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湘浑身战栗,一副嫌弃的表情把电话拿远了一点:“大哥你要是喝多了你就打车回家,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哈。我挺忙的,再见。”
她就要挂掉电话,那边的张桦好像听出她语气的不耐烦,忙说道:“小湘,你还在生我气吗?我跟你解释过了,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茱莉只是知道我喜欢摄影,才约我帮她拍一套照片,我们恰好在那个宾馆拍第一组而已。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
常湘什么人没见过,顿时明白这个张桦是什么人了。这是个巨渣的海王啊!
她乐了一声,打断了张桦的话:“生啥气,有啥生气的。那行吧,你在那等我吧,我有点事晚点过去。”
说完,她愉快地挂掉了电话。至于晚点是多晚...那一定晚过他的余生。临终之前他应该是等不到了。
电话那边,胡桃夹子酒吧里,在洗手间门口站着的张桦一脸狐疑看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边的常湘给他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明明声音是一样的,但语调还有她说的话,完完全全像变了一个人。
他根本就没喝多,目光十分清醒。当他捏着手机回到卡座的时候,男男女女的目光都看向他。有几个是初中部体育组的同事,还有几个他社会上的朋友,那个他刚提到的茱莉也坐在他的身边。
“桦哥,拿捏了吗?”一个穿着西装上衣、打了很多发蜡,看着很像成功人士的男人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一会儿有女的来替你结账吗?是她哥是刑警大队队长那个?”
张桦放下他的狐疑,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还用问。”
“你这么欺骗人家小姑娘感情好嘛?而且前不久你和茱莉不是让人家撞到了,这就哄好了?”
“别提了,喝吧你。”张桦把面前的酒递给他,又补充道:“说两句好话就好了,我还搞不定她?人傻钱多好骗得很。”
“追我好久了,我说暂时不想谈恋爱,但可以做朋友。几个月就给我花了这个数。”
音乐声震耳,自信的张桦用手比划了一下,引起了狐朋狗友的惊叹。他的虚荣心大大得到了满足,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她就不想想,我可能喜欢她?无趣到窒息...我倒是觉得我花费时间陪她玩,我亏大了呢!她给我花点钱不是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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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湘辛辛苦苦坚持了一天,还跟渣男周旋了一波,只觉得更加心累了。
等她走到校门口,看到有各种卖小吃的摊位,瞬间来了兴致,又看到有学生在吃炸串,一时按捺不住心头悸动,打听了一下附近哪家店卖的炸串最好吃。
她询问的同学都异口同声告诉她,最好吃的还属隔壁小区里的一个无名小棚子炸串。
常湘遇到好吃的从来不怕麻烦,放着学校门口的炸串不买,左拐右拐真进了学校隔壁的小区。
小区里大多数是临时租房的学生家长,赶上放学的时间,小区里的人并不少,但那家炸串小棚子却格外冷清。
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佝偻着身子,站在棚子里,有些迷茫地看着坐在棚子里的那两个穿着相同的男人。
他二人都穿着黑色的裤子,梳着寸头,赤裸着上身,身上还都有纹身图案。他们坐在棚子里,也难怪无人敢上前买东西。
常湘是不怕他们的,就像看不见二人似的,径直走到老奶奶的面前。她此时才注意到,这摊子是真的让人很难不产生好感,什么酱料、调料的罐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个老奶奶的衣服和手也一点都不脏。
“自己挑吗?”常湘问的同时,手拿起一串鸡排,就要往小盆里放,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嘿,小娘们赶紧走,这摊子我俩包了。”
疯球了?常湘眉头一皱,回头看向那两个男人。
一个胸前纹了一个凶兽的男人站起身来,直接夺过常湘手里的鸡排放回筐内,又把整筐鸡排都怼到老人面前:“全都炸了。”
常湘:“……鸡排恶霸?”
老人擦了擦手,也一脸为难道:“你们吃不了这么多吧?”
“你这老太太怎么啰啰嗦嗦的,做不做生意了?”
“那麻烦先结一下钱吧。”老人讨好似的笑了笑。
“结什么钱!”男人一拍桌子:“你孙子欠我们六万块钱,还打了人,这摊子值六万?我们守着他回来呢!”
