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间打了两份饭,在刷饭卡的时候,瞟到了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红痕。生成原因是想反抗逃跑,结果被班主任强行抓住。
她手劲怎么这么大!贺间心中顿生无奈。
他打好了饭,没好意思和往常一样轰走好位置上的其他同学,老老实实找了个偏僻而且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然后做贼一样招常湘过来。
“我得给你钱,不能让你请。你不是还欠别人钱嘛。”常湘坐下,往桌子上放了三十块钱,推给了贺间。
要是从前,贺间是绝对不会收的,这不是卡脸嘛?要不要混的了?但他最近的确是太缺钱了,面无表情把三十块收了起来。
“你怎么欠老獭那么多的?你赌博?”常湘拿筷子夹了一块肉扔到贺间的盘子里。
要是别人打听贺间的闲事,他早就让这人滚了,但面对常湘,贺间还真没敢。
“这不关你的事。”贺间冷冰冰说道。
“既然收了小弟就得帮小弟平事儿,这是规矩。”
“你到底是老师还是混子?!”贺间瞪了对面的常湘一眼:“这是我私人的事。”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老獭。”常湘丝毫不在乎他态度好不好自顾自道。
“我……”贺间噎了一下。
像话吗!像话吗!他老师要找混社会开酒吧的大哥探听他,而且他还觉得好像这事真会发生。
“我并没有答应当你小弟。”贺间有些懊恼,刻意压低声音,怕旁边的同学听到。
“小沙袋,我昨天可救了你,那俩人看样子就是要给你揍出点事的。”常湘一下子不满了:“这么大的恩情,你跟我说谢谢就完事了?副班长也不当,小弟也不当,道义怎么写?你还混不混啊?!”
贺间被她说得有点窘迫,而且他还不占理,一时间只觉得被常湘拿捏得死死的,支吾道:“反正就是干不了,我得打夜工赚钱还钱。我就是个混子,干不了也不愿意干,欠你的人情我有机会会还的。”
有些话他说不出来,但言外之意就是,他打夜工就要白天睡觉,做不了什么表率,也没办法好好学习。
况且当他走到班长李宓然面前,问她副班长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本存着一份隐秘的期待。他见过的老师,大多对他蔑视,甚至也有老师对他畏惧,从来没人给过他如此大的肯定,想让他担任班级重要的职务。
但那个从来都默默干活、老老实实的姑娘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你想干什么都行。”
她眼里分明的疏远和冷漠让贺间瞬间清醒,就像被一盆冷水淋头,把刚萌生出来的微小的期待的火苗彻底浇灭了。是了,他凭什么?凭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打架打到鼻青脸肿?他敏感地感觉到李宓然从心里是看不起他的。
当然,他贺间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贺间却听到对面的常湘说道:“是嘛,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常湘如此纠缠,他压着脾气还想再拒绝,突然感觉肩膀上重重搭上了一只手。
一个油腻的声音响了起来:“呦,这不是贺哥吗?”
贺间闻声知其人,一转头果然看到了一个仰着头的男生。那仰着头的男生并不算高,一双丹凤眼中写满了不坏好意,引人注目的是他闷青色的头发,和耳朵上的银色耳钉。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强体壮的光头,另一个拿着个扳手,死死盯着他的脸。
显然这是来者不善,专门来找贺间麻烦的。
“你什么事?”贺间把筷子放下,目光警惕。
“刚听说你不在獭爷那了,还因此挨了打。”闷青头一笑:“既然没人护着你了,我就来找你说道一下你上次打我兄弟的事。”
说完,他一把拿过贺间放在桌子上只喝了一口的水,伸手投到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常湘在旁边观战,听这话顿时对闷青头有了浓浓的兴趣。好嘛,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不要脸!能把恃强凌弱说得这么理不直气也壮的,也不是一般人物。
贺间被气乐了,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头,淡然道:“你不会以为我一直是仗着獭爷才嚣张吧?”
“不然呢?”闷青头接过小弟手里的扳手。
二人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闷青头突然看到贺间对面坐着的人举起手来。
他才注意到从来都独来独往的贺间对面坐着个女的。这女的长得很好看,没穿校服,目光坦坦荡荡毫无惧意。他下意识觉得常湘一定是个学生。
常湘放下她的手,慢条斯理道:“我提问一下哈,你们拿着扳手在食堂里叫嚣,真的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吗?这还有监控的。”
“老师?哪有老师?就算有,你问问谁能管我赵青?”闷青头走近两步,把注意全都放在了常湘身上。
常湘突然笑了起来:“是嘛?小绿毛?”
