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许康轶也不客气,惨白着一张脸,一身素白,眼上系着水晶镜,进了门从马车上被家将陈恒月和元捷搀扶着下来,一步三歇的就进了张督监的会客厅。
面上也丝毫不见惭愧之色,要不是确实不利于行,张督监都以为上午被打的不是他。
张督监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位爷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拜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
“殿下请用茶,”看殿下这阵仗应该是坐不下了,毕竟后背大腿刚挨了廷仗,大家全在屋里傻站着,气氛略微诡异。
许康轶也不绕弯子了,笑容满面的对张督监开门见山,气息不稳的道:“军备所是国家的后备储备库,国家兵器战车皆出于此,张督监辛苦了。”他本来除了装笑就不怎么笑,这惨白的脸假笑起来确实勉强。
“岂敢岂敢,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殿下请问所为何事?”张督监看着许康轶那副病容,就是想早点把他送走。
“张督监,开门见山吧,西域告急,父皇今早派我支援西部,我整队待发,还缺二百门红夷大炮,听闻张督监这里有,请张督监帮我清点,马上派兵来取。”许康轶站都站不直,两边有人搀着,看着像一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殿下,”原来目标在这里,翼西郡王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红夷大炮是给毓王准备的,威力无限,哪能随随便便的给出去?
张督监挺胸收腹,嘴角抽了抽,道:“殿下,储备库只有一百门大炮,何来二百之数?况且…”坏了,张督监看到许康轶水晶镜后意味深长的凤眼,微微扯起来的唇角,就知道自己着了道了,原来是在诈他?
“张督监,我奉旨支援西北,是奉皇命来取装备,张督监不会违抗圣旨吧?”这是强盗登门了吗?
“这,”张督监微微语塞,本来不想给,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攥着双手开始在原地打转。
正在这个时候,翼西郡王实在是站不住了,头也好像抬不起来,面如金纸,唇似落雪,嘴角一股血迹渗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到白色衣襟上,膝盖也软了,看起来像要跪下去,嘴里还在喃喃小声说话:“张大人,您什么时候把大炮出库的条子批了,我就什么时候走。”
张督监想搀扶,低头看到郡王殿下的素白的衣服底下都渗出血来,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他官场多年,虽然转的慢了点,但是不傻,知道此时就算是禀告了皇上,皇上也得同意把红夷大炮发出去;而且万一毓王不同意,他夹在两个皇子中间也难做人。
当然了,他更怕病秧子翼西郡王真死在军备所,到时候他不支持西征,抗旨不遵,气死皇子的罪名可就落实了。
想到此处,他马上当胸扶住了翼西郡王,正色道:“王爷哪里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军备所,就是为大楚抵御外敌提供军备的;况且殿下千金之子,有恙在身尚且亲自带兵西征,我作为臣子,更应尽忠职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挺识相,翼西郡王眼里光芒微微一闪,好像腰比刚才有劲了一点,双手扶着张督监的双臂道:“既如此,我正好亲兵车马在此,还可以搭把手帮忙装卸”。
不自己装怎么行,万一子母铳的炮弹给的不够呢?翼西郡王的母家世代经商,他和母亲娘家关系走的更近一些,尤其会精打细算。
许康轶虽然体质稍弱,不过总归年轻,且许康瀚让其不许耽搁,他连夜整装,带着大炮、炮弹、家兵、护送的车队以及贴身侍奉的人,趁着天还没亮就出了城。
朝夕白帝彩云间,昔贬安西路八千。
太原也在京城到黄门关的路上,许康轶侧身倚在车厢里——总躺着人也受不了,到了山西之后,他身上的伤已经见好。他着素色锦衣,单手拎着茶杯,眼珠在微微挑起的凤眼里转了两下,问道:“这里与武威将军黄中原的中军有多远?”
