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迫不及待地打开, 见檀香木盒中, 装着两支差不多的白玉簪。
玄玉韫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两支, 哪支更好看?”
谢珠藏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两支玉簪都是羊脂玉, 都雕着鸾凤纹。
左边的玉簪是以“凤栖梧桐”为主题,以玉簪为“梧桐”, 以“鸾凤”为簪首,凤首高昂,凤目微张, 凤尾舒展,鸾凤的优雅与高贵一览无遗。
右边的玉簪看起来玉质比左边的玉簪更好,羊脂白浑然一体,不见丝毫的瑕疵。只是……它像是左边玉簪的仿照,颇有种鸡头充当凤尾的错觉。
然而,谢珠藏却一直拿着右边的玉簪,仔细地端详。在凤羽的尾端,她看到了一个“藏”字,细小,却又刻得很深。
谢珠藏慨然地放下右边的玉簪,指了指左边的玉簪道:“这支,更好看。”
玄玉韫的脸上霎时出现了落寞和失望的神色,但他低眉掩饰过去:“这是名家大作,当然好看。”他想把左边的那支玉簪递给谢珠藏。
但谢珠藏摇了摇头,伸手碰过了右边的盒子,抱着它,笑眯了眼睛:“我要这个!”
玄玉韫愣了一下:“诶?”
“这是……韫哥哥做的!”谢珠藏不加掩饰,指了指上头那个“藏”字,兴高采烈地道:“独一无二。”
她曾跟玄玉韫戏言,说想要他亲手制成的礼物。玄玉韫也没应过好还是不好,甚至连谢珠藏自己,都未曾放在心上。
却原来,他一直记得。
就像他贴身戴着的荷包,荷包里藏着的那张字条——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他都有珍而重之地,好好地记在心上。
玄玉韫犹在怔愣之中,谢珠藏已经将玉簪拿在手中,簪进了自己的发髻:“摆正了吗?”
玄玉韫连忙给她扶着她簪得有些歪扭的玉簪。
谢珠藏的发髻上,戴着的是玄汉国能见到的最精美的发簪,金玉生辉。云翠堆里,忽地多这一支不像样的白玉簪,显得格外的突兀。
玄玉韫微微蹙眉,想将白玉簪取下来。谢珠藏却早有所感,抢先一步扶着这白玉簪,护犊子地道:“不许拿下来。”
谢珠藏满屋子想找镜子,好不容易找到一面,她坐到铜镜面前,咯咯地笑了。
玄玉韫被她笑出了几分不自在:“咳,这簪子怪丑的,你戴着作甚?没得被人笑话。”
“才不要。”谢珠藏果断地摇头,她开始动手拆自己发髻上的珠翠:“不能与它相、相配的,都不要了。”
只是拆了两个,她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发髻,苦恼地道:“韫哥哥,你得……叫阿梨来。”
她一时高兴,忘了拆珠翠,发髻是会散的……
玄玉韫哈哈大笑:“谢珠藏,你果然是个傻的。”
他也起了玩兴,倚着门摇头:“孤现在觉得你说得对。孤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孤就喜欢看她一枝独秀。阿藏,你拆拆,让孤看看。”
“韫哥哥!”谢珠藏气急。
玄玉韫唇边勾着笑,眉眼里也都是调侃的笑意:“阿藏,你先前说得好好的,不能与它相配的,都不要了。怎么,这才两句话的功夫,你就当耳旁风了?”
谢珠藏双手托着发髻,急得跺脚:“韫哥哥!”
等跺完脚,谢珠藏脑袋“轰”地一声,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真的得叫阿梨!”
“不叫。”玄玉韫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
“我来癸水了。”
玄玉韫:“……”
*
一脸懵的阿梨被玄玉韫如风似地拽进来,她人还没回过神来呢,先三下五除二地把谢珠藏的发髻收拾好了。
阿梨一眼就瞅见了谢珠藏发髻件突兀的白玉簪,阿梨想都没想就道:“姑娘怎么簪上了这么……”
“好看。”谢珠藏抢先道。
阿梨硬生生把一个“丑”字咽了下去,茫然地重复了谢珠藏的话:“……好看的玉簪?”
但是,阿梨重复完这句话之后,她终于回过神来,开始觉得一切都十分的诡异。但是聪明的阿梨闭口不谈,她只恭顺地问道:“姑娘叫婢子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珠藏脸上飞起了红霞,刚刚是一时情急,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这才把“癸水”两个字脱口而出了。可现在,她也回过神来,也没那么急了,就有点儿不想说了。
反倒是玄玉韫急了:“她来癸水了。”
阿梨一下子炸了,差点儿原地跳起来:“姑娘来癸水了?”这当然是好事儿了,虽然由玄玉韫说出来,总有些怪怪的。
玄玉韫对癸水一知半解,除了知道来了癸水就意味着长大了,可以成亲了有孩子了,就只知道癸水会流血。
是流血啊!
