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毕毕大人
时间:2020-09-19 07:18:15

  凌霄是仆人,之前本来不应该上桌吃饭,可是被二夫人和凌忱给按在桌子上,这一顿饭本来吃得安安静静,想着风调雨顺的吃完了马上散场,可听到凌安之和凌河王两句话不到就黑硫药味越来越浓。
  他面上不动声色,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捏了下凌安之的大腿。
  那意思就是:你老实点,少说两句吧。
  事情虽然不是这样,但是凌安之就是懒得和他爹解释,他支着两手在饭桌上长指一交叉,两只眼睛终于肯毫无感情地看着凌河王,好整以暇地问他爹道:“听说被甘肃杜家送来一年了?”
  凌河王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声音里压抑着怒火,道:“无妻纳妾,真是败坏门风!”
  凌安之两只长臂换了个姿势,左手搭在右上臂上,右手全是薄茧的手指轮流点着桌子。
  他长眉一扬,眼皮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也不知道谁临阵收妻,到家七个月就喜得麟儿,坐享其成来了个弄璋之喜,儿子还…自愧不如。”
  满桌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二夫人面上羞赧之色一闪而过,脸都红了,凌霄嘴里塞着一个饺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目光全都转向凌河王——
  只见老王爷头上碧波千顷、绿意滔天,说不出的春意盎然,好像春风提前吹过了玉门关,怒气眼看着从头发丝里冒了出来。
  凌河王气的头晕脸涨,一手拍起一个菜盘,劈头盖脸向凌安之砸去。
  凌安之轻蔑的一笑,慢悠悠的用手指一弹,菜盘子在空中先是一停顿,之后像是突然被碾碎了,直接化成细末直上直下的散落一地。
  这还是当他十来岁的小孩拿捏呢,他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抬腿就要走。
  “小畜生,你去哪?”凌河王见凌安之转身就走,气更是不打一出来,声如洪钟的喝道。
  “人生苦短,我找新纳的妾及时行乐去。”仿佛没听见他爹要着火的声音,径自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
  凌河王火冒三千丈,这个挂名的不肖子孙:“你自己照镜子去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优点?”
  凌安之顿了一下,回头冲他爹扯着嘴角一个假笑:“我到底有什么缺点?”
  之后继续大踏步走了,声音轻飘飘地传了回来:“一会我新纳的妾就知道我有什么优点了,我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特别的——能干。”
  ——这饭没法吃了。
  凌霄坐在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扭头看着凌安之离席的背影,一时有点失神。
  ******
  凌安之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也不顾满院子丫鬟婆子小厮毫不避讳的注目礼,直接大踏步进了盖在自己房子旁边的东厢房,回手“哐当”就把门掩死了。
  下人们吃完了饭,都愿意在凌安之院子里遛食——反正他和凌霄常年不在家。也知道东厢房里这一年住着甘州送来的杜小姐。
  前一阵子下人悄悄下了赌局——
  一部分赌杜小姐虽然花容月貌,但是以三少爷的性子肯定不会遵从老爷的安排,会直接闹起来;另外一部分赌三少爷当没这事,把人放那里晾着,反正回家呆不了几天就得回军营,杜小姐本来也比少爷大那么两岁,晾那么几年人老珠黄了也就认命了。
  谁都没想到少爷回家第二天就大白天的冲进去“行乐”了。
  下人们彼此都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想法:怪不得老王爷总是要打,这确实有辱斯文。
  杜秋心这一年来,一直被安置在凌安之院子里的东厢房里,西厢房一直是凌霄的房间。
  她今早就知道凌安之已经回来了,一直忐忑不安,正在心理打鼓的空当,突然门一开,看到那位爷竟然大步流星地闯进来了。
  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低眉顺眼的轻飘飘的上前万福道:“将军回来了,将军万福金安。”
  凌安之也不答话,也不回礼,几步就迈到了桌子旁边,两腿一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着桌子上茶杯里的凉茶就喝了一口,开门见山冷冷地道:“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吧?”
  杜秋心也不尴尬,自己起身转向凌安之的方向,鹅黄色的衣袂飘飘,平平淡淡地回答道:“还没好好感谢当年将军的救命之恩,就给将军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真是…”
  凌安之嘴角抽了抽,就着刚才的姿势,两手在桌面上一交叉,把下巴垫在了手背上,瞅着她没好气地冷笑道:“你还记得我的救命之恩?”
  杜秋心看着凌安之墨绿的眸子,去年的时候记得神采奕奕,俊彩飞扬,不过现在却乌云笼罩,让人不知道他对此事怎么想的。
  杜秋心也不说话,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襟,逐件脱下,一会肩膀和整个手臂就露了出来——
  凌安之再淡定,毕竟才二十来岁,还没那么见多识广,风月场所就算了,第一次看到良家妇女在自己面前主动宽衣解带,又尴尬又无奈,差点没跳起来,叫道:“话还没说完,你脱衣服干甚?”
  这算怎么回事?!
