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锦推了门进去,回头笑:“总觉得不放心,去看了偏房关着的那几个丫鬟。”
许妈妈跟在后面把门合上,往里间走,“富春居那边可还规矩?”
“去看了,还骂着呢。大夫人那脾气,骂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大老远就听到里面花瓶瓷器砸了一地的声音,看门的婆子说从门缝里看到她把门帘上的珠串子都给拽散了。”采锦说完,拿了一匹薄毯子给九思搭在腿上。
九思抬头看了采锦一眼,又看回书上,“季婉清呢?”
“也在大夫人房里。”采锦想起大夫人急起来胡乱骂的那些话,倒是对二小姐有些怜悯,“一直没听到里面二小姐的声音,只是大夫人扯得实在难听,她生不出儿子倒怪在二小姐头上了。”
“大伯母这样说的?”九思想了想,林氏上辈子到最后也是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季婉清是真的替她把后院清理的干净,若是这笔账没被翻出来那也就过去了,只是今日这一出发生了,林氏本来也是个担不起事儿的人,怨天尤人也不奇怪。
采锦点点头,“是,那边婆子压不住她,去外院请大老爷过去,结果大老爷说自己累了一天要歇息,随便她怎么折腾去。”
许妈妈端了杌子过来坐下榻旁边,多点了两盏油灯,接着前几天没做完的络子打。
采锦上次那个络子做的不大好看,她拆了想要重新编,又想起后罩房那几个丫鬟说的话,把杌子往九思旁边挪了些,“奴婢还去看了后罩房关的那几个人,梁婆子说那个橘柔还嘴硬的很,旁的几个丫鬟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没用的。”
九思抿了一口茶,“也不着急,季婉清身边顶用的丫鬟就那两个,橘柔跟了她那么多年,也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你去跟梁妈妈说找人拿绳子捆好了看着,每日米水按时进,莫让她死了。”
若是没想错的话,橘柔应该不是季家原来的丫鬟。季婉清是有些小聪明,但从用毒、治理后院这些阴毒的法子来看,都不像是她的主意,更像是谁在背后指点着,季婉清耳濡目染学了皮毛,棋子布的妙却解不了大急,每走一步她都要去问一声下一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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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居院里一早就忙着,刘妈妈出去唤了十来个小厮进库房把彩礼担子挑出去,季候氏刚梳了头换上外裳,一个外院的丫头站在门房口让宝竹给老夫人传话,说亲家母来了。
季候氏皱了眉,“不是让把林氏看牢了吗?这消息怎么出去的?”
这么一大早的就不让人安心。
宝竹轻声道:“昨晚梁妈妈来报,确实是六个丫鬟婆子把院子守死了的,大夫人和二小姐也只留了贴身的几个丫鬟,从未出去过。”
季候氏脸上沉着,林氏哪里有这么大本事?生出来的人倒是能干得很。
林家和季家一向没什么来往,这么些年每次上门儿都是林家老夫人寻了好的妇科圣手来给林氏看病,文武不对头,两边都是互相有些瞧不起的。林家嫡长孙前些日子才结完亲,娶得是刑部尚书的小闺女,这是门高攀的亲事,林家人出门脊背都直了些。
林老夫人坐在花厅里头来势汹汹,茶水都凉了还未等到人,忍不住催促:“季家便是这么个规矩吗?把亲家晾在外头喝凉茶?”
奉茶的丫鬟忙撤下杯子,重新斟了热茶上来。季候氏走在廊上挨着窗户就是花厅,正巧听到林老夫人这么一句。
林氏这脾气是家传。
终究还是亲家,闹僵了总归不好,季候氏昨日到今早黑了许久的脸,跨进门时候挤出了点笑,“这一大早,亲家母就过来了,稀客稀客啊。”
她转头嗔怪一眼,“这丫鬟来报也不说清楚,害的亲家母等这么久!”
