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他偏过头,脸色有些凝重地问,“你奉来的那封信中消息是否属实?”
被他询问的季晟一脸淡定:“自然是真的,倘若您不信,不如试试请出碟玉一探究竟。”
“碟玉?”
“碟玉!”皇帝面上是遮不住的惊慌,眼神里满是恐慌,还有震怒。
这件事情,怎么会还有人知道!那个人不是告诉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吗?
不用多说,龙鳞首领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事情不对,当即就做了几个手势。
季晟感觉到几道细微的呼吸声消失了。他勾唇一笑,往边上移了几步,正好靠在一边的柱子上,静观其变。
***
在这里一片静默,空气中隐隐按捺着一点即发的□□味时,听茶醒了过来。
一夜好梦,她都忘记了这是什么时间了,还以为晒进屋里的阳光是她眼花看错了,直到使劲揉了揉眼睛,她才发现这竟然是真的。
“啊,怎么起得这么迟?”她有些懊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先是准备把床上被褥叠好,可是目光移到那并排放着的枕头上时,她老脸一红。
什么嘛,原来昨晚他真的“爬.床”了,还以为是自己做梦,感觉到旁边有人呢。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脸上红得发烫,一想想昨天晚上自己在睡梦里好像还梦到了使劲抱自己旁边的那个“枕头”,她现在就恨不得把自己给埋起来。
简直太丢脸了。
唔,对此季晟表示,他很满意,特别满意,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的那种满意。
听茶又使劲搓了搓脸,眉眼间的窘意一直挥之不去,可是在这尴尬之后,又满是甜蜜与喜悦。
情之一字,可谓是磨人之极啊。尤其是这初惹爱情的小姑娘。
到最后,她收拾完了床铺,把被子叠好放到床头,又看了看那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的枕头,咬了咬唇,手都把那个不属于她的枕头拿起来了,可是想了想,还是又放了下去,放回了原来放着的地方。
“哼。”她转身抬起头,下颌微翘,有些傲娇地哼哼了几声,提腿便要走。还没有迈出去,她又顿住了,脸色有些不虞,又转过身,瞪了那个枕头一眼,好像是在隔着它在瞪它的主人一样,然后伸手又把它的位置移了一下,刚刚放得有些偏,没有恰好对齐的枕头这下可真是放得好好的了。
“这才好嘛。”听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真正转身走了。
梳洗好了,她便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内宫,刚走到门边,便被一个看门的小太监拦住了,他不过七八岁,长得清秀,更是伶俐,看着听茶出来,便道:“听茶姐姐,师傅吩咐过我,要我跟您讲,你今天最好还是不要去宁钰宫了。”
“怎么了?”听茶有点不明所以,反问道。
小石头笑着回道:“这奴才哪里知道呢?但是师傅说,他的袜子急着要呢。”说完,他还促狭地看了听茶一眼,又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小石子儿了。
听茶有些窘,急忙掩上门又快步走了进去,心里暗暗说着那个人坏话,但是心里却是比吃了蜜还甜。
哼,我要把他袜子做得丑丑的,看他还穿不穿。
听茶在心里腹诽,却不知那人在清心殿里一派运筹帷幄之姿,此时却破了功——
他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还是使劲想控制都控制不住的那种。
简直………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他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捂住了鼻子,表情却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说呢,三分失态的尴尬,两分游移不定,还有五分是好像偷来的喜悦。
一定是听茶想自己了。他这么告诉自己,好像这冷凝的肃穆的气氛压抑的清心殿里,仿佛也有了千树万树花开盛景。
***
听茶从当时收拾过来的包袱里翻了翻,找出来了几匹布料,都是当时还在姝嫔身边,她赐给自己的,都是上好的细棉布料,要不是因为颜色略微老气了点,姝嫔也不会赐给下人。
听茶抿唇,想到了昨晚难得被放出来的姝嫔,心里难免有些不忍,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她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些目的,虽然后来因为季晟的原因又对自己横眉冷目。
她拿起针线篮子,盘腿在炕上坐下,一边翻检着布料,一边暗暗打算,等把这双袜子绣好就出去看一看她,就当谢她了。
她摸着绵软的布料,纠结了半刻,才挑出来了那靛青色的料子,开始忙活起来。
这布料,先裁出做他衣服的大小,再把剩下的边角料拿来替他做些零碎的东西吧。
***
“砰!”
