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抱着膝盖,面容略有憔悴,漂亮的桃花眼下,有淡淡的一层黑眼圈。他没有这样认真的观察过她,一直觉得她行动无常,甚至有些放浪形骸,此时静静看着,只觉得她面容中竟有些若有似无的恬静和温婉。
临子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微笑唇上弧度愈发明显,终于忍不住说,“怎么,被我的美貌迷住了?”
沈澜眉头一挑,果然是错觉。
“我知道你不大喜欢我……这样的人。”临子期看着他,仿佛想知道面前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我不懂,你明明对那些病人很好,为什么只有我,你不愿意治呢?”
临子期跟后院那帮杂役和大娘们打成一片,又与鱼鲤熟了,打听到了不少事情,得知沈澜平日里给人看病并不算挑剔,只要是疑难杂症,或是濒死之人,他都愿意一试。
只是他有些坏习惯,就是喜欢去义庄收集新鲜尸体的身体部位,或是将一些病变器官的图样画出来,交给工匠制成,摆在柜子里。
这种行为外人并不知晓,只有沈宅的人才知道,所以院子里的杂役才这么怕他。
除此之外,这人除了性格冷些,似乎也与外头的大夫们没有其他区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不行?
沈澜依旧没有说话。
“算了。”临子期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晃,“不跟你多说了。”
“我有我的理由。”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坚持这理由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沈澜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出了声,声音有些低哑好听,却依旧没有松口。
“嗯,虽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理由,但是。”临子期点了点头,朝他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我不会认输的,明天见,沈公子,晚安。”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澜便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打开房门,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一面慵懒的打着哈欠,一面将门关上了。
他沉默的看着地上散乱的月光,眼神晦暗不明。
第二日,临子期早早就换好了衣服前往明善堂干活。
她换上了一身男装,头发束的紧紧的,利索的出现在谢子诚的面前。谢子诚一见她眼睛都亮了,把她安排在了捡药的地方,只需将散乱的药草分拣出来,挑出一些已经发霉坏掉的草药。
这里只有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的姑娘在干活,叫做王采荷。
“采荷姑娘,帮忙多照应着点,她身子骨不好,过来谋一份差事不容易。”谢子诚说。
采荷点了点头,看了临子期一眼,目光有些不是太和善,一脸“你就是关系户吧“的眼神。
临子期却没有在意这个,只在意谢子诚说的话,朝王采荷笑了笑打了个招呼之后,迅速转身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体不好的?”
“你的面色这么差,谁都能看出来,我虽然是个管事,却也是正经行医出身,这方面还是懂的。”谢子诚说,“而且我听鱼鲤说,你是来找沈公子看病的,是什么病?”
“我也不知是什么病,你能帮我看看吗?”临子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当然可以,只是我医术跟沈公子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只能初步给你诊断。”谢子诚一面说着,一面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给她把了把脉。
片刻后,谢子诚的脸色僵了。
“这……这脉象,怎么如此怪异?”
“怎么说?”临子期紧张的看着他。
“乱,太乱了,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脉象,就像是,就像是……”谢子诚惊惧的收回了手,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就像是快要不行了似的。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最多三个月。”临子期苦笑着说。
谢子诚倒是被打击的快要晕过去似的,站都快站不稳了,眼眶一下就红了,“天道不公啊,为什么你这样好的女子,要经受这些病痛的折磨?”
一旁的采荷原先看都不想看临子期一眼,现在也面露同情起来,说,“姑娘,你还干什么活儿啊,赶紧去求求沈公子,让他帮你医治,若是医治不好,你也抓紧时间,多吃点好的……”
“别瞎说!”谢子诚皱眉呵斥采荷,采荷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沈公子他……不愿替我医治。”临子期蓦然就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其实,其实我的心,早就属于他了,可是他却拒绝了我,不管是为我治病的要求,还是心意。”
采荷在一旁听呆了,这剧情的走势急转直下,给她过于平静的拣药生活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谢子诚则是一脸被双重打击的模样,手撑在桌子上,有些承受不住临子期带来的信息量。
“所以,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在生命中最后的时间,留在他的身边,就算是远远看着他也好,就算他对我再冷漠,再无情,我也想,看着他……”
临子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摇了摇头,“我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别放在心上,采荷,这三个月,多多关照了。”
采荷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拣药的手都僵硬了,把好几根完好的甘草直接扔进了废物篓子。
中午休息时间,临子期拿着饭菜,坐在小房间里一个人吃,听到了隔壁房间里采荷的声音。
“你们不知道她有多痴情啊!”