那丫鬟也不辩解,屈了身就向林老夫人告罪。林老夫人没做理会,自顾自的掀开盖碗喝里一口茶,慢吞吞道:“亲家莫怪老身连拜帖没递就上门儿来,实是昨夜里梦见自己个胡同巷子,走了许久没走出去,今早叫了解梦先生看周公,说是家人遇难。我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在外边儿,担心了一个晚上没睡着,赶着早儿就过来瞧瞧。”
季侯氏点头笑道:“老夫人客气,咱们两家做亲家这么多年,你要过来看看,随便过来便是,那些虚礼也不必讲的。”
林老夫人把茶碗盖子叩到杯口上,挑着眼睛左右环视了一圈,说话的幅度把唇角的褶皱扯开了些,“浼儿怎么没跟您出来呢?方才我进门就叫引路婆子去传大夫人,她怎地磨磨叽叽的把您给寻来了。我看偏门口儿备了马车,亲家是要出门去吧?”
季侯氏叹了一口气,刚才的笑脸收了,满面愁容,“都是一家人,也不瞒着你。季家也是诺大的家业,子嗣却薄弱,浼儿是个贤惠的,给宗德也抬了好几房姨娘,还是没有反应。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也着急,只觉得愧对列祖列宗啊,日日不得寐。前几日浼儿来请安的时候,我就叮嘱了几句,趁着这个年纪还有些机会,早早把子嗣添一添。”
“也是我太着急!”季侯氏一只手扶住额间,面色忧愁“这么多年,我每日在祖宗跟前敬香给季家求个子嗣。宗德底下一个姨娘终于有了喜事。只是我们都晓不得,还是院儿里的婆子发现的,当时我就说去看看,哪知道过去姨娘没看见,倒是看见两个婆子把姨娘按在地上灌汤药!”
林老夫人听着咳了两声,掀了掀眼皮子才道:“这姨娘我知道,是宗德八九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吧?进门的时候姑娘都好几岁了。浼儿当时就哭了几日,我还劝她要宽容,把孩子带到自己身边养。”
季侯氏听林老夫人的语气倒是要翻出外室那旧账来算了,面上一点薄怒,“越姨娘也还算踏实本分,也不知道遭了谁的恐吓,孩子都三个月了也不敢说出来,昨日里担惊受怕的还求了我莫要责怪浼儿,我瞧她倒是是个可怜的。浼儿主理后院这么些年,未能给季家添个男丁,我从未说责怪过她,这些亲家母也是看在眼里的。结果好不容易有个孩子,昨日那事儿她做的实在太过了。”
“这我明白。”林老夫人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只是此事的确是自己女儿做的不对,只能佯装好声好气,“浼儿这么多年没能得一个嫡子...是她的不对,也没能把下人管教好,让底下的人敢蹭鼻子上脸的对姨娘做出这等事情。我这做母亲的也实在是有愧。”
她歇了一口气,“还请亲家母让我去看看那不孝女,好好去教一教她为人的道理。”
第28章
过去看看也不是林老夫人说的那么轻巧的, 娘家人这个时候来不就是为了给林氏撑腰罢。
临安有规矩的人家要抬姨娘,都是主母三年未有所出才行,林浼在季家第三个年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生下来虽说是个姑娘家, 却都宠的很, 后面紧跟着又怀了一个, 还是个姑娘;这才抬了一房姨娘起来。
要抬姨娘林浼自然是不愿的,她和季宗德两人婚后也是蜜里调油近一年, 到老伯爷要把爵位给到季宗贤的时候,林浼才黑了脸使了三个丫头拦在门外面不让季宗德进门。
季宗德倒好, 不进门便不进门罢, 转头吆了马车往巷子里面一钻,后面儿恨不得天天死在温柔乡里面。林氏也觉着不对啊,这男人不沾荤腥有谁受的住的?