常湘听到六万这个数字,心中一动。又看了看两个男人的装扮,一股子酒吧一条街保安味儿,感觉这两个人似乎是獭爷的人。
那老太太先是一愣,然后说道:“二位认错人了吧?我没有孙子。”
“贺间,不是你孙子?”男人瞪大眼睛,顿时底气削减了不少。
老人想了想,恍然道:“前一阵子有一个姓贺的小伙子来我这打工,不过他两天前就不干了,好像是去城西那边了。”
两个男人听了这话都慌了起来,相互对视一眼,抓起手机就离开了摊位,也顾不上什么鸡排不鸡排了。
常湘见那两个搞事的人走了,先拿了串生鸡排递给老人,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她没看手机,而是一直观察着老人的表情,发现她在确定那两个人走了以后,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连炸东西的手套都忘记戴了。
这么热的天气,摊子上只有一个很小的风扇,还是对着客人的,老人的脸上早就沾满了汗珠,但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擦去,慌神间手触到锅边烫了一下。
“哎呦。”老人迅速收回手,却看到本来坐在桌子旁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还递给了她一张湿巾。
“您没事吧?”常湘利落戴上手套,拿起夹子,迅速把快要糊掉的鸡排捡了出来。
“老了,不中用了。”老人笑了笑,眉间还是有明显的担心:“这串请你吃吧姑娘。”
这回轮到常湘不好意思了,她挠挠头说道:“别别别,您太客气了,刚才我都听到了,说巧不巧的,我也认得贺间。”
老人疑惑地看着常湘。
常湘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的尴尬,但还是说道:“我是他新班主任。”她说完,掏出学校刚发给她的教师门卡,递给了老人。
这份尴尬完全来自于,她觉得她这时候说这话,完全像是不想给人鸡排钱。
常湘这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班主任这三个字代表这什么。
直到她面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炸串和饮料,刚还说着“不中用”的老人瞬间像是装了发条,重返二十岁,把摊子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都招呼了上来,拦都拦不住。
“我都没听贺间说他换老师了!”老人把火一灭,坐到了常湘对面。她突然想到了刚才的事情,忙解释道:“我家贺间不可能惹事的,也没有时间惹事,他很乖的。”
“……对对对,一听那两个人就是混子,来熊钱的。”常湘应和道。
她心想,我还能说什么?
老人瞬间喜笑颜开,跑到摊子后面拿出一摞奖状递到常湘面前:“我家贺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们家家庭情况有些特殊,他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没有什么好的条件,他一直照顾我,不但自己偷偷在外面打工补贴家里,学习也一直很好……”
老人夸起自己的孙子滔滔不绝,常湘展开那些奖状,发现没有一张带着学校的印章。
她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在学校外面的打印店里买来的假奖状。想起今天她看的成绩单上,贺间也几乎没有及格的科。
常湘默默把奖状合了起来,嘴上说道:“是啊,他学习挺好的,能考个好大学呢。”
听到“大学”两个字,老人就更开心了。
今日因为那两人的缘故,摊子上也没有顾客,老人干脆坐到了常湘旁边,喃喃自语道:“也不希望他多有钱,他平安健康就好了。”
傍晚的余晖落在塑料桌上,折射出温柔的光。常湘的心也连带着软了起来,她看着老人简朴的衣服,还有简陋的小摊位,心念一动道:“贺间还没告诉您吧?他现在是班级的副班长呢。”
“是嘛!”老人露出笑容,眼里都闪着光芒。
常湘拿鸡排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似乎被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撞击了似的。她自从莫名其妙成了老师,想的一直是怎么混日子不被发现,并没有什么职业荣誉感,但此时她突然感觉到了这个职业所具有的魅力。
她还没等细想,桌子上的手机疯狂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还是“张桦”。
常湘皱着眉接起电话,只听到张桦锲而不舍追问道:“快一个小时了,小湘你怎么还不来?”
她根本不想理这个猥琐渣男,刚想挂掉电话,又听到那边说:“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你二十分钟之内到我身边来我就信你没生我气。不然我就去你家楼下等你,再好好和你解释一下,我们之间不能有误会的。但你哥哥一直不是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他见到我会不会对我发脾气。”
常湘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她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男人。嘴里的话冠冕堂皇,本质上却是对她的算计。
这语气里隐隐透露出来的自信,还真就像吃定常湘不会让他闹到家中,更不会让他和她哥哥对峙。
很久都没人让她这样生气了,她常湘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阴阳怪气和被人威胁。看来不把这人教育一下,他就真当自己还是原来那个好欺负的温柔常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
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体面。
常湘放下电话,估算了一下距离,感觉下班时间定会堵车,自己走过去二十分钟又到不了。她思考了几秒,拉住了桌子对面老人的手:“请问您家有车吗?”