由于他俩还没有大婚,玄玉韫压根没有往“有孩子”这件事上想,他完全不能理解阿梨的激动和兴奋。
玄玉韫的脑袋有点懵,指尖都有点发颤:“阿梨来了,能替你做什么?孤让松烟去叫太医了,你别动好不好?要不要躺到床上去?哦对,你不能动,那等着,孤让他们把床搬过来。”
玄玉韫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谢珠藏好笑地摇了摇头,双手覆在小腹上:“我没事呀。”
她只是感觉到了来了癸水,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再说了,她现在又不疼,用不着这么大动肝火的,更不用搬床了。
“那怎么会没事呢?”玄玉韫想都没想就反驳道,那可是流血啊!他甚至还埋怨阿梨:“平日里你素来忠心,怎么今日这么大的事,你反而一点都不上心?”
阿梨张了张口,硬是没忍住,茫然地“啊?”了一声。
谢珠藏笑出了声。
她这一声轻笑,让玄玉韫从焦急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已经犯过很多次同样的错误了——他总是自以为是,未曾问明白谢珠藏真正的想法,就把自己以为对的、好的,加诸于谢珠藏的身上。
但是,这真的是谢珠藏需要的吗?
玄玉韫走到谢珠藏的身边,蹲下来,担忧地看着她:“真的没事吗?那你需要孤做点什么吗?”
谢珠藏的眉眼变得格外的温柔。这一句问,比先前他的焦急,更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汪春水。
他是真的,也有努力在改变啊。
谢珠藏低下头,哪怕阿梨就在他们身边,她依然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韫哥哥,我真的没事。”
*
鉴于那一吻,阿梨跟着谢珠藏回西殿时,脸都是通红的。
等槐嬷嬷确定谢珠藏是真的来了癸水,高兴得给西殿都发了赏,又是拿月事带,又是泡红糖水,又是拿暖炉,把谢珠藏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槐嬷嬷一通忙完,舒舒服服地扭头,就看到了脸红彤彤的阿梨。
槐嬷嬷困惑地问道:“阿梨,你这是怎么回事?姑娘来癸水,姑娘自个儿还没脸红呢,怎么把你羞得满脸通红了?”
阿梨期期艾艾,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话:“姑娘跟殿下中间,真的容不下第二个人。”所以他俩独处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叫她进去伺候,她也很可怜的啊!
槐嬷嬷莫名其妙:“那是当然了。”
她伺候谢珠藏那么久,当然一心希望谢珠藏和玄玉韫能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但是一想到玄玉韫以后会纳太子良娣,槐嬷嬷就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你以后啊,劝着点姑娘,凡事得看淡,要多想着自己。”
这回轮到阿梨傻眼了:“哈?嬷嬷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槐嬷嬷瞪了她一眼,伸手轻轻地揪了一下阿梨的耳朵:“你这丫头,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毓庆宫有没有第二个人,你以为端是姑娘和殿下就能做主的吗?”
阿梨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白代替了红,她低下头,喃喃道:“还有陛下。”
九五之君,不可违逆。
“这些日子就罢了,姑娘的及笄礼这么轰动,等过些日子,宴席的帖子恐怕能收到手软。其中难免也有想在姑娘跟前讨个好,好能顺利进东宫的,这时候,就端看陛下的意思了。”槐嬷嬷声音沉凝,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夜深露重,灯火飘摇,显出了几分飘零。
槐嬷嬷站在檐下,看着飘忽不定的灯火,没再说话,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60章 她为主
一如槐嬷嬷所料, 谢珠藏来着癸水呢,邀她参加各类赏花宴的帖子就层出不穷,没几日就堆满了她的桌案。
“程家的、周家的、赵家的、扈家的……”阿梨给谢珠藏一张张念, 有些苦恼地道:“还有一两位公主的帖子, 姑娘,您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去不了那么多宴席啊。”
而且阿梨也不觉得有多高兴。谢珠藏不声不吭时, 也没见这些人上赶着请她。直到她及笄礼一鸣惊人, 倒是都眼巴巴地来候着了。