临子期用舌尖低了抵上腭,似笑非笑的一面吃着午饭,一面听着采荷的八卦总结。
“这姑娘善良又勇敢,昨天她的表现你们大家也看到了,谁敢冲上去?只有她!”
“我原本以为她是关系户来蹭饭吃的,但是今天才知道,她非但只有三个月的活头了,还对沈公子痴心一片,人家与明善堂什么关系也没有,被沈公子狠狠拒绝之后,却还是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住明善堂的声望。”
采荷总结八卦的能力果然不错,临子期吃着饭,边吃边笑。
“可怜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公子就是不愿意替她医治,更不愿意接受她的心意,太可怜了。”
“真的好可怜啊,其实喜欢沈公子的姑娘大把大把的,但是哪个能像她一样?”其他人也开始插嘴了,“对了,我听说前几日,有个姑娘当街抱住了沈公子的大腿,述说爱意。”
“什么人这么厉害?”
“听说长的很漂亮,但是一脸病容,似乎……就是她呀。”
“老天,真是她,这姑娘太拼了。”
“说起来,沈公子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冷血,竟然这样都不愿替她医治,难道说,是他医不好,怕丢脸?“
“有道理,沈公子救人到现在,很少有败绩,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是说,他看到救不好的,就干脆不救了?”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小七姑娘更可怜了。”
临子期在隔壁听八卦下饭,觉得胃口比之前都好了许多。
她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些流言,就会散播出去,成为自己的助力。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谢子诚已经行动了。
沈宅,午时,日头正烈,沈澜用过了午饭,正拿着医术斜倚在玉塌边看书休息,却听到外头传来鱼鲭急冲冲的声音。
“公子,谢管事来了。”
“今日没让他来,有何事?”沈澜发觉有些不对。
“没说,但是他确实不大对劲,啊,谢管事,你别进去,公子还在休息,喂!”
谢子诚被鱼鲭扯着衣袖子,却仍然冲进了沈澜的书屋,气喘吁吁,脸颊泛红,额头上全是热出来的汗。
“公子,您这次做的事,实在是令人失望。”
沈澜眉头一挑,眼前忽然出现了昨夜临子期的那张脸。
“我不会认输的,明天见,沈公子,晚安。”
这就来了么?沈澜太阳穴突突跳着,听着谢子诚在自己安静的书屋里聒噪了半个时辰。
“小七姑娘多好啊!”谢子诚都快哭了,“可她只有三个月可活了!”
“而且她还,她还那么喜欢你!”谢子诚撇了撇嘴,有些不忿不甘的看了他俊秀无双的脸一眼,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
“你跟她接触的时间,加起来还没过四个时辰,怎么就知道她好了?”沈澜语气平静,没什么波澜,手指却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她为了明善堂挺身而出,一个弱女子就敢跟那壮汉叫板,还不是为了你?”谢子诚生气的看着沈澜,小声嘟囔着,“亏昨天我还以为她是为了我,开心了一晚上。”
“嗯?”沈澜挑眉看着他。
“没什么!”谢子诚上前几步,几乎要跪在沈澜面前,“沈公子,你究竟是救她还是不救啊?”
