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矜——李丁尧
时间:2020-09-23 08:00:56

  纪翘持枪的手,被男人握在冰凉掌心里。
  “别抖。”
  祝秋亭的声音低得人心口一颤,纪翘手忍不住的发抖。其实她能想象出他蹙眉的样子。
  “纪翘,你贵庚?”
  祝秋亭说:“给我拿稳了。”
  他的语气很少这么强硬,纪翘权衡利弊后,不抖了。
  祝秋亭帮着她,缓缓对准了一个男人,那人没留胡子,看着还挺年轻,年轻而勇猛。
  祝秋亭:“扣扳机,会吗?”
  纪翘刚要说,我不会,真的,要不您自己来?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金属弹|头呼啸着进了那人眉心。
  血雾四溅。
  纪翘喉头微动。
  她满脑子空白,却记住了那人的名字。
  他的同伴叫他Amancio,那是纪翘这辈子第一次开枪。
  第一次开枪,就杀了人。
  这片土地里,人们把毒品和脑袋挂在腰上,她固然知道。
  但纪翘还是做了很久的噩梦。
  她没告诉祝秋亭,那天开枪后不久,城里钟楼的大钟摆起,敲响午夜钟声,敲开她的二十六岁。
  在祝秋亭看来,似乎,似乎只是教会她如何用拖鞋拍死虫子。
  -
  纪翘偶尔还是庆幸的,比如现在。
  用枪托把方应敲晕,她找前台借了绳子,把人五花大绑,塞进浴池。  
  她刚出浴室,想想不放心,折返回去,隔得老远拧身送腿,脚尖正准在太阳穴,人彻底倒了她才离开。
  刚出浴室,纪翘接到明寥电话。
  明寥是在祝家长大的少年,如今已成为可靠的青年。对祝秋亭言听计从。
  纪翘有时候怀疑,如果祝秋亭让他去跳崖,他还会追问跳多少米的。
  但祝家哪个对他不那样呢?
  祝秋亭可能给他们下了迷药。
  “你在哪儿?”
  明寥语气少见的急。
  “清江,我回来度假。”
  纪翘说。
  “你过来趟我这儿,瞿辉耀跟HN杠上了。”
  HN是一个工厂的代号,分属明寥负责区域A市底下。
  至于瞿辉耀,他是瞿家二儿子,外室生的,就是小三的种,正急着上位。
  他老子跟祝秋亭打交道做生意,暗地里恨不能把祝秋亭大卸八块啖肉饮血,明面上都要摆一桌丰盛筵席,清茶铺开,笑眯眯称一句祝九。
  祝秋亭在生意上,靠的是他自己。
  可另一条道上的祝九,是那尊大佛祝绫最小的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换句话说,褪掉明面上的身份,想动祝秋亭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轻重。
  瞿辉耀还真是胆子不小。
  但祝家明面上是做国际贸易的,生意做那么大,每年也有意外配额,在多少千万内的损失是可接受的。
  纪翘不太担心。她花了三个小时,赶到A市才发现,明寥真是不靠谱他妈给不靠谱开门,不靠谱到家了。
  凌晨四点,纪翘披着人造皮草披肩,刚从民国深巷里穿来的架势,高挑冷淡,红唇饱满。
  “这是杠上?”她翘着二郎腿,透过车窗指了指远方,火光冲天后只余了一堆灰烬,友好提醒:“这是烧没了。”
  明寥坐在副驾驶上,点头:“我知道。”
  纪翘叹了口气:“你知道个屁。”
  明寥一愣。
  纪翘是祝缃的家庭教师,所有人都知道。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祝缃是祝秋亭收养的孩子。
  但极少数人知道,她替祝秋亭做事两年半。
  借着教师身份掩护,纪翘是行走人间的一道影子。进可谈判桌上撑场子,退可埋伏狙||杀保护他,脑子灵光话还少,除了祝秋亭不太待见她这点,可以说没什么缺点。
  纪翘望向后视镜,和明寥的视线撞个正着。
  “你不会以为,”纪翘勾着唇笑:“HN只是加工生产零件的工厂吧?二十年保密期的资料不都放那儿了。”
  明寥脸色惨白。
  祝秋亭上次处理失误重大的陈达,将他手掌脚掌射穿,丢在地下室,跟当地特产——二十条蛇待了一夜才放出来。当时陈达在境内偷卖白||粉,金额不超过八百万。
  就这,还是看在陈达亲哥哥,曾舍命保祝秋亭的份上,从轻处置的。
  “害怕?”
