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晚上宁钰宫忙得一塌糊涂,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走了, 就也在里面留了下来, 晚上跟素裁姑姑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再算上昨日整整一个白天,她与他真的好久没有见面了。
季晟脸有点红,就算他知道怀里这个小姑娘是他的了, 他还是有点害羞与她这么亲密地接触。
只不过, 他自己还是在心里偷偷地说:我也是。
他要是不想她, 这个时候也不会跑了出来了。
索性他来都来了, 正好手头也没有事情,听茶便跟他讲可以在一起待一会儿,季晟自然乐意。
他们找了个偏僻的, 被丛丛桂树遮住的一个小角落坐了下来。
树上桂花开得正好,阵阵清雅的香味传了出来,在他们鼻尖晃悠。
听茶折了一小枝带着叶子的桂花, 拿在手里把玩着。
她手白嫩,还有点肉乎乎的,像是软绵绵的包子一样,此时金黄的桂花, 墨绿的树叶放在她摊开的手心上,只让季晟觉得白的白,黄的黄,绿的绿,颜色特别好看。
“今年的桂花开得没有前几年好。”听茶拽下一片小小的桂花拿到眼睛下面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最后才有些闷闷不乐地跟季晟讲,“以前的桂花要比这个大一点,要香一点,做出来的桂花糕特别好吃。”
季晟听了她这话,也学着她拽下一朵小花看了看,瞅了瞅,实在没有觉得它跟前些年的花有什么区别,对他来说,这些不都是桂花吗,香气差不多啊,长得也就只是那个样子啊。
季晟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的就是这几个大字,让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盯着他看的听茶忽略都忽略不掉。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是这么明显的事情,他竟然都看不出来,简直是白长了他那双比她还好看的大眼睛。
她歪过身子,指着季晟手里那片小小的,被他修长手指有些拙劣地夹在指尖的小桂花,道:“你看啊,今年这花长得就不是特别匀称,形状就不好看,你再看,它的颜色也不对,不够鲜艳,你再看……”
她不知道她以为正听着自己倾囊相授的他已经走神了,而且这神走得还很远,就比如说,他现在眼里完全看不到他手里的桂花了,只呆呆地看着她。
这个蠢丫头,自己凑了过来,半边身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他左臂上,头也歪到了他胸前,她发上抹的发油的清香也飘到了他鼻子里。
是比这深秋桂花还要再香很多的味道,很舒服很好闻,就和她一样。
他不知不觉把头凑了上去,下巴虚虚地悬在离她头上发髻一寸的地方,眼神里含着笑看她继续讲得有滋有味。
像她这样心大的人才能看到生活的所有小美好,才能好好地在这宫里保持一片纯真吧。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可是他突然想到了琴玉,那个在季家排辈里,她应该要叫“季蓉”的小女孩。
虽然她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他也从那阵直击他心底的后悔里走了出来。
“听茶,你能跟我讲一讲琴玉吗?”季晟逼着自己看天,这样眼神里的残留的痛楚才不会让她看到,也自然不会让她担心。
“嗯?”听茶从鼻腔里发出疑惑的音节,有些惴惴不安地想看着他,倒是她一转头,发现他倒好,把头抬着望天,她差点就气笑了,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使劲往下拉,直到逼着他的脸与她脸齐平,她才稍稍起身,腰挺直了点,眼神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看着我说话。”
季晟无可奈何,只好把自己游离的眼神给收了回来:“我看着你呢。”
也不知道她怎么越来越凶了,一点点都没有刚刚见到时可爱。
季晟在心里有些不太满意地自己戳自己道。
倒不是听茶不想讲,她还没有那么不讲道理,再说从那天后她也知道季晟跟琴玉的关系,倒也不会小心眼到连他妹妹都吃醋,她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季晟看着正常,但是情绪其实就没有好过,他总觉得他隐瞒地很好,可是他从来不知道他发呆的时间也变多了,只要这个时候她看过去,保证可以看见他眼神里悔恨、愤怒、自责,什么负面情绪都有,把他明明好看的双眸都淹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里。
有时候听茶看到他这个样子都有点怕,她怕这个样子的季晟真的一时没梳理好情绪,提起刀杀人都有可能。
所以直到现在她也不太想去主动提琴玉,倒是没有想到他突然开口了。
季晟虽然知道自己前几日,直到现在情绪多多少少都囿于困局里没有走出来,但是他还没有想到会给听茶造成这么大影响,此时他看到听茶面容上的严肃与正经,才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一直有人陪在他身边,他也要顾及一点她的感受,不能再只为自己一个人思虑了。
他甩甩头,想把自己的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给甩走,也顺势牵起了听茶的手,清隽的面孔上满是歉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茶傲娇地甩开他的手,双手抱胸,下巴微微抬起来,气势不足,姿势倒是挺有气魄的样子,眼睛撇过去,就是不看他,还刻意把声线压得低了点,好像这样就比较吓人一样:“那你现在要怎么办?我跟你讲,我生气了,还特别特别生气,你看着办吧!”