这次,是茶壶掉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打破了这清心殿里的一片寂静压抑。
龙鳞首领眼神赤红,看向皇帝的眼神带着嗜血气息,恨不得要把他血溅当场。
“混账,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手一挥,又是一片奏折“噼里哗啦”掉到地上的声音,在这片嘈杂里,他一步一步,像是地狱里突然出现的魔鬼一样,在瘫成一团的如同烂泥一般的“皇帝”面前站定,身体往下倾,宛如看着死人一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他气得心口疼,脑子更是疼得厉害,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把黑成炭一般的脸色硬生生给憋红了,他咳了好几声,这才恢复过来,扫了还站在殿里的唯一一个大活人季晟一眼,沉声道:“烦请你跑一趟,去宗人府把宗室里的几位老王爷请来。”
“是。”季晟一躬身,便撩起袍角便要走,头微垂,端得是清风朗月,神仙似的姿态。
“你等等。”龙鳞首领偏过头咳了几声,唤住了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又是怎么知道同我联系的?”
不仅仅是他盯着季晟,瘫在地上龙威不再的皇帝也是抬起头,死死看着季晟,带着怨怒,还有让人更无法忽视的疑惑。
季晟抬头毫不畏惧地看了首领一眼,微微阖眸,少顷之后才抬头,声音不疾不徐:“第一个问题,我是最近才发觉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出手,至于第二个,我觉得您是知道答案的,东厂和龙鳞其实一脉相承,找个人传消息,做到并不难。”说罢,他便朝着首领点了点头,当即就退了出去。
龙鳞首领眼神略有点凝重,看着他,最后笑了笑,脸上的狰狞化了不少,随即又被冷涩取代。
这小子,到底还是可惜了。要是没有之前那场灾难,季家不倒,凭他的能力,定然能成为新一代的帅才,又何必困于深宫,在这些腌臜事情里打滚求生呢。
想到这里,他提起脚,又踹了“皇帝”一角,丝毫没有留情,直把他踢得眼前发黑,一口血吐了出来。
“蠢货。”看着那摊雪,他的表情更是难看,不禁又骂道。
当时几个兄长聚会闲聊的时候就说这个蠢材登基至今,就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情,只在各种脂粉堆里打滚,一点也不像姓晋的后代,他本来还不当回事,可惜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们插科打诨的话竟是脚下这人掩埋到今天的真相。
简直该死! 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
听茶手里的布料很快就裁剪好了,一块一块展开放在桌子上。
她的手在这些大小不一的布块上细细抚摸过,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虽然是在暗自揣摩着怎么做这件衣袍,但是她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季晟穿在身上的样子。
他生得高大,身材却有点削瘦,像是一杆绿竹,凌云而生,不会因为生活的各种失意而弯下腰;他五官长得让人惊艳,虽然带着点雌雄莫变的精致,可是却因为眼神中的坦坦荡荡,看起来丝毫没有女气,反而如水墨画一般清远淡泊,让人见之,就难以忘却。
听茶细想着这件靛青色衣袍在他身上穿好的样子,一定格外好看,偏厚重的颜色正好压住了他面容上带着的艳色,看起来会严肃沉稳许多,又丝毫不会影响他浑身的冷肃。
她展眉一笑,便要在针线篮子挑拣着细线和针,开始动手。
她半弯着腰,眼神凝固在这针线纷飞之间,阳光从窗户里溜了进来,照在她身上,描绘出她如画般的温婉眉眼。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个样子其实像极了她的母亲,也让偷偷溜了过来往里面打量她的一个嬷嬷先是一惊,然后眼眶一热,当即眼泪就淌了下来,又匆匆跑开了。
*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话?”一个约莫七十岁的老年男子捋着胡须,眼神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也是被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坐在他右手边上的另外一个穿着锦衣的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子探过身,先是顺着他的背拍了拍,温声劝道:“大哥,您先别急。”然后转过头看向站在大殿正中的黑衣男子,声音却也凝重极了:“你可确定?”