  纪翘来了兴趣,挑着笑意望他。
  “怕误了他事。”
  明寥一只手掌盖眼睛,声音低低。
  二十年保密期的资料,八百万再加个零都不止。
  “放心吧,你大爷会解决的。”
  纪翘点了支烟,缓缓吐了个烟圈,尼古丁含量少,不得劲,满口蓝莓味。
  明寥满头问号。
  “祝秋亭啊,他应该知道。”
  纪翘耸了耸肩:“还是你愿意叫他祖宗?”
  明寥:“……”
  明寥:“我车上有监听设备,你知道吗?”
  明寥:“而且,我还知道你被那个叫……方应的,差点欺负了。”
  纪翘:“……”
  祝秋亭是不是,又能找到机会搞她了。
  这男人喜怒无常,对她尤其。
  当着她面,烧她辛苦种的玫瑰园;借她挡枪挡刀都是小事了,之前在拉斯维加斯被人偷袭,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祝秋亭给她裹了个被子,让她自己蹦去找医生;嫌她来例假麻烦,带她做了皮下埋植避孕。
  对纪翘来说,祝秋亭是狗东西。
  可她想爬这个狗东西的床,都爬不动。
  真是耻辱啊。
  纪翘想,只能做一个人的狗,不能做他的狗东西,也真是悲哀。
  他们正沉默,忽然有辆深黑轿车从远处的夜色驶来,在空无一人的路口处U型转弯,最后横亘在明寥的车前,打开了车大灯。
  照得人快瞎了。
  纪翘咬牙切齿,捂着眼睛正想骂人,忽然意识到那车是谁的,那金色车标太清晰。
  她手机很快响了。
  纪翘不能不接,她轻叹了口气。
  “喂。”
  “下车。”
  祝秋亭说完就挂了电话。
  纪翘依依不舍的开门,指腹摩挲两下,都没舍得打开。
  明寥也轻不可闻地叹气:“去吧,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心一横,下车后迈着极有节奏的步子,腰胯臀腿的曲线藏在长裙下,起起伏伏,勾魂夺魄的要人命。
  纪翘走到劳斯莱斯前,拉了下门,没拉开。
  下一秒,门从里面开了,一双手捉过她的腰,风卷蝴蝶双翅般轻松,将她带进车里。
  纪翘被人压在后座上,暗极的空间里,她就着月光看见祝秋亭的眼睛,像极深的湖泊,温柔旋涡里藏了风暴含着尖刀。
  他修长的手指挤进纪翘口中,搅动戳刺,动作狠而暴戾,节奏律动都暗示意味十足,但姿态却极悠闲。
  “纪翘,”祝秋亭俯身,在她耳边笑了笑。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纪翘闭着眼,没说话。
  如果罪恶是条长途轨道,祝秋亭便是一根笔直的光束,他知道如何处罚,如何到达。
  他的欲望之壑能超越最深的海沟,尽管他时常表现得兴致缺缺,仿佛一切只是游戏。
  极致的欲望里,也包裹着刻骨的轻蔑。
  祝秋亭。
  他超凡而卑鄙。
  他不道德,罪孽满身。
  光彩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女人都是超凡的,脆弱的,不可抗拒的,不道德的,光彩夺目的,难以满足的。
  -- 波德里亚 《冷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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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7】
  祝秋亭有很养眼一双手,骨节修长,指甲剪得规矩而圆润,掌心翻一翻,指腹枪茧昭示来时路。
  他对亲自动手这事,兴趣缺缺。
  祝家如今,既不缺为他卖命的人,也不缺为他背命的人。
  可祝秋亭对折磨人很有一套,纪翘体会颇深。
  薄茧从柔软的口腔内划过,疼痛微乎其微,但异物感重得很,纪翘又被斜压在座椅上,直想吐。
  他收回手的时候,指间夹了个极小的东西,也就指甲盖大。
  窃听器。
  祝秋亭随手捏碎,丢到车窗外,拿手帕拭了手,头也不抬地问她。
  “我不来,你准备去哪儿。”
  纪翘缓了会儿,撑起身子。
  “工厂。”
  祝秋亭指尖在膝头敲了敲,望着前方快要灭尽的火光,若有所思地笑了。
  “记者和警察都到了,你要怎么进去?”
  他侧头望了纪翘一眼,没有讥讽,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飞进去?”
  纪翘面无表情:“嗯。变成蛾子飞进去。”
  祝秋亭笑了,手臂支在窗沿,撑着太阳穴:“它背得动窃听器吗?”