  杜秋心倒不局促,好在适可而止,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她在凌安之身前转了个身,将自己露出来的肩膀手臂后背展现给凌安之看。
  年轻女子本应是冰肌雪肤,但现在看起来触目惊心,全是累累的伤疤,能够想到当时的惨状。
  杜秋心幽幽说道:“我对不住将军,可是如果不赖在将军身上,我家大夫人和我父亲怪我夜不归宿,称有辱门风,当时就会将我活活打死的。”
  其实这个和凌安之猜的差不多。
  ——凌安之在回来的路上心里想过这件事,甘州民风严谨,尤其大户人家的女儿,被哪个小子多看了一眼都是受了极大侮辱,每逢中元节、八月节这样的节日,都有过女孩子被登徒子揩了油之后羞愧自杀的。
  一年前他在甘州暗查私设的军工厂,和凌霄分头行动,在兰州城外的破庙里偶遇了被两匹野狼追逐的杜秋心。
  当年杜秋心身上就带着鞭痕,两只手也不像是一般小姐的纤纤玉手,略显粗糙,可能是身上的血腥气引来的狼群,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凌安之本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奈何杜秋心一头差不多撞进了他怀里,他顺便出手就救了,想连夜送杜秋心进城,奈何城门已关,就保护着杜秋心在野外过了一夜,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
  杜秋心是通房丫鬟生的女儿,妾尚且生存艰难,通房丫鬟更不必说了,通房丫鬟生的丫头那简直是连受宠的狗崽子也不如,他当时猜杜秋心可能是不堪虐待,从家里跑出来的。
  他还记得天将亮时将杜秋心送至杜将军门前杜秋心回头看了他一眼的那个眼神,说不尽的委屈压抑。
  所以凌安之回家之后也没说太多,如果真要是退了货,估计还不如直接给她三尺白绫,至少比回家浸猪笼好死些。
  “所以你就给我扣了一个登徒子禽兽的名声,之后嫁祸于我是吧?”凌安之下巴还放在手背上,两个眼睛像刀子似地盯着她。
  杜秋心满脸寂寥,从听说凌安之要回家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想自己该如何自处,以及此事如何收场,不过她一个盈盈弱质的女子,实在不知道天下之大,何处还有立锥之地了。
  想到这里,她盈盈跪下,轻声轻语说道:“要不将军将我打发去浆洗衣物?或者去马厩养护马匹?”
  “…”凌安之也一个头两个大,对此事也是毫无章法,他可以摆弄千军万马,不过还真不会对付这种如同棉花一样任由拿捏的女人。
  看着大冷天里仅着衬裙跪在地上的这个麻烦,终于不再冷言冷语,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认命似的:
  “起来吧,人好歹还是得走活路,我一个男人名声也无所谓了。明天你跟着凌忱去读书画画吧,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或者凌霄,以后有机会了看看能不能寻一个合适的人家。好好的姑娘,自轻自贱做什么,还做什么妾?”
  其实杜秋心先前第一怕被退货,也还有点担心凌安之真收她做妾她怎么收场,毕竟这些天听下人说起凌安之那个好色的名声……
  现在听凌安之这么一说,一颗心完全放在了肚子,她声音里难得的雀跃,喜形于色道:“多谢将军垂怜,我倒是会读书画画,想去您和凌霄将军的书房随便看看书,您看可以吗?”
 
 
第19章 何人知命?
  除了凌河王难看的脸色,凌安之和凌霄此行在家还是欢快无比,山珍海味,小时候的玩伴,打猎淘气,不一而足,可惜,没高兴十天,美好的日子就被一封北疆的来信打破了——
  凌安之和凌霄正在书房,他俩坐在桌子上正在兴致勃勃的画打猎的分布图,凌忱和杜秋心立在书架下翻着几本书。他俩打算今晚带着凌忱和杜秋心去凌陵城外的熊山里打熊——过冬的熊掌最好吃!
  凌河王踱进了书房,面沉似水,信件来自泽亲王,他亲自拿了来。凌安之看着他爹凌河王不怀好意的眼神,实在想不出来还什么事能让他和泽亲王扯上关系,直到他看到了信的内容。
  这些天无比散漫的凌安之终于坐直了,神色一下子由嬉皮笑脸的少年郎变成了面沉似水的将军。
  凌安之和凌霄还没有回过神来,一直在他俩身后怔怔的跟着看信杜秋心突然两行清泪顺着香腮滚下来,趁着凌安之和凌霄愣神的功夫,跪在了凌安之的脚下,哭得梨花带雨:“是北疆的泽亲王许阔许康瀚吗?将军,求您帮我!”
  怎么又跪下了?
