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了,这抱着她起床的梦也就这一次了。
他没有想到昨晚的环环相扣的计划怎么会中间突然出了纰漏,现在皇后宫里也是风声鹤唳, 若不是昨晚她偷偷跑了回来,现在倒霉的人里面肯定有她一份。
这宫里啊,水还是太深了,他实在舍不得自家的小姑娘在里面挣扎了,还不如把她“假死”送出宫去,外面也有他的一批心腹在,在这种动荡的时局下,绝对可以护她安稳。
若是……
若是自己最后真得走到那一步,她好歹还有条退路。
* *
宁钰宫。
昨晚还是花团锦簇的宫殿里,今日便是一片萧条冷瑟。
宫门紧闭,连门口边站着的两个小太监的精神都是萎靡不振的,更不用提这宫里的主人了。
皇后连换一件光鲜的衣裳都没有心情,只穿着昨晚赴宴的已经弄得皱巴巴的凤袍,颓靡地瘫在美人榻上,昨晚还是精致充满凌厉的眉眼,今天只残余了疲惫。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本宫都受到了牵连?”听到身边有脚步声响起,她咬牙愤恨地追问道。
青蕙抿了抿唇,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她现在也是一脸懵,她也不知道明明皇后娘娘,季督公,还有那位,这三个只会把别人玩得团团转的人,怎么这次通通在阴沟里面翻了船,还让自家娘娘白白一个人担了这三分的罪责。
想到这里,她对那两位就更没有什么好感了,她一边给皇后捏着肩膀,一边不满地说:“奴婢已经吩咐人把苏素裁抓起来了,现在就关在侧殿里面,娘娘您要怎么处置她?还有听茶跟季大人,他们倒是好,谁都逮不住他们的罪,连一点点牵连都没有受到。”
“青蕙,你说皇上是不是知道了一切,就在看我们这群人自作聪明?”皇后任凭着青蕙在她耳朵边上絮絮叨叨,凤眸微眯,一点点揣度着昨晚的一片狼藉,良久之后,她才突然抬头道。
“你看,昨晚姝嫔中毒,就鹂妃最是惊慌的样子,好像她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可是最后当太医来说她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她脸上的惊愕不是讲着玩的,恐怕她是真的要下狠手,这中间是不是皇上插手了?”
“另外就是姝嫔咬死了鹂妃肚子里面没有孩子的时候,皇上竟然丝毫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这回事情一样。”
“皇上是不是明明知道本宫同他们设的所有局,就看着我们怎么耍着玩呢。”
皇后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心脏噗嗤噗嗤跳,这一条条分析下去,她突然觉得这好像就已经是真相。
要不然怎么她一个好像跟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也会被大怒的皇上下了口谕,说要禁足三月呢?
青蕙翻了个白眼,觉得按照皇上的那个能力,还有那种说好听叫直爽,说难听叫冲动的性格,他应该也不会布下这天罗地网,看着别人往里面跳。
如果硬要把这种功劳硬加在他身上,只能说他身边有高人指教了,或者说,有另外一个人跳脱出去,从一开始目的就不仅仅是掰倒后宫里面的这些女人。
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的皇后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跟她好歹同床异梦过的丈夫又怎么样的智商,她还是明白的,当即她也不再慌乱了,卸下了手上戴着的精妙绝伦的护甲,一个个放到榻边的小几上,又撑着旁边的扶手,自己站了起来,吩咐青蕙:“去备水,本宫要沐浴。”
“诺。”青蕙应了声便要退下去。
皇后转过身往净房走,突然又背对着青蕙开口道:“放了素裁,她应当也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我是不太敢再用了,这次要不是因为留下她能跟晋绱走近一点,我也不会贸贸然用她,你就把她打发回东六宫吧,跟那位,我是不敢再合作了。”
“至于她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你也打发了吧。”皇后笑了笑,“季大人的人,我也是不太敢用的。”
青蕙屈膝行礼,柔柔应道:“诺。”
***
东六宫,流思阁。
几年未见,晋绱的个头窜得很快,比当年听茶还在姝嫔殿里跑过来看他的时候,高了远远不止一个头。要是说当年他个头只到季晟胸口的话,如今竟要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寸半寸了。
他的眉眼也渐渐长开了,带着点男孩子特有的青嫩的稚气,又有着成熟男子的沉稳,糅杂在一起,让他那张胜似女子的容貌多了几分阳刚之气,再也不会跟上一世一样,竟有人因为他这张脸而取笑他其实就是个女子。
早起打完了一套拳的他转身回屋里,自己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把毛巾拧干了抖了抖,放到木架子上搭着,这才转身往宫门口走。
门口的槛上,放着他再眼熟不过的食盒,他顺手拎起来,又在墙上摸了摸,熟练地撬开了一块砖,把里面的纸条取了出来,往衣袖里面一塞,转身回来。
太阳升起,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去,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他坐在书桌前,先是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一碗红豆粥并上一些糕点和佐粥小菜端了出来,端端正正地在书桌上把它们摆好了,这才从袖子里面掏出那张纸条,用毛笔蘸了蘸桌上一直摆着的那个小碗里面的“水”,在铺开了的纸条上抹了一遍,又拿起来对着太阳光抖了抖,这才开始细细端详。