本来还存在着窃窃私语声的食堂一下子静谧了下来。本来都在默默看戏或者端着饭盘子走远的同学纷纷看了过来,就连贺间都呆住了。
为啥这么热衷于给人起外号啊!!!叫我小沙袋也就算了,这要打起来了你看不出来吗?你这嘲讽图什么啊?
赵青也惊呆了。
他的脸又红转白再转黑,可谓千变万化丰富多彩,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在育才高中也算一个铃儿响叮当的人物,人人都知道他为人处世像个疯子,曾经还进过半年少管所。对他出言不逊的人有,但是被一个女的莫名其妙如此嘲讽还是第一次。
赵青瞪着眼睛看着贺间,问道:“她,她她妈的是你马子?”
下一秒,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贺间眸子一暗,抓起自己的餐盘整个都拍在了赵青的脸上。他眼里的凶狠做不得假,瞬间骑上了赵青的腰,夺过了他手里的扳手。
现场一阵惊呼。
原本还嚣张的赵青瞬间被压在身下,用手护住自己的头,无能地狂喊起来。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小弟都还没反应过来,但潜意识下非但没有及时帮忙,反而退了一小步。
一时间汤菜乱飞,赵青的头上还落了一块白菜。贺间就像一只狼崽子,露出獠牙,眼里满是凶光。
一匹独狼,是不讲道理的,只有够凶才能赢得它生存的地方。
贺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的愤怒,似乎被迫还钱、被动挨打、以及班长李宓然的目光带给他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赵青的挑衅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的时候,右手的手腕被人一拽。
“够了。”
他骑在赵青的身上,回头看向常湘。
常湘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表情严肃且冷漠,五指用力拉着他的手腕。
贺间突然意识到自己高高举起,就要锤到赵青身上的右手上,还攥着一把从赵青手里夺过来的铁扳手。
贺间喘着粗气,似乎从常湘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没有理智、没有希望、也没有前途。
是个疯子。
他把扳手扔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然后从赵青身上站起来。
“你现在还觉得我合适吗?”他没头没脑问出这样一句话。
还没等常湘回答他,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食堂的大门,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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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湘在食堂的第一顿饭吃得不太好,以至于她下午三点钟就饿了。
听着铃声,她坐在办公室里,无比怀念她的学生时光。此时,她心中产生了无数想法,包括定个外卖、跳墙出去吃以及去小卖部泡方便面,若她还是学生她就随便找一个方案实现了,但……她现在是个老师。
逃课这件事,对曾经的她而言是家常便饭,对于现在的她是天方夜谭。
常湘拿着她的教案,再次走进了高三八班的教室,开启了她的第一次教学。
她走上讲台就看到了正在最后面趴着睡觉的贺间,铃声都没将其吵醒,贺间似乎是在刻意逃避面对她一样。
常湘没在意,她捏了一根粉笔,开始学着百度视频上的老师循循善诱,引出知识点。
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上数学课,她着实有点紧张。在讲台上站了十五分钟后,她还是有点忐忑,生怕一不小心误人子弟,画了一个坐标轴,粉笔断了两次。
“这是一个p点,我们把p放在这……”
常湘话音刚落,讲台下突然笑了起来。
在一片笑声里,常湘才感觉到自己话中的歧义,十分懊恼。
26个字母!我为什么要选屁!
她努努嘴,回过头,想挽回一下,却看到学生的目光并没有注视着她,而是纷纷注视着一个精瘦的男生。
他们笑的并不是这个p。
这个精瘦的男生梳着一个极其杀马特的头型,此时他眉飞色舞,手里拿着一张扑克牌,旁若无人地炫耀道:“我又赢了,就是这么巧。24点我就没输过,戏剧不?”
