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医生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话到最后又警惕地看了祝秋亭一眼。
虽然说跟之前缅甸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纪翘体质也好,但休息不好落下病根还是麻烦。
祝秋亭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
跟那次一样,人在,也就人在,魂不知道飘在哪。
覃远成清楚,也没奢望自己再说一次,这男人就能听清了。
他转过头准备翻设备,身后却传来道男声,轻的像一吹即散的烟尘。
“有时候觉得,她死了算了。”
覃远成扭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是洗耳恭听,心里是我听你吹。
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暗暗一盏,照着沉睡的人。
他有点烦躁,别开目光不想看她,要点燃一支烟,却顿住了。
祝秋亭坐回单人沙发椅,指腹间捏着烟,狠碾了碾,面色平静。
“操他妈的。她心脏像长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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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远成正调点滴流速,闻言头都不抬:“小纪,醒了就别装了。”
他不用回头,都能察觉到身后僵住了,动静像丢进真空,瞬时收声。
覃远成直起身子,转头冲祝秋亭扬眉:“年纪大,看岔了。”
男人脸色难得一变。
覃医生见好就收,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把人拽了出去。
客厅不能待,随便点动静,二楼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去阳台吹风。三月没回暖,冷得愁人。
覃远成没披外套,冻得直哆嗦,余光瞥到火星倏然一亮,男人刚刚没点成的烟续上了。
“你也抽得下去,”覃远成状似无意地向外扫了一眼,无奈道:“人家全给你记着呢。”
警方盯得紧,他的几处住宅全布了暗中监控。
尤其是今天,刚回国的当口。祝秋亭在缅甸待的时间已经算长。
“想看就看,是烟又不是毒。”
祝秋亭神色很淡,弹了弹烟灰,侧头问了句:“还有多久?”
覃远成知道他挂着什么,自然也知道他问的什么。
“我在香港那牢笼待那么久,就为了给那姓瞿的吊命!你说说你手底下的人没点分寸,下手也太重了——”
抱怨到一半,祝秋亭看他一眼,覃远成及时拐了回来:“拜你所赐,一直没问你这儿。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覃远成转头望了眼屋内:“不招惹她,别让她起什么心思,有那么难?”
祝秋亭没说话,低头用手指把烟捏灭。
他习惯这样灭烟,不知道多少年了。指腹脱皮成习惯,指纹也会越来越模糊。
“等他们知道你有兴趣……被狼盯上就晚了。”
覃远成轻声丢下一句,走到阳台门口,脚步一顿:“我虚长你十岁,也只能提醒你,别因为一时冲动,让心血都付之东流,具体你自己——”
他话音没落,一道微风从他身旁掀过。
“去哪?”
“去看看狼养的狗,牙有多利。”
祝秋亭语气冷极。
开门前,他沉默了几秒:“退烧以后,你帮我把人送回去。”
“找吴扉?!”
等祝秋亭背影消失,覃远成猛然反应过来,他冲到二楼,抓起外套就走,却被一道女声轻唤住了。
“覃医生?”
覃远成扭头,看见纪翘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沿,有些迟疑地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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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扉常年剃青茬寸头,个高手脚长,线条处处凌厉,唇角极薄,匪气邪气在他身上较不出个高下。
灰狼器重的人里,常年敢在国内晃荡的不多,他算一个。
数年前,吴扉在维港时名声便传开了,阿Sir克星。有两位警察死于他和别人的械斗,监狱三进三出,都被人保了出来,最后跟了灰狼,也有人叫Jason。
吴扉知道祝秋亭不敢拿他如何,其属下更不用说,好吃好喝供着。
吴扉根本不担心。若有半个加强连的人盯住祝秋亭,那至少有一整个加强连的人盯着他。
祝秋亭若敢对他动手,那群条子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只是没想到,祝秋亭真有胆子出现。
“哇,”吴扉靠坐在沙发上,唇角溢出一丝笑意,紧紧盯着祝秋亭,目光梭巡在他脸上:“祝总,好久不见。您看着更……成熟了。”
这里是祝氏郊区一处写字楼,顶楼办公室,吴扉待得仿佛是自己家一样随意。
祝秋亭把门带上,慢悠悠卷了袖口,没应他。
“这次在缅甸,真是好巧。”
吴扉笑嘻嘻的扬唇:“可惜没能好好聊聊,毕竟也是您的老根据地。”
“哎——看我这记性,”吴扉一拍大腿,鹰隼般凌厉的眼眯了眯:“Jason他去哪儿,您去哪儿,这不是肯定能遇到嘛?”