谢珠藏刚练完亲蚕礼的祭词,正在看司制司送来的, 用云雾绡制成的秋衣,闻言一笑:“那就,我们办。”
阿梨眼前一亮:“姑娘说得对呀!了悟山上的枫叶红了, 您可以借昭觉寺的宝地,在尽染亭办赏枫宴。”阿梨说着, 又指了指云雾绡制成的秋衣:“这绣在云雾绡上的枫叶,还恰恰好应了景。”
这条齐胸襦裙不再是以往的月白这类的浅淡颜色, 而是枫叶红。裹胸上绣着对雁, 裙摆上用金线勾勒出枫叶, 倒的确是极应景的裙子。
槐嬷嬷在一旁忙着, 抽空看了眼阿梨手中的秋衣, 点了点头:“这件是极好的, 司制司的手艺变得更好了啊。”
如今,司制司归了赵婕妤管, 在槐嬷嬷眼中,那是哪儿哪儿都比以前要好上不少。
谢珠藏笑着颔首,目光又从秋衣转到了《春日宴》上。她的《春日宴》已经绣完了四位长辈, 如今,就只剩怀慜太子、玄玉韫与她了。
槐嬷嬷得了谢珠藏的首肯,提点阿梨道:“你把姑娘的帖子分发出去的时候,记着提醒一句,姑娘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首饰,免得有人跟姑娘冲撞了。”
阿梨心下有几分慨然。曾几何时,她们出去宴饮,都只想着低调再低调,哪曾想会有一日,也要吩咐别人免得冲撞。
阿梨爽快地应了。
槐嬷嬷便把桌案上的帖子收拢,看着扈家的帖子,迟疑地问谢珠藏:“姑娘,那您的赏枫宴,请扈姑娘吗?”
槐嬷嬷私心是一点儿也不想请扈玉娇的。但是,扈玉娇给谢珠藏送了帖子来,这意味着她终于结束了“吃斋礼佛”。这样一来,谢珠藏要举办赏枫宴,不请扈玉娇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谢珠藏浑不在意地道:“自然要请。几位公主和皇子,一并……请了吧。”
“省得他们……千方百计地打探,我到底是何人了。”谢珠藏挑好了绣线,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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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珠藏主办的赏枫宴,接到帖子的人没有一人错过。
倒是玄玉韫无法跟她一起去赏枫宴,他将谢珠藏送出毓庆宫时,拧眉叮嘱道:“这次赴宴的人不少,三弟大妹她们都会去。你可带足了人手,别像上次一样被人欺负了。”
谢珠藏笑着朝他招手:“韫哥哥放心。”
玄玉韫见她一脸笃定的模样,好像对他去不去并不太在意,他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孤最近在学苗郡的政务,今日苗郡又递了折子来,不一定来得及去接你。”
谢珠藏颔首,乖巧地道:“没关系呀。”
玄玉韫一噎。他想看到谢珠藏甜甜地挽留他,而不是这样乖巧地等着出发……
“罢了。”玄玉韫哼了一声:“早去早回。”
谢珠藏一听“早去早回”这三个字就明白了。这可是她主持的宴会,玄玉韫让她“早去早回”,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我会想韫哥哥的。”坐上马车前,谢珠藏狡黠地跟玄玉韫告别。
玄玉韫一愣,咳了一声:“不过一日,有什么好想的。你快点儿走吧,孤要去文华殿了。”
玄玉韫说着,头也不回地往文华殿的方向走。但走到一半,他的步履迟缓了下来,低声问一旁的松烟:“阿藏还在吗?”她是不是在等着他回头?
松烟战战兢兢地道:“谢姑娘好像、也许、大概是走了……”
玄玉韫:“……”
*
谢珠藏第一次宴请宾客,众人都以为玄玉韫一定会来。只是,等她们在尽染亭坐定,却左顾右盼也不见玄玉韫的身影。
扈玉娇没忍住问道:“太子……殿下,怎么没来?”
扈玉娇的音调,在“太子”之后打了个弯儿。扈玉娇这一次没有叫“太子哥哥”了,而是乖觉地叫了“殿下”。
见众人都转过头来看她,扈玉娇又弥补道:“我看三殿下都来了。”
“他有事。”谢珠藏随意地道。她这一次把几位公主殿下都请来了,三皇子哪怕再不受宠,也在受邀之列。
扈玉娇神色一厉,抿了一下唇:“我听说,三殿下也是极勤奋好学的,他都能得半日空闲呢。”
谢珠藏挑眉看着扈玉娇,一时不知道扈玉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单纯就是想讽刺玄玉韫不重视她的宴席?
谢珠藏只随口道:“国事紧要。”
扈玉娇一噎。她总不敢说三皇子忙的也是国事,她只好咬着唇道:“是啊,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最近在忙什么?”
“扈姑娘糊涂了不成?”周四姑娘嗤笑着接话道:“殿下在忙什么,岂是我们能过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