季晟突然笑了,他只觉得,哇,自己家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呢,简直太可爱了!
他阴郁的心情瞬间就好了大半,嘴角噙着笑,右手托腮,歪着头看她,也不说话,但眼神里的笑意像是洪水一样就这么倒了出来,简直有一种要把她淹没的感觉。
“你,你这么看我|干嘛?”听茶有些故作凶恶,但是在季晟看来她就是在撒娇,软绵绵的特别可爱。
“你还不给我看啊?”他回答道,继续托腮盯着她。
她脸红成了一片,想要转过身避开他的眼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自己卡在了他怀里,想转个身都有些难。
“放开我!”听茶有些恼羞成怒的气势。
但是季晟真的不怕,在他看来她这就是跟一只小猫一样,挥起来的爪子压根就只是瞎挥挥,压根不会伤到人。
他不仅没有放开她,还把她又往怀里塞了塞,手臂虚虚环住她,脸颊亲昵地在她脸颊边上轻蹭着,很是虚心诚恳地道歉道:“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啊?”听茶有些不太敢相信刚刚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表情也透露出她有多意外。
季晟倒是丝毫不吃惊她这个反应,可是他这趁机的便宜还是要占的,他趁她走神不注意的时间,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继续诚恳道歉:“我最近一直陷在我自己情绪里,所以忽略了你,对不起。”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他怕听茶心疼,这个小姑娘太心软了,弄不好就哄得她哭了鼻子,自己可没有法子去哄她。
他自己一个人在宫里熬了那么多年,多少有点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着想,竟然忘了自己现在竟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不能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的情绪摆在最随意的角落,这样会她他担心害怕的,也让她担心了那么久。
他看看自己的表现,再看看小姑娘最近的表现,竟也只能承认在这方面他比不过她。
她早早就调整好了自己不是孤身一个人的状态,很多地方都在不知不觉间迁就他,像是在适应两个人生活的我样子,而他自己就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就算先前有琴玉离世这件事情,他还是觉得不能遇事就拿借口敷衍过去,这样让他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他心里现在也不好受。
于是他在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要开始改变自己,是时候适应这些改变了。
“你干嘛?”听茶打开他的大手,有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从他身上跳了下去,道,“你继续去陛下身边当值吧,我要去忙了。”
说完,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可惜季晟眼尖,还是可以看到她耳垂上的一片殷红。
他这才勉强记起来,自己刚刚走神,手下的我触感的确不太对,倒是不知道摸到的是她身体哪里,又让小姑娘生了这么大火。
跑走的听茶:哼,就算你来问,我也不会跟你这个登徒子说你摸到我哪里的,人家还是要点脸的,简直羞死人了。
她直到跑进殿里面,脸颊都是带红的。
这边的侧殿向来收拾好了,只有皇后身边几个有头有脸的姑姑们进来,也算是她们闲聊的地方,有些手段也是在这里成型的。
听茶一时间也是被气得慌不择路才闯了进来,进来后就发现不太对劲,再一抬头就看到殿里主位赫然坐的是皇后娘娘。
她大惊,连忙磕头行礼。
皇后并上素裁等几人是在这里思索怎么让宫宴上的计划更完美一点的,也讲了有段时间,恰好停了商讨在喝茶,这个时间听茶闯进来她也没什么气恼,还开口打笑道:“姑娘脸怎么红成了这个样子啊?”
