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医者不自医(9)
下一秒, 沈澜一脚揣在了不知道从哪儿爬过来的温德宣的背上,温德宣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扑,手中的刀刃, 就这样好巧不巧的, 刺中了正往这边冲过来的临墨的肚子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静止了,温德宣早已濒死, 用最后的回光返照拼命一击,却刺中了最不该刺中的人, 他死不瞑目的倒下, 愣愣的看着临墨,瞳孔慢慢涣散开, 彻底死了。
临墨呆呆的转身看着自己的母亲,又低头看了看涂了毒的匕首, 仿佛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满脸的呆滞。下一秒, 尊贵的太后娘娘,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宣太医!太医,不……不, 解药, 解药,解药在我这儿, 乖儿子,你挺住……”
临子期却死死的揪住了沈澜的手,眼泪哗的一下便流了下来,“沈澜!”
沈澜捂着胸口,迅速点了穴道, 然后吐出一口污血。
“这毒不好解,我浑身无力,没法取解药。”沈澜只觉得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的流失,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他皱眉看着临子期,“你先走,去叫人,顾沂辰应当已经攻破宫门了。”
“不行,我不要扔下你先走,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临子期红着眼睛,“我先去帮你找解药!”
“别回去!”沈澜伸手想要捉住她的胳膊,却只捉下了她薄如蝉翼的白色披肩,长长的披肩在火光的印照之下缓缓飘落,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间,他看到那女人掐住了临子期的脖子,临子期揪住了她的头发,两个人滚作了一团。
“子期……”沈澜的眼睛愈发模糊,他又吐出一口血,这毒太霸道,封了筋脉也无法封住。
临子期抓起地上散落瓷瓶,直接砸在了太后的脑袋上,经过刚才在春兰身上的演练,她的动作已经相当娴熟了,太后晕乎乎的倒下,临子期在她胸口附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头是几颗小小的药丸。
是解毒的吗?没时间想了。
临子期站起身便要走,却冷不丁被还有意识的临墨捉住了脚踝,临子期身子虚,本来就站不稳,这一来便直接摔倒在地,撞到了鼻子,鼻血直流。
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偏殿的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烧起来了,努尔巴图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火油,这火势呈燎原之势,分分钟就能烧透一整个大殿,“沈澜!吃了它!”
临子期大声喊着,口中呛了几口烟尘,脑袋愈发昏沉起来,她拼尽了全力将那盒子扔到了沈澜的脚边,“沈澜!”
“砰!”的一声,偏殿的柱子轰然倒塌,正好压在了太后与临墨的身上,二人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便失去了声音,火焰几乎是在这个瞬间轰然而起,周围全部被火苗包围,稀薄的空气被火舌舔舐着,灼热的气流夹带着烟尘直冲进人的鼻腔,临子期害怕的不行,但是火焰太大,她的眼泪还未冒出来,就被火苗给烤干了。
“沈澜!”临子期只希望沈澜能吃了解药赶紧走,“沈澜,你吃解药了吗?咳咳……”
临子期头晕目眩的跪倒在地,浑身无力地干咳着。
外头声音愈发嘈杂,可临子期只感觉火苗从头发丝烧到了自己身上。
好疼……可是,吸了这些烟尘之后,一点也动不了了。
临子期绝望的闭着眼睛,满心都是后悔。
放火烧宫殿,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哪是自己能烧的,烧来烧去,最后都是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这个成语还蛮适合自己的。
临子期心想,还真挺讽刺。
……
御林军遭遇顾沂辰的兵马之后,几乎没怎么抵抗,更无力抵抗,直接将整个宫殿拱手相让,顾沂辰很快便寻到了偏殿附近,在火场中找到了吐血不止的沈澜,顾沂辰心中大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赶紧叫来非要从本家跟过来的沈林。
沈林赶到以后看到沈澜的样子心疼不已,将沈澜带到大火烧不到的地方,却见沈澜手中紧紧捏着一个小盒子,另一只手里死死捏着一块烧的只剩一小块的丝质布料。
沈澜打开盒子闻了闻,辨认出那正是解药,便赶紧塞进了沈澜的口中。
过了一会儿,沈澜悠悠醒转,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缓慢起身,声音低哑的问道,“子期……子期呢!”
周围人这才一怔,沈澜脸色瞬间变了,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拖着僵硬的身体飞快的去了偏殿附近,看到倒塌的宫殿和焦黑的断壁残垣后,捏紧了手中的丝质布料,额间暴起了青筋,双手也不住的发抖。
“沈澜……临子期她……难道也在这殿内?”顾沂辰试探着问。
沈澜呼吸一滞,眼前黑了一瞬,下一秒,他满身是血的走进那废墟之中,用沾了血的手四处翻找着,嘴里轻柔地喊着,“子期……你在吗?”