越往下看,他瞳孔越是紧缩,到最后只是直直盯着那张纸,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书房门被推开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提着一个小包袱的苏姑姑,跟皇后的憔悴不同,就算被关在了侧殿里面关了好几个时辰,她现在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看起来像是没有收到干扰一样。
“素裁姑姑?你怎么回来了?”晋绱有些疑惑,眼睛闭了闭,又张开,发现她还是站在自己面前,不是眼睛被这阳光激得眼花了,他这才急急问道。
素裁笑了笑,麻利地把他这几日扔在地上的团成一团的练字纸张收拾了起来,放到一旁的纸篓里面,一边开口回答道:“奴婢啊,被皇后娘娘赶了回来,看来只能再抱您的大腿了哟。”
这话,晋绱仔细辨别了几次,觉得她还是调侃语气多一点,这才放下心,只道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他跟这位不是生母,恰似生母的嬷嬷闹离了心,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怎么了?”他问道。
“殿下您是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素裁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你知道”的微笑。
晋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情却是很好:“我就想听您讲一讲嘛。”
“唉,讲什么讲。”素裁手一挥,眉眼间的表情满是嫌弃,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谁的,“我说您哪,就别想着拉皇后到您这边来了,那就是一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很聪明的样子。”
她越说越嫌弃,“我就搞不懂了,她怎么会被养得那般蠢笨,跟没有头脑毫无二致,要是您还要同她合作,只怕会被她害死。”
晋绱笑了笑,露出一颗老虎牙,看起来特别可爱,像极了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他接下来说的这话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我本来就没准备跟她合作,她最多让我垫垫背而已。”
“您知道就好。”素裁跟放下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是她看不上皇后,只是这京城暴发户家族里教养出来的孩子,与那种真正世家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孩子,简直不能比。
无论是教养礼仪,还是谋略心计,还是层层手段,更或是容貌,都不上她的大小姐,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最后到底是怎么了?”话讲到了这里,晋绱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又转了回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恼羞成怒,火就通通往皇后身上撒了去吧。”素裁漫不经心地揣摩道。
晋绱却有点思疑,总觉得不太对,他修长手指在桌子上摊开的书本上摩挲了几遍,眼里的暗色凝了又散,散了又聚,最后沉沉定住了。
只怕是,他出动了龙鳞。
只是想想龙鳞出的后果,他摇了摇头,只暗自腹诽道,这皇上怕不是傻了,这把利刃指不定就冲着他下手了呢。
谁让他的身世其实那么尴尬呢?
***
清心殿里,季晟也是这个心思。
他在御书房等着皇上下朝,下了朝又跟着皇上回了清心殿,然后就被他罚跪罚到了现在。
地上本来铺了一层厚厚的波斯绒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了,现在季晟的膝盖与板砖亲密接触着,阵阵寒意从他的膝盖处往里面钻,又顺着他浑身筋脉在他身体里游走。
冷,是真的冷啊。
他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膝盖前的那条板砖缝,眉眼紧蹙,有些恼怒。
“你自个儿说吧,鹂妃背后那个人是不是你?”良久之后,把茶壶里所有茶水都灌进自己肚子里的皇上终于纡尊降贵开口了。
季晟抬起头,看着端坐在上首龙椅上的皇帝,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如果忽略他因为太过荒淫贪欲而导致的一脸颓败萎靡,他的眉眼生得的确也算不错,但是说是有帝王的龙威,还是别瞎扯了吧。
总之呢,就是一个捡漏捡来的皇上,真说有没有本事,这句话问他自己,他都得觉得心虚。要不是当年他掌管东厂,皇后母族手里握着重兵,还有另外两位王爷斗得你死我活的惨状,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这龙椅。
如今,这叫风水轮流转?
他自嘲一笑,淡声道:“您都知道了,还问做干什么?”