她心里嘀咕, 干脆把身边两个规矩的陪嫁都开了脸。新鲜玩意儿还留了季宗德十来日, 后来就日日又往外跑了。还是季婉清觉着不对写了信去让外祖家跟着看看, 这才发现季宗德养在外头的那个外室。
这些事儿林老夫人都是知道的, 做女人的能怎么办?底下有儿子也就罢,林浼这十多二十年下面还只有俩女儿,在婆婆面前说话背都挺不直, 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收到府里来,留个贤惠的好名声。
这法子都指到点上了,奈何林浼是个想不开的, 偏要在越姨娘进门奉茶的时候,当着季宗德的面儿把热茶打翻在姨娘手上。自此后,林浼和季宗德两人就看不对眼了,隔三岔五一小吵, 闹得不可开交。
林老夫人前面的话掐着气想要拿乔,后面儿听了事情经过,晓得是自己女儿的错在先,这会子姿态就放低了,也再没说前面季宗德外室那遭话。
她拿帕子揩揩嘴角,身子往前微微探过去了点,挑起点笑意:“这事儿是浼儿做的不厚道,她在婆家这么些年,子嗣无所出又善妒,也是您宽宏仁厚还悉心教导着。”
季候氏端起茶碗啜了一口,看林老夫人也是古来稀的高岁,还要操心底下的子女来往奔波,便缓缓道:“我也只是禁了浼儿的足,昨晚她还在院子哭了一整夜,亲家太太过去劝一劝也是好的,也盼着她能想明白了。”
林老夫人就诶诶的应了,季候氏让梁妈妈引了她过去。还没走出门槛子,林老夫人脸就垮下来,饶是一路景致再好,她也看不进去。
走到富春居外面,隔着竹林排子,瞧见正对两间大厢房屋门紧闭,隔开几米就有身形粗壮的婆子守在穿廊上,守的这样紧倒像是牢狱一般了。
几个婆子看到人来,纷纷站到台阶下蹲身请安,赛壮的手臂,身量又高,林老夫人往后退了两步,看到这阵仗脸色就是一沉,抄手站在厢房外,四处打量了一番,问梁妈妈:“这屋子四处紧闭,也没有丫鬟在外面伺候着,你们大夫人是禁足却不是时时都要被看着吧?”
梁妈妈笑着回道:“回林老夫人的话,大夫人昨夜里打砸瓷器碎了满屋子,后来寻死觅活的,就这几个粗壮婆子守在这儿,才拦得住啊。”
林老夫人将信将疑,自己闺女什么性子那再是清楚不过的了,遇到点事儿不折腾几个时辰不会过去。这季家十数年没有孩子出来,突然一个姨娘有了身孕,林浼难免嫉妒心作祟。
梁妈妈给林老夫人开了门,还没打开,一个茶杯飞出来,清脆一声碎在地上。
“说了不需送膳过来,你们把我困在这一处,也干脆将我一并饿死好了!”林氏眼也未睁开的靠在外间椅子上,鬓发散乱,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穿的,哭花的妆脸像是一面儿墙,半块白半块红的。
林老夫人面上只觉着尴尬,又林氏太不争气,她讪讪朝梁妈妈笑两声:“我进去和她说说话,还要你在外面等着。”
梁妈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老夫人自便,奴婢在外边儿候着就是。”
林氏耷拉在椅子上,等了半想也没人吱声,想起这些丫鬟婆子净是喜欢看主子上面儿的笑话,满院子的到处传,胸口的气又上来,捏住高脚案几上面一个缪青茶杯子抬起手又要往外砸。
林老夫人素来疼爱这个女儿,在家中从未打骂过,上面几个哥哥也很是疼爱。刚才外面看还以为受了多大苦多大得罪,现下看见林浼颓在椅子上,蛮不讲理的往外乱甩东西,林老夫人脸色反而越发不好看了。
一个绿衣裳的丫鬟从里间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人,忙几步走过来拦住林氏,“夫人,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林氏挑起点眼缝,觑见正对门屋口站着个银鬓纹花抹额的老太太,丢了手里的茶杯,一下从椅子上起来,惊喜的下巴微开,“阿娘,您怎么过来了?”