他正得意,突然觉得脑门一痛,一个断掉的粉笔打在他的脑门上后滚落到了他的怀中。
“我去!谁打我!”长毛脱口而出,随即才反应过来是台上的常湘打了他。
看上去特别好欺负的新班主任好像不太高兴,但他反而更兴奋了,冲着常湘一乐,好像是在故意挑衅。这人就是在见到常湘之前,就嚷嚷着赌一个月就让常湘走人那位。
他这样目中无人有刻意的成分。这群人没人管,无忧无虑惯了,此时来了新老师,还总想着来个反向下马威。
更何况,欺负的人是个挺好看的年轻女老师,还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吗?他仗着的是他妈是英语组组长,校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论他怎么闹学校绝不可能开除他。
“小长毛,你要是不想听就安安静静的,不要影响别人听。”常湘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心平气说道。
小长毛是什么!长毛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而且自动忽略了这个称呼。
“好好好,您说得对,但是……哪有人听的呀?”他嘻皮笑脸,痞里痞气。
他旁边的几个男同学配合地笑了起来,似乎坐实了这句话,也算为他壮个声势,好让常湘无法发火。
“没人听吗?”常湘果然顺着他问道。
“谁在听?”长毛继续挑衅,目光扫过其他人。
前排听课的几个在班级坚持学习的学生都低下头不言语,就连作为班长的李宓然也沉默了,不想站出来出头,默默记了两笔笔记。
“看吧,没人听吧!”长毛笑着继续。
常湘倒也没有很生气,她看着长毛对她玩小把戏,不断想勾起她的情绪,只觉得像看着小朋友在沙坑里扬沙子。
但一时间,没有教学经验的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继续讲?走人?要不揍他一顿?
她内心倾向于最后一个,可老师怎么能揍学生呢?似乎哪个都不是很合适。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在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角落里,长毛得意的笑容顿时挂上了一丝尴尬。
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贺间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长毛。他的眼睛里还有着睡眠不足产生的红血丝,嘴角的伤口刚好裂开了一点,显得更加可怖。
霎时,教室里鸦雀无声。
第五章
八月的天还很长,六点钟放学铃响的时候,校园里瞬间喧嚣起来,重获自由的学生们穿过操场快乐地奔向大门。高三年级的晚自习要九月份才开始,常湘坐在她的办公室里一边转笔一边眺望窗外,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纷纷下班回家,很快,办公室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扮演教师的第一天已经结束,但并没有从迷茫中解脱出来。
她面前的白纸上写着“收服小弟”,还写着“教育学生”,二者之间用红笔画了一个问号。前者是她擅长的,后者是她完全不会的。
但贺间在课上那句给她解围的“我在听”给了她无限的灵感。难道就许那个小长毛拉帮结派给她扬沙子,她就不行吗?有时候很难解决的事情,有了内部拥趸,就不一样了。道上有人好办事呀,换成学校也一样。
别问,问就是全都发展成自己人。
她的思维方式也很简单,只要把育才高中当成昌州市混就好了。她能混明白昌州市,还混不明白一个小小的育才高中?常湘在“收服小弟”四个字下重重打了一个红色大对号,然后又写下了“小沙袋”三个字,拎起她的教辅书,也准备下班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套“常氏理论”非常完美。
就在她觉得她绝对可以控制好场面的时候,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桦”两个字,最要命的是,这两字后还跟着一个心型的符号。
心、型、符、号。
常湘眼皮一跳,不明所以。
她并不认得张桦这个人,但她依稀记得她的老哥坐在她的床边对她长吁短叹,告诉她之所以托关系把她调到高中部就是为了离这个张桦远一点。
难不成这个张桦是她的暗恋对象?那为啥她老哥要托人把她调走,还说了那样一番话?
常湘想了一会想不明白,但推测这个平行时空的自己可能是喜欢这个叫做张桦的人的,而这个张桦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伤害了“她”。常湘不知道平行时空的自己究竟是不是个痴情的人,也理解不了这份痴情,毕竟她是个典型的单身直女。
爱情是啥?是游戏不好玩还是拥有一群好兄弟不香?
常湘随手按下接听键,听到了里面嘈杂的声音,似乎是DJ在试碟。这个张桦应该是在酒吧里。
“喂,小湘。我在胡桃夹子,喝得有点多了,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张桦的声音比常湘想得还要好听很多,难怪他的备注能拥有这个心型符号。
常湘右眼眼皮剧烈跳动了一下,答道:“你谁啊?”
“是我呀。”张桦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你怎么转到高中部了?是因为不想见我吗?我有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