首领无所顾忌地翻了个白眼,把袖子里的一块洁白无瑕的玉拿了出来,走过来递到他们几个手上:“我都把碟玉请出来了,您看看吧。”
三四个王爷头碰头凑到一起,细细端详着这块无暇美玉,时不时还举起来对着日光看了看,同时又讲着话,小声讨论着。
良久之后,龙纹香炉里的篆香已经燃尽了,最先开口的那位王爷,也是整个皇族现在真正的老祖宗的定王抬起头,率先开口,沉声道:“是真的。”
碟玉也算皇族秘器了,可以凭此识得这血脉关系,滴上血脉至亲的二人的一滴鲜血,若是片刻之后玉上有着细细密密的脉络出现的,便是亲生血脉;相反,要是像这样干干净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刚才是首领亲自割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的,又是他亲手拿过“皇上”的手,在他拇指上割了一条挤出一滴血上去的,这结果他也是一直盯着,最先发现的。也就是说,绝对没有造伪的可能。
“唉。”定王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双手撑着头,使劲在额头上摩挲着。
其他三位王爷也是这个表情,脸上的沉重不比他少上一丝一毫。
良久之后,定王才从这种打击里面清醒了过来,眼神沉沉,盯着地上躺着的,被首领下手捆成一团的那个人,问道:“你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取代他的?”
这个“他”,无疑指的便是他一直假冒着的皇帝。至于先帝妃子秽乱宫闱,混扰皇室血脉,他还是不信的,毕竟当时要是假的,就一定会被验出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与原先的正主来了个互换。
“我是皇上啊,你们这群贱民见到我还不下跪,是想被我削了你们的爵位,把你们流放到南疆吗?”他虽然被捆着,脸上也满是血迹,但是却还是笑得猖狂肆意,笑声都透过门窗,传到站在外面的季晟耳朵里。
他转身面对着太阳的方向,要到午间,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看着天空,有些惆怅,也有些终于了却心头之事的空旷感,就像生活的目标就那么失去了一般。
本来觉得季家那么多口人死于非命是先皇的意思,他便忍辱负重,在深宫里一步步谋得他信任,然后在背后煽风起火,让他看着他的儿子们一个个使出十八般本领,就为了他迟迟未立的太子之位,最后不仅其他几个儿子都死了,连他最偏爱的素有贤王之称的二儿子一家都在宫斗里惨死,他也吐血而死。
再后来,他觉得大仇得报,却又因为这个新皇的腌臜心思而与他周旋,与他斗智斗勇,就像是在随意逗人玩一样,勉强也算让生活多点意味了,本来就觉得就这样吧,谁知道竟会让他发现那个小丫头。
想到这里,他勾唇一笑,笑得肆意而灿烂,比阳光还要绚烂不少,笑容里没有他一向如影随形的阴郁,只有坦然与放下,还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真好,让他来想一想,能不能就这样走了呢,带着听茶出宫去玩,只是……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决定还是要往后面推迟一段时间,就按之前想的计划一样,等现在的风声过了,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处理完了,他便带着听茶离开,现在太危险了,在他身边随时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
流思阁。
一个黑衣男子突然从天而降,吓到了忙着收拾桌子的素裁姑姑,正捧着一卷书的晋绱却是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眼神一亮:“可是成了?”
“是。”黑衣男子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暗卫对主人的礼,低声回复道,“现在宗人府的几位老王也都在清心殿,首领……他也在。”
晋绱难得情绪露得那么明显,他直接从桌子那边手一撑,长腿一跃,直接就翻了过来,站在黑衣人面前,虚扶了他一把:“起来说话。”等他站起来,他又急忙问道,“可有人怀疑……”
“没有。”黑衣男子低声回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您的插手。”
晋绱笑了笑,有些压抑不住地喜色,使劲拍了拍面前这个男子的肩膀,就差没有明说“做得好”这几字了。
黑衣男子他是暗卫,主人只有一个,就是他面前之人,所以他让他去死,他都是愿的,也对他这次让人觉得有些惊奇的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命令没有什么违逆,晋绱自然也不担心他会泄密。
他这会儿笑得可是开心极了,少年压抑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了,到了现在才放声大笑,像是把上辈子的份也笑出来。
真好啊,上天给他回来的机会,他再也不用担心像上辈子那样窝囊了,也不必那么狼狈,因为这件事情民心动.乱也不会再发生,自己接手的那个帝国虽然说还是有点千疮百孔,但总之不会不上辈子更差了,也不用他呕心沥血去挽救,也不会让他生命里的那束光早早离他而去。
想到这里,晋绱的表情有些严肃,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听茶的人生轨迹为什么与他前一生不一样,她明明应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一直只对他笑,只为他做衣服,只和他一个人说话,为什么这辈子,她竟然与季晟那厮到了一起?
他眼神里凝聚起一片风暴,颇有些“风雨欲来山满楼”之感,暗色也在书房里四散开来,良久之后,他突然笑了。
算了,抢过来便是,自己好歹与她的情谊有那么多年,她可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自己也是看着她长成一个亭亭少女的,不像是她和季晟,认识才几年啊,又有什么深厚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