骑马随行车外的家将元捷马上回答道:“此处过去路况却好,就是稍微远了些,马车要两个时辰。”
“将红夷大炮和军车留下,陈恒月、陈罪月、相昀都留下看着车队,元捷和我走一趟中原驻军。”许康轶微微摇了摇头,十万大军,按兵不动持军观望,实在是固步自封的可以,如果再一毛不拔,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他思及至此,对元捷说道:“皇恩晃荡,竟然将这样的废物也载覆朝中,不拿良心上都说不过去。”
“可是,王爷,”元捷是许康轶贴身的随从和家将,和许康轶年龄相仿,跟随多年了,劝道:“泽亲王让我们早日赶到黄门关,万一差一日抵挡不住…”
许康轶眼珠一转想了想,就算是沦陷了好像也有补救的办法,他凤眼一挑,说不出的冷峻,道:“抵挡不住就说明安西凌家军气数尽了。”
许康轶到了中原驻军如法炮制,又在武威将军处“奉旨”拿了两万匹军马。
反正已经心里恨毒了他,拿一万和两万好像区别不大。
第8章 艰苦周旋
京城一地鸡毛,西域边疆则血腥十里,炮火纷飞,一片焦土。
用兵之道,讲究的是以正合,以奇胜。但是被说书人和坊间更津津乐道的是以奇胜,毕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更符合人们的猎奇心理。
其实真到了战场上,更多的是以正合,换一句话,兵士越打越少,火器弹药跟不上,名将本事再大,也做不出没有米的饭来。
看古书演义,仿佛名将都能“杀个七进七出”、“入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其实不尽然,真在战场上双方杀红了眼,战场上火炮暗器横飞全不长眼睛,再加上名将的目标大,死伤的概率也和士兵差不多,随时能去见阎王。
死了的,成了永定河边骨,能踏着万千鲜血活下来的,史书上才有那么一两笔。所以一般大将全能坐镇中军,既能纵观全局,安全也有保障,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凌安之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成为名将,不过他的独特癖好就是在两军阵中砍杀冲锋在前,凌霄和凌云劝了他多次让他镇守中军,他也毫不在意。
凌安之初出茅庐,但是诡计多端,腹黑狡诈;凌云老成持重,总揽军务多年,经验丰富。哥两个夙兴夜寐,枕戈达旦,昼夜推演进攻防守偷袭布阵的方向,和回纥骑兵周旋。
十一月十五,凌安之攻其不备,拔回纥先锋。
十一月二十,用和谈为名拖时间,回纥特别实在的认真谈判,竟然真的拖了五天。
十一月二十六,大楚骑兵第一次和回纥骑兵正面对决,双方死伤惨重,凌安之且战且退,退守饮马镇。
大战刚过的二十六日晚,刚到申时,但是天已经大黑了,今日力战一天,双方都疲惫撤兵。
凌云少帅固守黄门关内,弓箭火炮提供空中防护,饮马镇的大营内,凌安之斜靠在军案前,一边盯着沙盘一边吩咐身边的传令兵,他还没从沙场的气氛中走出来,脊梁肩膀绷的笔直,浑身杀气腾腾的发号施令:
“李进忠、方文杰今晚组成骑兵、步兵两队,轮流巡营,防止回纥偷袭;雁南飞清点一下损害士兵、战马、战车各多少,军中医药不足,要省着点用;凌霄从凌凌河军营带兵五千,三更天和我汇合,今晚看能不能来一个偷袭。”
一个传令兵飞速的重复了一遍没有出入,直接飞身出了大营。
“将军,”凌安之正在凝神细想今晚偷袭的细节,把方方面面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在脑中过了千万遍,传令兵突然进来发声吓了他一跳,举手示意一下,让传令兵禀告。
传令兵挤眉弄眼:“将军,少帅让我来的,说关内来了一位姓梅的姑娘,直接说要见你。”
在黄门关从军五年从没在军中见过女人,这凌安之将军可是不同凡响,全是姑娘来主动找他的,真是桃花朵朵开。
“梅姐姐!”凌安之声音里透露出喜悦,瞬间抬头时刚才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就不见了:“我不方便离开阵前,快请梅姐姐到饮马镇的后方。”
凌安之一跃而起,心里算了算时间,三更出兵,还有三个多时辰,足以和梅姐姐一聚了。
和看到付商不同,凌安之一见到梅绛雪就喜笑颜开,直接当帐中的凌云少帅和传令兵不存在,带着一股子塞外的寒气,一个箭步扑上去拉住了姑娘的袖子,一叠声的问:“他们说姐姐是来给军中送药材?前线正在战中,多危险啊?此地苦寒,你穿的可够多?你怎么从江南过来的,家中同意吗?”
凌云少帅和传令兵有点尴尬,突然感觉自己非常多余。
梅绛雪倒是落落大方,似乎对这种亲昵习惯了,抬起冰凉的玉手抚了抚凌安之的头发,仿佛在抚摸个什么小动物,抿嘴笑道:“都当将军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撒娇?”
凌安之终于想起帐中还有凌云和传令兵两个活物,有意让他们胡乱揣测,又感觉这样对梅姐姐名声有损,还是解释了几句道:“梅绛雪是我在江南认识的,是我恩师宁森宁林先生好友的女儿,下江南学艺那些年我们经常相聚。”
梅姐姐说是姐姐,不过也只比凌安之大一点,典雅端庄,带着江南女子的秀气沉稳,一看就是大家之女;父亲是江南最大的药材商,经常为安西驻军提供药材,这一次适逢梅绛雪亲自往军中送药,顺路探视一次凌安之。
正好今日战后凌安之还没有见到凌云少帅,趁着介绍梅绛雪和给姐姐按照茶水的空档,把阵前的事宜向凌云禀报了一下。
梅绛雪知道军务繁忙,饮必了热茶就换上男装,带着随行的亲随,今天战后受伤士兵众多,暂时去伤病所帮助医治伤兵去了。
十一月三十,回纥骑兵猛冲饮马镇,凌安之放弃饮马镇退守凌凌河。
腊月初七,回纥骑兵冲击凌凌河军营,凌安之和凌霄带着剩下的骑兵继续周旋。
腊月十五,一万骑兵基本损失殆尽,凌安之和凌霄退守黄门关城内,黄门关守将方文杰战死。
腊月十六,回纥骑兵更加疯狂,全力攻城,黄门关全力应敌,回纥骑兵损失惨重,无奈撤退重整队伍。
腊月十六日晚,趁着月黑风高,凌安之命令三军将士往城墙上狂浇凌凌河上引来的水,当晚气温极低,滴水成冰,等到十七日天亮时,黄门关和这一片的长城、烽火台已经全都冻成了大冰块,别说攻城,滑的连个搭把手的地方都没有,回纥骑兵大怒,但是也无计可施。
腊月二十五,临近春节,凌安之已经带人和回纥主力周旋了一个多月,士兵基本人人带伤,回纥骑兵联合了楼兰骑兵,搬出了楼兰国特制的攻城战车,开始凭借战车冲击,搭建云梯攻城,黄门关上的所有将领全在城墙上亲自参战。
提督凌云看到了回纥骑兵新请出来的战车云梯,先也是心惊害怕,黄门关固守所凭借的仅是城墙,战车直接撞击城门,已经看到了云梯直接将这些不要命的狂犬一样的回纥狗送到城墙上来,这城墙还怎么守?