  ******
  无论怎么样,景阳二十一年的春天还是来了。
  凌安之和凌霄两个人四匹马走在突厥和大楚交界的草原上,已经离开家十几天了。
  空气中已经有了春风的气息,草原近看是黄的,此处的草原和西域还略有不同,就是草场和草场之间有很多矮山。
  一些突厥牧民的帐篷就扎在山下距离河流不远的地方。突厥完全未经开化,比原始社会还原始,杀人和宰牲口差不多,他俩这一路上已经碰到了好几伙劫道的,都技巧地绕开了。
  泽亲王思虑再三,考虑到直接向凌安之请求护送四殿下入宫换药的话,凌安之可能直接拒绝,就采取了一个迂回战略,向凌河王写信请求,请求老凌家派出武功高强的家将来帮助护送,凌云是安西提督,肯定走不开,凌河王也知道自家的小祸害最近声名鹊起,泽亲王肯定是冲着凌安之来的,未有一点迟疑就派出了凌安之。
  没想到更加凑巧,凌安之正好在家,连凌河王往黄门关传信都省了,直接第二天就让凌安之打包了行李带着凌霄滚去北疆都护府。
  临出门的时候二夫人又流了一包的眼泪,北疆突厥凶险,不同于关内,此去吉凶难料。
  二夫人将自己多年攒下的银子都拿了出来,装进凌安之的行囊,一边整理儿子的衣领一边落泪道:
  “安之,此去不比往常,泽亲王手下兵多将广,肯定是自己解决不了才想到了你,你务必小心,看到时机不对,马上就回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和凌霄小命要紧。”
  又道:“身上多带银两,沿途尽量多住驿站,不许逞强斗狠,招惹是非。”
  凌安之伸手握住二夫人的手,嬉皮笑脸的晃了晃撒娇,道:“娘,儿子多大的人了,要我命的人还没出生呢,再说,我出门什么时候需要带钱?那些银子别拿了,怪重的。”
  ******
  这一段草原几近百里无人,只有满地浓密枯黄的高草,去年夏天为了争夺阳光雨露都拼命的向高处伸展枝条,过了一个冬季也没有倒伏,被塞外的朔风一吹,黄色的草浪翻滚,自空中一看,却有些像滚滚奔涌的黄河。
  几个马匹像小点置身在滚滚草浪中,像是排队过河的黄鼠狼——其中两个黄鼠狼背上还驮着两个耗子。
  凌安之把弓箭背在了背后,吟雪剑斜放马鞍桥,不离身的双戟放在驮着行李的马匹上,他一手掏出酒壶喝了两口,一手捏了捏怀里的信封,身体随着马匹左右轻摇,嘴里四六不着的对凌霄发牢骚道: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头子一顶绿帽子戴了半辈子,我可倒好,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小妾手还没摸到,白白担了个臭名声,还得承担给人家情郎送信的任务。都说人家杜小姐不愿意给我这个边陲小将做妾,人家是有机会给泽亲王做妻的人。”
  凌霄也感觉此事有点荒唐,和凌安之比起来,想的就更细腻些,他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杜小姐是把你当挡箭牌,避难来了,赌这一把还赌赢了。”
  凌霄一肚子埋怨:“不过也算是把你在外边荒诞不经给坐实了,这么一来以后那个世家姑娘愿意和你成亲?那些真心实意对你好的,想到这么个妾估计心里也忌讳着,多好的亲事都搅黄了,唉,真是后患无穷。”
  凌安之“嘶”了一声白了他一眼,鄙视的道:“世间哪那么多真情,不过是配骡子配马一样凑合着过。你小小年纪志气还不小,还惦记着娶亲?想那么多干嘛?没多久之前咱俩都差点变成昆仑山脚下的肥料了,真有那好姑娘跟了咱们以后都得自称未亡人。”
  “少爷别胡说八道了,”凌霄偏头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以后说不上仗打完了咱们能渔樵耕种呢,再说就是因为刀尖上舔血才更要活一天像一天。”
  凌安之笑了,他想到了北疆番俄的大炮、想到了西域各国精悍的骑兵,又想到了这几天满地的突厥散兵,评论道:
  “大楚境内,只有北疆都护府的北疆军有一战之力,咱们可怜的安西军被杀得已经差不多就剩下一杆大旗了,招兵扩编迫在眉睫,可招兵八万人需要至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国库能给五十万两就不错了,咱们安西军又变不出那么多钱来,根本没钱整编。”
  “中原守军弓弦都上锈了拉不开,大炮的炮筒里全是灰,炮筒上用来晾那些兵油子的裤子,一碰就碎。”
  “二皇子毓王殿下是对四境外敌越来越强视而不见,一门心思内斗排除异己,东北和京城也就是城池坚固,兵将战力也是稀松,而且有不少在捞油水吃空饷。外强内弱到了一定程度,大楚就像是三岁的孩子端着金饭碗在闹市中行走,早晚都要开打。”
  说完他看了看垂目沉思的凌霄,又忍不住逗他道:“所以啊,君子见机,达人知命,最有可能的,还是咱们哥俩得死在一块了。”
  凌霄虽然小两岁,但是这些道理也不是不懂,可能和性格有关系,这么严峻的情况皇上和毓王都不管,他们这些小将军管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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