沈林看着沈澜这副模样,鼻子一酸,不忍再看。
多少年前,看到母亲死去的时候,年幼的沈澜也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试探着喊,“母亲,您还听得到吗?”
他缓缓走上前,搂住自己外孙的肩膀,在他的背后轻轻拍了拍,说,“沈澜……一切都结束了。”
沈澜手上一顿,转头看向沈林,眼眸通红,却一滴泪也没有。
“结束了,可是我又把她弄丢了。”沈澜说。
“她真的在殿内吗?”沈林抱着一丝希望,“她是不是撇下你跑了?”
沈澜看着沈林,那眼神仿佛能杀人,沈林心中一惊,赶忙说,“若是这样,倒是好事,这就代表她还活着!”
“若是这样,倒是好事。”
沈澜声音沙哑的重复着沈林的话,眼眸在断壁残垣中扫了一遍,站起身准备往废墟深处走去,却在地上捡到了一根发钗。
那是临子期今日戴的发钗,她在更衣的小屋里扯掉了大半钗環,只在脑袋上剩了这一个。
沈澜走上前,扳开了一块烧了一半的木头。
木头底下,是一个蜷缩着的女尸,身形大小,都与临子期相似,只是烧的面目全非,已经看不清脸了。
沈澜垂眸看着那女尸,手里死死捏着发钗,眼眶中满是血丝。
“沈澜……这不一定是她,沈澜!”
沈林惊呼一声,只见沈澜痛苦的捂住胸口,随即嘴角流出鲜血,径直的倒了下去。
……
那火场一共找到了五具尸首,有临墨的,太后的,还有温德宣和春兰的,剩下的一具,便是临子期的。
沈澜一病不起,除了七日后尸首下葬的当天,沈澜出现过一次,此后便呆在本家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他只留了鱼鲭和鱼鲤在身边,沈林也被他拒之门外。
顾沂辰和苏瑾之也曾上门,都被他谢绝了。
就连顾沂辰的登基大典,他也只是差人送了点药草便了事,可谓是相当的敷衍。
三个月后,新皇与皇后亲征草原,一举夺回失地,万民震动,普天同庆。
新皇回京后,大赦天下,此后便励精图治,开启了更加繁盛的太平盛世。
沈家本家却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
鱼鲭坐在小凳子上捏面粉,看着厨房炉子里的甜点,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心酸的很。
外头喜气洋洋,可沈澜的屋里却是寒意阵阵,根本没有人敢接近。
明明都已经快要入春了,可沈家本家却仿佛一脚踩进了寒冬里,再也迈不出来。
临子期死后,沈澜莫名爱上了甜品,他差人四处搜罗各类甜点的做法,起先鱼鲭鱼鲤还不清楚公子究竟要干什么,可后来他们却发现,半夜寂静无人时,沈澜竟是一个人在厨房里做点心,揉面,捏糖人,寂寥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之下,伴着北风,要怎么诡异就怎么诡异。
公子一向聪明,很快便掌握了所有甜点的做法,此后便白日教他俩医术,晚上教他俩做甜品。
鱼鲤有时候做着做着便开始掉眼泪,公子看到也不恼,只是轻轻替她擦掉泪水,温柔的说,“我也想她,不哭。”
鱼鲤就哭的更厉害了。
鱼鲭心中气闷,使劲捏着面团,心说如果临子期不死该有多好,如果临子期还在的话,公子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鱼鲤也会开开心心的跟自己一起学药草,他每天也会很开心。
如果临子期不死的话……
鱼鲭看向门外的公子,他正坐在以前临子期经常坐着的摇椅上,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木质人偶,那人偶五脏六腑俱全,骨节分明,十分精巧,被盘的相当光滑,可见有人每日都在捏着它不放。
沈澜静静的坐在阳光下,满头的银发在阳光下仿佛银丝一般,披散在肩头。
他的眉目依旧漂亮的令人惊艳,可整张脸,整个身躯,却肉眼可见的在三个月内瘦了一大圈,眼神黯淡,仿佛一切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唉。”鱼鲭又叹了口气。
公子三个月内,头发越来越白,最后成了这幅模样,若不是看到他的脸依旧是原来的样貌,光是看背影,恐怕会被人误解为是一个身材不错的耄耋老人。
过了一会儿,鱼鲤气喘吁吁的从门口跑了进来,说,“公子,公子,顾……皇上找来了!”