“有的!”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塞给常湘:“常老师你随便用!”
“那我就不客气了!”常湘拿好桌子上的鸡排,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停着一辆破旧的脚蹬小三轮。
第六章
獭爷在昌州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这江湖名字听上去还挺霸气,但人却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腿瘸了一条,走路拄着拐杖,走在大街上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实老头。
这老头拥有着一条街的酒吧、ktv,手下的小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的他按时纳税,生意合法,活脱脱的好市民,少有人知道他那条腿是三十多年前昌州还无比混乱的时候,和人血拼被敲折的。
他现在依旧盆满钵满无限风光,那个曾经折了他腿的人,早就泉下泥销骨了。
胡桃夹子也是他的场子,这家酒吧刚开了一年,因为设施新的缘故颇得年轻人喜爱,此时不到八九点钟,停车位就已经所剩无几。
胡桃夹子大门门口的保安各个都有几分帅气,穿着统一的制度,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此时保安们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铃声。
一刹那,大家都感觉自己从整个南区最潮流的地方瞬移到了早市。
一个姑娘昂首挺胸,蹬着一辆卖菜三轮车直奔大门而来。
年轻的保安小伙们都看傻了,一个稍机灵一点的忙把手拦在刚下车直奔大门的常湘面前。
“请问您……”
“麻烦一下,给我泊个车。”
一把生锈的大铁钥匙被塞到了保安小伙子的手里,保安小伙子的表情肉眼可见僵硬了,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憋了半天道:“泊?个车?这…不太合规矩…”
“什么规矩?傅良臣说不让骑三轮的进门?”
傅良臣是谁?保安接不上话,就在他呆愣间,常湘一个闪身直接进去了。他看了看横在门口的小三轮,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锈迹斑斑的钥匙,欲哭无泪。
他在同事面前感到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真的给小三轮泊车,小声骂道:“这女的疯了?傅良臣他妈的又是哪根葱?”
话音刚落,就被让旁边已经在这工作了几年的小哥打了一拳,低声警告道:“你别乱说话,傅良臣就是獭爷。让人听到有你好受的。”
保安小伙子一个激灵,想起獭爷平日的手段,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但又想到疯女人在大门口直呼獭爷的大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众人侧目和憋笑声中,他咬着牙骑上小三轮,把它缓缓骑进了一堆豪车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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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湘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那是一辆宝马7系,车牌号四个六连着,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星星幼稚吊坠。她一眼就认出这是獭爷的车。
说巧不巧,獭爷手下那么多个产业,他今天偏偏在这。
没阴差阳错到这具身体里以前,常湘和老獭是忘年交,她在老獭开的任意一家酒吧、KTV、歌厅,从来都没掏过一分钱。如今旧友再相见,却不相识,常湘心里多少有点怅然。
但她今天来胡桃夹子不是见獭爷的,她是来修理张桦的。常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穿过拥挤的人群。九月份已经没那么热了,但这里的姑娘穿得一个比一个清凉,常湘的白衬衣和黑框厚眼镜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好不容易忍住跟随音乐摇头的冲动,挤到了卡座区,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湘湘!这里!”
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对她挥着手,眼里全是得意。张桦身高有一米八几,长的就是张渣男脸。这人说不上太帅气,但有股邪性的气质,穿着打扮风格偏韩系,比起体育老师,更像是个网红。
难怪“自己”心甘情愿、一往而深。
常湘走到卡座前,瞟了一眼座位上的其他人,发现大家都用看好戏的眼光在看着自己,其中有一个挨着张桦坐的女的,更是把不怀好意都写在了脸上。
“姐姐,坐这里。”茱莉起身,走到常湘面前亲切挽住她的手:“桦哥刚说你会来,我才放心,我可怕上次的事你误会了,生我的气呢。虽然桦哥说解释清楚了,但我也得跟你赔个罪...”
说完,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