祝秋亭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吴扉翘着二郎腿,语气渐冷:“那我问了?”
“祝总为何,这么热衷跟我们作对啊?”
呈凡港的货,九龙德新的地,清江的工厂,连银三角也要搅一把。
抢生意截货源就算了,在打点过的前提下,当年的祝家工厂还敢提交证据卖了他们,差点让一个条子搅黄了大事。
都说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祝秋亭这是奔着掘祖宗十八代坟去的。
如果那时不看在祝绫三分薄面——
“是吗?”
祝秋亭两手交叠在膝上,懒懒截断了吴扉的话:“我也是为了赚钱,谁挡我的路,谁就是我的仇人。”
“轮到我了。”
祝秋亭给吴扉倒了杯水,推过去,姿态闲适懒散:“清江当年那几个条子,跟我也有过节。除了活埋的,受刑的,剩下那个尸体不完整的,在你那儿?”
吴扉盯着他笑了笑:“你说呢?”
那中年人太难搞,狡猾刁钻,意志力极顽强,撑了很久。
在哥伦比亚的大庄园里,吴扉为灰狼亲手砌过一面墙,漂亮的标本展览。手指,断掌,头骨,膝盖上的一小块皮,封存的都极完好。
让他费过心思的敌人,最终都会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别担心,中间顶头的位置,还留着呢。”
吴扉站起身,冲祝秋亭嬉皮笑脸地笑道:“那是留给您的。瞿辉耀这个麻烦,不用我们找人动手了,他嘱咐我要好好感谢……”
他尾音刚落,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阴沉。
红点在吴扉额际正中间,准准定住。
如果用的是PSG-1,八百米内直线距离内,刚好能被一枪爆头开花。
“别担心,”祝秋亭也道:“那不是留给你的。”
“只是闲着无聊,玩玩。跟你们在我游艇上搞射击训练一样。”
祝秋亭说得很诚恳,随意抬了抬手,红点很快消失。
吴扉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下次训练见。”
贴身的手机已经震起来,他该走了。
“噢,对了。”吴扉握着门把手,问道:“迈扎央那个女人,跟你很熟吗,你对她还挺上心?”
“纪翘。”
祝秋亭说的很平静:“纪钺的女儿。”他看都没看吴扉一眼:“灰狼把手掌留在墙上那人。当年让你们抢了先,现在也该我了。”
吴扉觉得人无耻到这个地步,也挺绝的,谁爱抢谁心里没点b数?
但还得恍然大悟一下:“哦,泄愤用?”
他面上有些遗憾:“不跟你抢了,本来觉得人挺有意思的,想借几天呢。那这样,九龙德新的地,跟祝总那边儿买回来,反正你不缺——”
祝秋亭:“那你把纪钺女儿带走吧,”他已经明显不耐,蹙着眉倚在门框上,唇边勾了个懒洋洋的轻笑:“地我有用。”
吴扉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穿透,恨不得挖开他心脏,仔仔细细看。
最后他倒也笑了,有咬牙切齿的意味:“祝总真会开玩笑。一个人,换九龙德新?”
祝秋亭没再说什么,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那边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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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电话打断了纪翘看景。
从天台屋顶离开的时候,纪翘盘算着,刚才要是扣了扳机,当着祝秋亭的面,把对方爆头,他会怎么样?
不过,覃医生显然靠不住,她叮嘱过不要告诉祝秋亭,他却还是说了。
纪翘下楼梯的脚步轻快,是自己都没察觉过的轻快。
她大概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
横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现在烧没完全退,纪翘自己能感觉到。
刚刚他是有收获的,纪翘更能感觉到。
祝秋亭的神态变化极细微,没让对方看出半分破绽来,可她双5.2的视力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吴扉走的时候,明显一肚子没处发的邪火。
他妈的是那混蛋的人!她想想都开心。
正值中午,日头照得人脸发烫。
纪翘大步流星走到轿车旁,敲了敲车窗:“哎——”
车窗没摇下来。
她刚要再抬手,有人在背后敲她。
转身一看,不是祝秋亭是谁,纪翘眉毛微扬:“您怎么不在车上?”