“所以,你就扶持这样一个罪臣家里的蠢货来对付我?”皇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珐琅茶盏,听了他这话,气得把它直接砸了出去,刚好砸到季晟膝盖上,然后滚出去,四分五裂,几块小的碎片还溅到了季晟脸上。
他丝毫没有惊慌,连失措也没有,头抬得高高的,像是其实不是皇上俯瞰着他,而是他俯视着皇上一样,眼底满是轻蔑,虽然没有言语,可是他心里想着,跟他脸上摆的表情意思一模一样。
就这样,还便宜了你。
黄上又摸了一个茶盅砸了出去,手指着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个季晟,好一个季晟啊,自己这些变竟然被他耍得团团转,还一直以为自己有多神通广大,连他这个不顾管教的逆臣都可以驯化呢,谁知道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他再想想自己对季晟的那些小心思眼,他都觉得难受,这种企图挑战他权威的人,在他还没有了解真相之前,想睡他是夙愿,他冷冰冰的样子,还有无时无刻不在的抗拒叫欲擒故纵,在他了解真相之后,这叫叛逆,这叫忤逆,这个样子的他,只想让他分分钟把他扔到午门当即就斩了。
“其实我好奇的是,皇上您是怎么会突然启用龙鳞的呢?”季晟一脸淡定,懒得跟他计较鹂妃的事情,语音淡然,似乎潜在暗处的那些声音对他完全没有干扰一样,漫不经心地,还难得带着点浅笑问道。
龙鳞者,帝之心腹也,非急令不得出。
所以哪怕是先帝在位时,哪怕当时情况都箭在弦上了,离逼宫只有一步之遥,离生灵涂炭也近在咫尺,先帝也未曾召唤龙鳞出,龙鳞自然也不曾出现过。
如今这个时候,这位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又蠢了吗?
第36章 暗算聚
深深浅浅的呼吸, 皇帝的恼羞成怒,季晟的淡定自若,整个清心殿像是凝固了一般,所有画面都被冻结了一样。
这片宁静, 直到一个穿着司寝女官服的宫女闯进来, 才被打破。
“你怎么来了?”皇上本来是要斥责那人擅自闯进正殿的, 可是眼睛一与她对上,到了嘴边的斥责就转了个弯, 换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责怪。
似乎还是袒护她偏多的。
“皇上,请您一定要严惩他啊。”那宫女扑得跪下去, 接连磕着头, 声音凄厉绝望,抬起头的间隙望向季晟的眼神都充满了恨怨。
要是听茶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子不是别人, 恰恰就是突然失踪许久, 一直杳无音讯的元宵。
几个月不见, 她整个人就跟脱胎变骨一般, 往昔的稚气纯善都没了,眼神里的朝气也不见了,整个人虽然看起来更加艳丽, 但是不免有了点死气沉沉。
***
“怎么了?”皇上看了她一眼,心里满意她的上道,可是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虽然眼神有些游移躲闪,但是还是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皇上,就是他害死了安答应。”元宵义愤填膺,抬起头回话, 眼眶通红,泪水顺着鼻梁一个劲地往下淌,“奴婢问过御物处,公公说能碰您惯用的茶具的只有季大人,而安答应昨夜若不是因为那茶盏,也不会死。”
恕季晟真的不知道安答应是谁,也不知道这场拙劣的戏码是谁想出来的,竟然连一点脑子都不带。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看向皇上的眼神多了几丝不在意的嘲讽,还有几分让皇上从还未登基就开始觉得恼怒的高高在上的神态,他向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跪在地上的元宵面前。
“你后头是哪位?”季晟笑了笑,勾起的唇角倒是显示出他难得的好心情。
元宵咬了咬唇,一双似泣非泣烟水眉幽怨地看着季晟,良久才道:“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您……杀人偿命。”
“可是我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杀了人。”季晟撩起袍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惜我却偏偏不想认账。”
“砰~”一个茶盅在他面前四分五裂。
扔茶盅的皇上气得脸色发红发紫,青筋爆出,面色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把他掐死一样。
季晟表情倒是着实淡定,只看着皇上那般模样,摇摇头,冲着空气喊了一句:“你确定你们要追随这种人吗?”
“朕是天子,天子!”又一个茶盅被扔到地上,上首的皇帝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状态了,双目赤红,但是眼神里犹疑不定,还带着几分不只从何而来的恐惧。
暗处的龙鳞首领一身黑衣,突然冒了出来,虽说脸上还是属于暗卫的一贯的冰冷无情,但是眼神中还是可以看到他的不屑与唾弃。
作为先帝的唯一一个存活的弟弟,也是当今皇帝在族谱上不能否认的皇叔,说真的,他一直都觉得皇上太不成器,心里也不见得有多看重他,龙鳞避世多年未出,皇帝不敢召唤是一个原因,他刻意隐蔽又是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