  纪翘准备去找瞿辉耀,顺手从明寥那儿摸了个窃听器,至于藏的地方……
  她穿得这身,实在不好藏。
  瞿辉耀布局良久,依他那心态强度,绝不放心离太远。
  HN的厂子不在工业厂区中心,大多数设备在HN南园,意外发生在南园。
  工人和办公室在北园,毫发无损。
  人八成也会在那儿盯着。
  瞿家发家早,地头蛇出身。手段也不大干净,灰色产业多,利益链条跟上游大鱼绑着,真有什么威胁,用些不干不净的手段,也算正常。
  很多时候,暴力只是换了身皮出现。
  但有需要,让它现原形也并非难事。
  在瞿辉耀看来,祝秋亭这拦路虎,再大再棘手,也就是商人罢了,是商人就有弱点,现在是敏感期,这种烂摊子不好收拾,公共媒体一关注,上面对祝氏自然会盯紧。
  瞿辉耀算盘打得是很美,现在完成大半了。
  “走吧。”
  祝秋亭说。
  司机踩下油门,黑车油门轰鸣着,沉默地疾驰,驶入更浓更深的夜。
  要去哪儿?她不知道,也不会问。
  总归不会把她卖了。当然,问了祝秋亭也不会答。
  纪翘就着沿车窗落下的月色,那点光源,瞟了他一眼。明暗分界线很清晰。阴影蛰伏着,铺垫着,光游走在英俊轮廓上,照出男人的平静。
  祝秋亭身上总有很淡的乌木沉香,梵香缭绕似得。
  纪翘鼻子很灵,她五感通透,忽然想到了所尖顶教堂,红杉树立柱支撑的,顶端有十字架和荆棘冠冕。
  祝秋亭每周日的固定去处。他休假时,也喜欢找当地教堂,一待一整天。
  她还挺好奇的,虽然是个危险事儿,但这想想就挺刺激。
  杀人如麻,还敢去教堂?万一没用呢?
  纪翘当年胆子大,词一换,委婉着就问了。那段时间祝秋亭心情不错,和煦温柔地答了。
  “因为知道没用才去的。”
  纪翘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复的,总之面部表情管理,应该做的不好。
  因为后来,连续好几个月,在射击和体能训练间隙,她得抽出时间来默写旧约。
  祝家那么多下属,就她一个。
  全英文。
  纪翘精神一向强大,但那段时间,比被人连操七天气色还差,每天睁眼就在考虑怎么死。
  成年人的世界真他妈复杂可怕。这个想法,那时候才开始冒尖。
  毕竟纪翘,她一直以为,比自私贪婪虚伪,没人比得上她呢。
  收回思绪,纪翘揉了揉疲累的眼,手上却被塞了个什么。
  她低头看眼手心。
  云片糕。
  纪翘不惊讶,他奇怪的喜好很多。活得也讲究,讲究又细致。
  祝秋亭:“吃点东西,”他瞥了纪翘一眼,声线温和悦耳:“今天会很累。”
  纪翘顿了顿。
  “哪种累?”
  她问。
  随即转头看向祝秋亭,美目流转,一丝期望缓缓升起。
  祝秋亭笑笑:“你需要熬通宵才能缓过来。”
  好的。纪翘心说。我准备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紧要关头干这事儿,脑子是不是有泡。
  但他可,她有什么不可的理由呢?
  -
  A市郊外有片新开发的区域,写字楼林立,但人还填不满。毕竟是三线城市,招商走流程,要做起来,弄热闹,还需要时间。
  有一栋要比其他更高点,车停下之前,纪翘就发现了。
  顶楼是67。
  坐电梯的时候,纪翘想,还挺高。
  67楼到了,祝秋亭率先迈开腿走出去,进了道感应门。
  纪翘沉默跟在后面。
  这地界已经装修完了,风格就俩字儿,迷幻。
  玻璃镜面的材质,在地在墙在天花板,互相照射反光,把整个空间做成了华美万花筒。
  甫一进门,黯蓝灯色射耀下,贴着四周站了一圈人,不少都是祝家的熟面孔,他们负手而立在阴影里,悄无声息。
  纪翘听见有滴滴答答的水流声,还有很轻的风声。
  祝秋亭根本没管她,朝着林域而去——祝家位高权重的三把手,在一张台球桌旁等他。
  祝秋亭走过去,林域倒了杯酒递给他。
  跟祝秋亭低头说了句什么,林域越过他肩头,淡漠看了纪翘一眼。
  但也没多问。
  祝秋亭想做的事,他很少问理由。 
  纪翘没看到,也无暇顾及。
  她终于找到了声源。
  水流声和风声,狗屁。
  是滴血和呜咽。
  人斜躺在台球桌对角线的墙根,瞿辉耀比资料上还要壮,脖子和四肢都粗,面容扭曲着,也看不清五官,只有脖颈爆出的血管如蚯蚓,很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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