“那女的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啊,鱼鲤也是,你也是,都来替她说话,她到底哪里有可取之处了?“鱼鲭在一旁撇了撇嘴,“就只知道给我们家公子添麻烦。”
“去去去,你小孩子一边去,毛还没长全,怎么知道一个女人是好还是坏?和鱼鲤一边玩儿去吧。”谢子诚说。
“你!”鱼鲭小脸涨的通红。
第10章 病急乱投医(10)
“都出去。”沈澜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辩。
“沈公子……”谢子诚还想说什么,却见沈澜抬眸看着他,眼神中难得有些烦乱。
“你若是再多说一句,今年的工钱就没有了。”
“……”谢子诚手抖个不停,指着他,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一脸,“做人要有良心”的表情。
然后“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一旁的鱼鲭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公子,谢子诚究竟是听了什么说法?云小七是不是在外头胡乱说话传播谣言?公子,要不要我去把她绑了送到其他城里去,不让她再出现在您的眼前?“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你也出去。”沈澜说。
鱼鲭一愣,眼圈一红,一路跑了出去。
沈澜只觉得心里头有些燥意,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了,心情仿若一圈湖面,被不知何处来的石头破坏了原本的平静,一层层的涟漪拂过心尖,让他无法安定。
……
经过了一天的宣传工作,临子期的收获颇丰,她后来才知道,谢子诚为了自己竟然直接跟沈澜公然叫板,让她感激又愧疚,于是跑去街上,去糕点坊买了她几乎拎不下的糕点,送给明善堂所有人吃。
采荷因为囊中羞涩,极少买糕点,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糕点,开心的眼睛都在发光。
“云小七,你怎么有这么多钱给我们买糕点吃?”采荷一面吃着糕点一面问。
“我还是有些积蓄的。”临子期笑着说,“而且不久三个月可花了吗?不花完岂不可惜。”
采荷一口糕点呛住,咳了老半天,明善堂的其他人吃着糕点的脸色也变了,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仿佛临子期已经死在他们的面前。
“别这样,没事的,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你们不用替我难过。”临子期笑着给他们递上糕点,“我现在很幸福。”
她越是乐观,其他人越是心疼她,年纪大的大夫最见不得年轻人这副样子,心软的已经红了眼眶。
明善堂的大夫们下午都给临子期把过脉了,她的脉象极其诡异,仿佛体内有好几种血液在流动,完全寻不出规律和治疗方法。
众人吃过糕点之后,谢子诚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她谢过谢子诚之后,也不推拒,拎着糕点小盒子就回去了。
留在明善堂,这些善良的人都在心疼她,气氛低落,大家都不舒服,没必要。
她不是那种把自己的伤疤亮给人看的人,更不喜欢用这种事情博得别人的同情,可是求生欲却让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生还可能性更大的一条路。
锦安公主的名声已经彻底烂了,随便做些什么都会引人往香艳的方向去想、去解读,想要洗白难如登天。
可沈澜这种不太爱为自己解释的人,若是遇到了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呢?
她几乎能想象沈澜听说这些的表情,他也许无所谓,也许心中愤懑不已,也许会更讨厌她。临子期想到昨晚沈澜清冷的模样,低头笑了笑。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她都有点讨厌自己了。
为了活下去,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临子期头昏脑胀,嘴巴里苦苦的,路过小摊,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她毫不犹豫的买了五根,一边吃糖葫芦一边慢悠悠的回沈宅,却在沈宅门口旁边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小身影光从背影来看就委屈的不行,直吸引人的目光。
“鱼鲭?”临子期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你怎么在这儿?”
鱼鲭吓了一跳,抬头瞪着她,刚想骂人,眼前却出现了一串糖葫芦。
“来一根老弟?“临子期朝他笑的明媚。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拿着糖葫芦的笑脸人,鱼鲭微微一愣,刚准备说的话都被摁回了肚子里,他眼睛在糖葫芦的红色糖衣上黏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继续闷头不坑声。
“谁又气你啦?”临子期看着对面院墙上的花,笑着说,“为什么你一天到晚都在生气呀。”
“还不是因为你。”鱼鲭没好气的说,“自从你出现,我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多大岁数,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你一天到晚都在操心什么?”临子期问。
“你不懂。”鱼鲭叹了口气,“我要操心的太多了。”
临子期忍不住的咯咯直笑。
“你没心没肺的吗?快要死了还每天笑嘻嘻的搞事。”鱼鲭无奈的看着她,明明是个孩子,语气却像个中年大叔似的,“每天这样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