听茶脸更红了,嗫嚅着连一句整话都连不起来,看得里面几个嬷嬷跟着皇后后面都笑了起来。
第32章 求恩典
皇后见好就收, 看她这个样子,一时没有料到她脸皮这么薄,难得有点良心地觉得不太好意思再逗她了,毕竟是季晟的小姑娘, 是那个冷面阎王护着的人。
她这边停了笑, 看她脸色的那几个心腹也跟着抿了唇, 但是眼底还是漏了几丝笑意出来。
她们也是在宫里熬的人,自然没有觉得她跟太监在一起有多下作的想法, 就算有,面对她时也不敢说出来, 谁让她后头那位竟是季晟啊。
那位的凶名可不是讲着玩的, 可真是说杀人就真会杀人的阎王爷。
这边暂时无话,鹂嫔那边却在弄些幺蛾子。
她仗着肚子里有孩子,宴席尚未开起来的时候, 就托辞回了自己的宫里休息, 一进正殿内室她脸色就一变,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颇有眼力见的急忙掩了门, 也快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偷偷摸摸从后院的小门里钻了进来,摸到了前殿。
紧接着, 他老老实实请了个跪安,又在鹂妃期待的眼神里缓缓点了点头,道:“成了。”
这两个字如同给惶惶不安大半天的鹂妃吃了颗定心丸, 她不由自主前倾的身子又缓缓靠回了搭着软垫的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宫女机灵,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金锭便往那个小太监手里塞,一边客气道:“小邓公公这此的大恩大德, 我家娘娘记下了。”
从惊喜里缓过来的鹂妃也笑着道:“诚如上次本宫的允诺,事成之后,本宫定会为你谋个好前程,决不让你在宫里屈就,不能大展宏图。”
她一边说,被唤做小邓公公的那人一边笑得腼腆,一幅高兴得得意忘形的样子,最后只伏地使劲磕头道:“娘娘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只愿一辈子做娘娘的走狗,为娘娘您效力。”
低下头的时候,眼里辗转的流光却没有落入鹂妃眼中。
一时间各是喜悦纷呈,她就就等着晚间事发,成功把季晟拉下马了。
他们一群暗中谋算的人自以为是地觉得这回事情并没有败露,接下来的走向尽在不言中,谁知道被他们密谋要害的那位笑得有些讽刺,眉眼中满是不屑,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就让上来到他跟前禀告的人下去了。
真是破坏心情的一桩事情。
……………
酉时初,宫宴开始。
隐藏在这宫宴后的各种势力交叉的风起云涌,各方较量也随之展开。
只是此时面上还是一片和谐。觥筹交错,美人如云,虽然皇上最宠的还是鹂妃和妙嫔,但是这两年宫里的的确确又上来了一批新人,比竹笋还要嫩,水灵灵的,打扮得又花枝招展,各个扭着腰要给皇上敬酒。
皇上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接连喝着,眼神笑眯眯的,从听茶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这皇帝的眼神也忒猥琐不堪了点,实在不是明君的样子。
就算这么多年她久居深宫,宫外的消息随着一年又一年新选进宫的新的一批宫人们也传进了里面。
外面说是民不聊生都算赞了他,尸鸿遍野,卖妻鬻子比比皆是,今年这里水涝,明年那里旱灾,就没有一个平安年份,听人说,宫外面还有不少场行比陈胜吴广的起义呢。
再看看现今的光景,听茶手掩在长袖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
酒到三巡,都有了点醉意,听茶站在厅中厚厚的毡布帘子后面侯着,就听到鹂妃独特的娇嫩柔软的嗓音传来:“陛下,今天是臣妾的生辰,臣妾能不能斗胆跟您讨个恩典啊?”
皇上被后宫一干嫔妃灌了的酒少说没有一坛也有了大半坛子,脸上早就泛了殷红,神智还在,讲话却有点大舌头了,只听他舌头捋都捋不直地回答道:“爱妃之求,朕何时没有答应过?”
鹂妃现下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妃嫔了,位置恰巧就在皇帝下手第一个,此时她被身边的小丫鬟虚浮着站起身,走到大厅正中央站定,然后屈膝行了个福礼。
听茶站在的这个角落依稀可以听到几个下位妃嫔在咬耳朵。
“她也太作了吧,连三个月都不到就要人扶着,是不是等显怀了到哪里去都要人背着?”
“就是,真以为自己好大脸呢。”
“可不是吗,她在宫里后面又没有家世撑着,还天天以为自己有多好命,呸。”
一时间这种差不多言语的窃窃私语在听茶耳朵边上一直打转,她也不知道是该说这群新进宫的主子们没有心眼,还是该说鹂妃这做得太招人眼仇,让人有点槽多无口的感觉。
再说鹂妃这边,她福身过后皇帝很快就叫她起来了,可是她还是执意半蹲着,道:“臣妾恳求皇上给姝嫔姐姐一个恩典。”
姝嫔?
还没等听茶这脑子反应过来,宴厅里面就炸开锅了,从上首的皇上皇后到站在一边的布菜宫女太监们,没有一个不是眼神呆愣的,竟还有一些才入宫的交错着在问姝嫔是谁,又有一群老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
听茶也倒吸了一口气,便听到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宫女问:“听茶姐姐,姝嫔是谁啊?”
她是今年才选进来的人,不知道姝嫔也是自然的,听茶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脸上噙着笑的样子是她手指甲紧紧抠着手掌心才维持下来的:“也是皇上的一位宠妃,只是后来鹂妃进宫之后就失宠了。”
“那为什么要说放她出来啊?”小宫女歪着头,很是天真不解地问。
姝嫔被幽禁起来的消息并没有在宫里面传出来,她肯定不知道,听茶笑了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