不过他将门之后,心下只忐忑了一会就克服恐惧激出了浑身的血性来,大不了以命相搏以身许国,他豹子一样的眼光闪出锐利的刀锋来,扫过正在城墙上浴血拼杀的弟兄们,爆喝一声就冲向了潮水一样顺着云梯爬上城墙的回纥士兵,挥舞着三尖两刃刀一刀一个开始玩命。
凌安之和他二哥距离不远,将几个刚爬上城墙的回纥士兵一戟一个送下了城墙,接着着一伸腰杆,整个人几乎全探出了城墙外,外边看起来像是墙壁上钉着的一颗树似的,真担心风把他吹下去,三下五除二就将敌军的这一架云梯砍断了,之后腰眼一用力,又回到了城墙上,向后军看了看,问身边的亲兵道:“少帅呢?”
亲兵刚才真担心他掉下城墙去,惊的满脑袋汗,看他轻飘飘的回来了才用一只手袖子蹭了蹭脑门,另一只手遥指道:“少帅参战了,我刚才看他在那片城墙呢。”
凌安之打眼一看,吃了一惊,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住的,果然是他二哥凌云,而且左支右绌,身边亲兵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险象环生。
他不敢耽搁时间,飞身就冲进了包围圈,挡在了二哥身在,凌云刚才是一猛之力,光有万丈的血性可惜没有万丈的武功,一边挥刀向敌军劈砍,一边喘着粗气对凌安之说道:“幸亏你来了,要不估计我一会也就被先穿成糖葫芦、之后再剁成饺子馅了。”
围着的敌军逐渐倒下,只剩下几个拎着蒙古长刀猛轮两眼睛血红的,一个强壮的士兵看到了大势已去,“嗷”一嗓子,“汉狗,拿命来!”
凌安之瞅准空门,左手的单戟一送,直接捅进了这士兵的腹部,一般人受伤,第一反应全是吃痛躲避着危险后退,却不成想这士兵是个不要命的,忍着疼大叫着不退反进,手上的大刀运足了力气,冲着凌安之和凌云就砍了过来。
凌安之马上就要侧身敏捷躲过,眼光余光一扫,却见凌云还在勉力应对面前的敌人,他要是一躲这一刀就结结实实的砍在凌云身上了。
他反应极快,变躲为退,向后用力一靠,推着凌云就躲开这致命的一击。饶是如此,他斜肩铲背的也受了一下子,砍透了铠甲在肩膀到前胸开了个一尺来长的血口子,先是白肉一翻,之后才唰的一下开始往下淌血。
凌安之握住安森双戟,一脚将回纥士兵踢飞出去十几步远,摔在地上死狗似的一动也不动了。
凌云吓了一身冷汗,看三弟这惨样哎呀了一声:“安之,这刚才砍我脑袋上,估计直接开瓢了,你伤的怎么样?”
凌安之觉得身上疼的要死,不过在二哥和众将士面前必须得端着,看似丝毫不以为意的晃了晃脑袋,还有心情扯淡:“皮肉伤,看着吓人罢了,这幸亏没砍脸上,要不可要花容有损了。”
“…”凌云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这一天凌云的手下李进忠战死,凌安之送梅绛雪入关。
腊月二十六开始,回纥部队开始疯狂攻城,每天如潮水一般,持续五日。
第9章 贩子解围
腊月三十,已经到了春节,黄门关内最后一批枪炮军火已经全都上了破烂不堪的城墙。
凌安之、凌云、凌霄、雁南飞昨晚根本没睡,将黄门关所有的军备清点完毕,全部士兵还能动全在死守。
东方启明星刚刚升起,天色还未放亮,半弦月当空高挂,月光如水罩在三军将士的铠甲上,凌安之倚着城墙边上打空了连弩极目远眺——
昆仑山和神女峰山顶常年覆盖着皑皑白雪,说不出的清冷高洁,仿佛山下亘古以来的兵祸匪患都与这山河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