“……”沈澜喝了一口茶,不言语。
“公子!皇上,皇上和皇后都来了,就在山外,亲自来的,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鱼鲤说。
“……不见。”沈澜手中捏着白玉盏,幽幽的说。
“他说,他说有子期姑娘的消息!”鱼鲤快要哭出声。
沈澜手一顿,鱼鲭鱼鲤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手中的白玉盏被他白玉般的手指生生捏碎了。
第50章 医者不自医(10)
时隔三个多月, 顾沂辰和苏瑾之总算是见到了沈澜。当沈澜一身白衣,满头银发的从房间里快步走出来时,顾沂辰手中的茶盏差点直接在地上摔烂。
苏瑾之也是被他的模样吓得瞬间站起身, “你, 你的头发……”
“无妨。”沈澜快步走到顾沂辰的面前,呼吸沉重的看着他, 哑声问,“她……她的消息……”
“是这样。”顾沂辰当了皇帝也没什么架子, 一副将士做派, 拍了拍沈澜的肩膀,“你别急, 慢慢听我说……”
“怎么能不急!”沈澜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眼眸通红的看着他, 那眼神让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顾沂辰都心惊不已,他赶紧长话短说。
“是, 是这样,我们去了草原, 在那遇到了努尔巴图,他说那天他放火之后, 刚好路过火场, 看到被烧的不能动弹昏迷不醒的临子期,当时火势太大, 他没有注意到你就在外头,便自作主张的先将她带走了。”顾沂辰说。
“如何?还活着吗?”沈澜松开他的衣裳,深吸一口气。
“应当是活着的。”顾沂辰道。
沈澜仿佛脱力一般,一双浅色的眸子里满是血丝,他舒了一口气, 皱眉问,“她人呢,在哪,为何不与我联系?”
“努尔巴图,他说……他说,临子期她,不愿意与你再有联系。”顾沂辰小心翼翼的说。
沈澜呼吸一滞,眼神仿佛能杀人。
顾沂辰虽说当了皇帝,可看到沈澜这模样,也是后背冒冷汗。
这家伙天生贵气十足,三个月前气场也是随意碾压别人,更别提现在这种情绪状态中,再加上他那一头妖异的白发,更透出一股诡异又冷冽的杀气。
顾沂辰觉得,若不是带来的总体是个好消息,现在的沈澜能当场让自己血溅三尺。
“努尔巴图救下她,她恢复意识之后,便消失了,留了一张纸条和一些钱,让努尔巴图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而她也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努尔巴图无处可去,也不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便先回了草原上的老家。”顾沂辰看着沈澜的眼神,越说越快,“我们找过了,当初临子期出现过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找到。”
“努尔巴图现在在哪。”沈澜冷声问。
“草原遇到他之后,他,他一定要跟随我们,他说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我们见他可怜,又知道临子期的事情,便把努尔巴图带回来了。”一旁的苏瑾之小心翼翼的说,“就在外头的会客室里等着。”
沈澜转身便走。
努尔巴图在会客室,早就料到沈澜会来,可是当他看到沈澜那一头银发的时候,却是呼吸一滞,有些不可置信。
沈澜的情绪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他看着努尔巴图,努力平静的说,“谢谢你救她。”
“不客气,毕竟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次出手,便算是彻底还了她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了。”努尔巴图说,“只是我救她下来之后,她一醒来就消失了踪迹,具体去了哪儿,我也不清楚。”
“她在哪儿醒来的?”沈澜问。
“我本想把她送到你那儿,便将她送到了沈家宅院,就是……她一开始求着你救她的地方。”努尔巴图说。
沈澜心猛的一跳,睫毛微颤。
难不成……
他立刻派人去之前的宅院和枫岚山上搜寻临子期的踪迹,除此之外,他还发动了所有医馆的人四处打听寻找,顾沂辰见他这疯魔的样子,不忍心,便也派出人马四处搜寻,整整三个月,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人的踪迹。
她还活着,却活生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原本充满希望的沈澜日复一日的寻找,却一次又一次的迎来失望,三个月过后,沈澜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带着希望的绝望当中,他时而怒意勃发,时而一动不动坐一整天,整个人都像是坏掉的器械,浑身上下的零件仿佛都生锈了。
终于有一天,沈澜冷如冰雕一般的坐在临子期曾经住过的床上,神色冷静地捏着手中的木头小人,对面前的鱼鲭鱼鲤说,“把沈宅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