向南来北往船只的河道。
想着自己当初就是坐船回到京城。
还记得与他分别时,虽然无法目视,却也知晓是在这人声鼎沸的码头。
此时一艘客船缓缓停靠在岸,一名郎君欢喜地伸出手,将船只上一脸笑意的女子扶了下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牵手走向马车。
她的目光追随者那辆马车消失不见,这才低首嘲笑自己太闲了。
忽然觉得后方像是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她,下意识转身看过去,码头旁迎来送往之人甚多,入眼皆是生面孔。
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也不在意,向街边的店铺走去。
路过告示牌,见众人挤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据说那太子殿下得了不治之症,陛下延医问药无数,还命国师做了法事,皆不见效。”
“太子殿下不是刚过了弱冠之年,难道……”
梁竹音手上一松,竹篮坠落在地。
她拨开人群撩起幕帘看向告示,见果然是召集名医为太子殿下救治的皇榜布告,心中坠痛之下被人群挤挤搡搡,扑倒在地。
坐在马车内的人手下意识一伸……
透过薄纱窗看到她被好心的妇人扶起,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叹了口气,询道:“她住所旁的院落可安排好了?”
第75章 猜测
卫恒与萧绎棠共同看向窗外越走越远的梁竹音, 苦笑道:“其实早在一月前,臣就以双倍的价钱买下了那座宅院。只是,师兄你若在此长住, 那么如何处理政事?”
萧绎棠强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 疲惫地说道:“我已着人安排了传信机构, 无非多耽搁两日罢了。父皇自从得知皇后残害无数皇嗣, 便中风不能言语,此时就算他知晓, 又能奈我何?”
养病这半载的时间里,他并没闲着。
故意放松京畿布防,以皇后的名义暗召魏綦进京,将其扣押。揭露定西一战克扣军饷揭开魏綦私通外敌的证据。通过皇后试图谋害储君,将二十载残害有孕嫔妃逐一揭发。顺便无声无息了结宣王的狗命。
父皇留给他两年处理的事, 他不眠不休用了半载处理完毕。
散播病重的消息,是期望有一日梁竹音能主动回到自己身边。毕竟对于她不告而别, 他做不到不怨不恨。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多一日都等不得,他要亲自前来将这女人捉回去。
卫恒看着他依旧苍**神不济的面容,这一路马不停蹄颠簸赶来此地, 只为早日见到想见之人, 该服的药又断了好几日。眼瞧着他面色越发晦暗,不得不耳提面命道:“臣违背师命将梁姑娘的住处说了出来,师兄定要按时服药,免得被梁姑娘训斥, 否则臣更加难辞其咎。”
萧绎棠微微颔首, 黯淡无神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生机,担忧地询道:“阿恒,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我很怕她不同意和我回去。”
*
次日一早,萧绎棠被卫恒安置在院中晒太阳。
他眯起眼睛,听着隔壁传来日思夜想的声音。听她时而念书,时而指导幼童习字,却从未不耐,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平和。
晚间听得她吹起萧,听到萧声呜咽处,心中的气血不断上涌,忍不住咳嗽几声。
转日雇佣的仆人便说,隔壁的娘子送来了自己晾晒的陈皮表示歉意,从此晚间再无萧声传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命阿恒将那仆人的夫人张氏唤来,每日也往隔壁寻个由头送一些食物,试图增进感情。
转眼间又过去了半月。
白日里他盖着大氅坚持坐在院中,就为了听她上课。晚间待她安睡后,再去将手头上积攒的公文逐一处理。这样的生活,竟然使得他很是满足。
有时会想,若她不同意陪在自己身边,那么这一世,就这般努力靠近她,至少让自己觉得心中还有个值得惦念的人,依旧活在这拥有着七情六欲的尘世中。
入夜后,卫恒看着书案前边咳嗽,边批阅公文的萧绎棠,欢喜地拱手道:“师兄,张氏说梁姑娘那里幼童越来越多,她盘下的房舍过于狭小了,这天气越来越冷又不能在院中授课,你看?”
他见师兄只是每日里默默陪在梁姑娘身旁,心中无比焦急。这总在雲州盘桓总不是长久之事。
左思右想,这才想到这个主意。暗中使了银子,悄悄买通这雲州城妇人经常光顾的店铺,在她们的努力推荐下,慕名而来上课的幼童越来越多。
他又深知梁竹音那不忍拒绝的菩萨心肠。
果然这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萧绎棠握笔的手微微一颤,嘴角微微上扬,“想必是你的鬼主意,不过这办法值得夸奖。那便将这里布置一番,此事你速去办罢。”他搁下笔,端起药盏将微凉的药汁一饮而尽。
两日后,梁竹音见张氏殷勤推荐自家房舍,想着也许隔壁主人患病,需要银子周转。更何况,她自然是希望在自家附近租赁房屋,遂应道:“张婶婶,那我是否可以先看看房子?”
张氏目光一闪,搓着衣裙笑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需要请示我家主人。”
“这是应该的,我等您消息。”梁竹音不疑有她,礼貌回应着。
谁知,不过片刻张氏便敲门说可以相看。
在她的陪同下,梁竹音走进了这间院落。
只见光秃秃的院中,丝毫不见新主人费的心思。
走至书房门前,她看了眼风炉上的药罐,一眼便知那是上好的官窑所出,不由得对于这间院子的主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若不缺银钱,或者家中之人有官身,又何必出租房屋呢?
带着疑问随着张氏入内后,听得她热心介绍:“梁娘子,这间正堂足足比你那里大了两倍,摆下二十张桌椅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