她脸上仍留着病态的红晕,祝秋亭顺手一探,烫手。
他垂眸,对上纪翘仰起的头,藏着期冀的眼。
这张脸他明明无数次的看过,看着。即使未来某一日,面前这人化作一把灰,跟其它灰土混在一块,祝秋亭也能一粒一粒的把属于她的部分捡出来。
现在他却想避开。
纪翘在等,等他分享一个信息,大概率是好消息,从对方那里套来的好消息,毕竟她刚刚自己在瞄准镜里看着。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祝秋亭不愿意,嗤她一句,烧都没退,跑来等死?
他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那种仿佛累极的沉默,纪翘从没见过。
有那么个瞬间,她甚至有拥抱他的冲动,像拖住大洋上漂流数年的孤岛。
这想法一出来,纪翘头疼。
什么几把玩意。母爱瞎泛滥,泛到祝秋亭身上,嫌活得太久了。
她刚想找个借口脱身,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握住,掌心朝上,冰冷的手覆在她温热手背上,把她右手拉了过去。
祝秋亭以额抵住了她掌心,一并盖住了眼。羽睫极轻地扑在她手心,像蝴蝶随便挥翅,大洋彼岸风暴涌起。
不招惹她难不难?
不难。
可他是人,又不是神。
“你——”
一个单音节,她也就没话可说了。
“陪我走走吧。”
祝秋亭低低道。
☆、【三十三】
他总是提要求,难的有,刁钻古怪的也有。
走走,这个提议太少见,简单的让纪翘诧异。
纪翘:“好。”
她把手抽出来,转头要找合适的掩藏位跟着,这条街是主干道,梧桐树种满一侧,掩体却不多,距离拉到一百米,要反应也很麻烦。
祝秋亭没让她抽走,轻声重复了一遍:“一起。”
纪翘眉心跳了跳:“为什么?”
她歪着头反问,唇角沾了点笑意,好整以暇地回望。
三月的日光照得整座申城朦胧颠倒,抽新枝的树芽闪银光,照穿人眉间心上。
纪翘是故意的,难得病着也有兴致。能看他笑话的时候太少。纪翘就是快死了,听到有热闹可以看,爬也会爬去的。
祝秋亭看着她,温和道:“低血糖。”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倒了也得找个垫背的。
纪翘点头:“行,您扶好了。”
她说完总觉得有点熟悉,等抬眸撞进祝秋亭眼睛,纪翘想起来了。
昨晚某一次前,她手被迫抓着床头栏杆,他这么提醒过。
操。
这一出让纪翘不爽,压根无心轧马路,被动地跟着他走。
林荫道很长,他们之间的距离却短,衣角偶尔碰到她。
三月了,他的风衣已经换成薄的,手表还是没换。
纪翘漫不经心地想着,视线掠过他手腕。
祝秋亭活得算细致,表却不常换。多年前一款白金材质的百达裴丽,黑色珐琅表盘纹着藤蔓,有复杂计时功能。
纪翘有个同牌子的女表,款式颜色都不一样。
是一次任务后,正值春节,也是在祝家第一年,算是新年礼物,祝秋亭送的。
送她百达裴丽,送黎幺一辆小牛,送祝缃一套高年级人教版五三天天练。
挺贵的,她偶尔会带,带了也很小心。
视线从手表滑到交握的手上,纪翘嗓子突然有点干。
他抓得太自然了,又心无旁骛看景的样子,完全没想放,纪翘也不好强行抽出。
顺着他视线扫了眼,天是烟蓝色,还透着点霾。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天上不就那两只鸟,纪翘想,要是在野外,她能一枪搞一个下来烤着吃。
……吃。有点饿。
“诶,”纪翘无意瞥了眼,迅速拉住他:“能等下吗?我想买点吃的。”
路边这家小店简陋得很,开在郊区,现在又不是饭点,门口挂着大牌子,白底红字的印着推荐,她只看得进“排骨年糕”四个字。
祝秋亭没说什么,在原地站定。
这就是同意了。
纪翘立刻速战速决,十八一份,加五块给个鸡腿,排骨炸的酥脆金黄,年糕上淋着酱油、甜面酱,她还加了点辣椒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