“哼!”林老夫人甩了袍袖,一只手背在身后走进去,并没有理会她。
“您可算是过来了。”林氏跑过去挽住林老夫人,眼眶又红起来,“要是您再来晚些,女儿在这府里还怎么过...”
林老夫人听后侧过头,看到林浼一双眼睛哭的久了,已经肿的像个桃子,心里就有气又心疼,几种滋味交横。若说可恨,看到她苦在屋子里头一夜都没睡下午,哭成这样,又可怜的紧。
娘两挨着做到榻边上,林老夫人把屋子看了一圈,里面的摆设和从前比富贵了不少,可见这次女婿加官进爵好处不少。
冬忍煮了雪芽茶过来,立在旁边小声问:“老太太难得来一趟,要不要去请二小姐也一并来说说话?”
林氏点了头,冬忍很快就出去雅涵阁请了季婉清过来。
季婉清没什么变化,衣裳首饰搭配的齐全,浑身收拾的干干净净,小脸颊边一道红用珍珠粉和薄胭脂微微遮住了,一点瞧不出来昨日那些事情对她的影响。
她进门唤了声外祖母,走到跟前行了礼才坐到旁边。
林老夫人也是极其喜欢这个外孙女儿的,逢节就接她和那个大的一起过去林府小住,回回都是小半年才把人送回去。她把季婉清拉到自己身边仔细看,旁边林氏还在哭个不停,林老夫人只好又温声劝:“这事情确实是你理亏了,你身下本无子嗣,将来宗德的爵位又传袭给谁呢?从前我就与你翻来覆去的说,男人本来就是满肚花花肠子,你只管把心放宽了,下面那些姨娘丫鬟,再怎么作妖也都是下贱坯子,能翻过你去?”
“这些女儿都知道,只是咽不下那口气,那贱人是什么出生?教坊养出来的给人玩的东西,到头来我还要吞下这口气了。”林氏拿手绢揩眼角的泪,昨晚到今天哭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擦得那一块皮都破了。
林老夫人闻言叹口气,握住林氏一双手,“那姨娘肚里多大了?现下养在哪儿的?”
提起这个林氏又哭的泣不成声,哀哀戚戚趴在林老夫人肩头上,泪水决堤把外裳沾湿了一大片儿。
季婉清见母亲哭成这样,就接着道:“昨天被祖母接过去了,听婆子讲肚里都三月有余了,一直瞒着没跟别人讲过。”
林老夫人蹙起眉头,又问林氏:“这越姨娘我还听你在心中说过好几次,不是比你带过去那几个陪房还要听话乖巧吗?”
“那都是做假的来哄我的!”林氏哭腔里夹着愤懑,手绢一把抹了鼻涕,咬牙切齿道:“开始这贱人进府里,任我每日如何立规矩,她都是一副温驯模样,旁的姨娘挤兑她,她也只是低头不吭声。前些日子还天天到我屋里来,绣了衣裳帕子说孝敬主母。结果就背着我有了身孕,还和西苑那个丧星一起做了局子圈我入套儿。”
“西苑丧星?”林老夫人转过头念了一遍,“什么西苑丧星?”
季婉清顿了顿,垂着头回道:“...就是回来的那个...”
林老夫人想不明白这事儿怎么扯到那边头上去了,面上几分古怪:“那个在边地呆了这么久,顶多就是个乡下丫头,能有几分见识?”
季婉清抬头看了外祖母一眼,又垂下眼帘轻轻道:“您没见过,季九思不大像乡下长出来的...昨日过来报风的丫鬟菊月,还是母亲安插在她院子里的。结果不知怎地,像是被季九思察觉了一般,喊了身边丫鬟故意跟菊月漏了嘴,说越姨娘在吃砂仁儿,这才出了后面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