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姑娘果然是娇养长大的,周左监还没跟扈家撕破脸,她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表达对扈玉娇的不喜了。
然而,扈玉娇竟生生地忍了下来,她朝周四姑娘笑着点了点头:“周四姑娘说的是。”她转向谢珠藏:“那谢姑娘素日里做些什么好玩的,我总是能问的吧?我听说,谢姑娘在宫里常唱曲儿,是极流利动人的。那这一回,可能玩儿飞花令了?”
扈玉娇一开始说话还很淡定,越说到后来,她语调中的紧绷之意愈发明显,就好像带着鲜明的不甘心。
谢珠藏眼皮都没掀,坦荡荡地道:“你们玩吧,还有投壶、联诗、击鼓传花,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至于我——”她伸出手,指了指了悟山:“赏枫,也很好嘛。”
远处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近处是谢珠藏柔软地垂坠的袖子。袖口金线勾勒的枫叶,如随风飘坠,与远山的枫叶遥相呼应。山中云雾缭绕,亦萦绕着她们所在的尽染亭。她的云雾绡裙随风轻摇,好似与山雾融为一体。
谢珠藏可不想再委屈自己,她跟她们,本来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呀。
“你要去那儿看看吗?”谢尔雅也不太想跟扈玉娇她们一块儿玩,便问道。
赵二姑娘本来正嫉妒地盯着谢珠藏的云雾绡裙,她一听谢尔雅说话,就忍不住刺道:“谢大姑娘自个儿贪玩,可别叫上主人家一块儿。”
谢珠藏瞥了赵二姑娘一眼,对谢尔雅道:“我想呀,反正,也没多远的路。走吧,去跟伯母……说一声。还可以问问……哥哥和三殿下他们,要不要同去。”
谢珠藏话音方落,几位公主先齐声应下,周四姑娘更是道:“不愧是谢姑娘和公主殿下,宫里练出的眼界,就是跟我们这等俗人不一样。咱们难得出来一趟,能入枫林瞧瞧,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二姑娘的脸色却变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她哪能不知道谢珠藏这是站在谢尔雅这边呢。赵二姑娘忍不住看向扈玉娇,可她却只看到扈玉娇好像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谢珠藏说话还是结巴——总之还是一幅不欲与谢珠藏相争的模样。
赵二姑娘暗地里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然而,等谢珠藏带人要去谢大夫人处的宴席时,赵二姑娘还是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毕竟,程夫人也在那儿。
这一次的宴席,是谢珠藏和谢家做东。男眷一桌,女眷一桌。其中,女眷又分为长辈和小辈。谢大夫人领着长辈女眷,谢珠藏这一桌,则都是小辈了。
谢珠藏领着人浩浩汤汤地去见谢大夫人时,谢大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大嫂正夸你呢,说这儿风景又好、吃食又好,就连这亭子里的帘子,都比我家的要雅致些。真真叫我恼也不是,喜也不是。”
谢珠藏笑道:“是程夫人垂爱。”谢尔雅也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娘该喜呀。”
“瞧瞧这伶俐相帮的,怪不得是要一直做姐妹的。”赵二姑娘的母亲赵夫人笑道。
谢尔雅面色微僵。赵夫人这话,难免不让人多想。她跟谢珠藏本来就是姐妹了,这句“一直做姐妹”,无非就是想暗指她要嫁入东宫了。
谢珠藏不以为意地笑道:“守望相助,便不是姐妹,也该当的。”
谢大夫人抚掌而笑:“我们家阿藏,真真是托了昭敬皇后娘娘的福,果真是极明事理的。这样,我就不必担心尔雅嫁入程家,会跟阿藏走远了。”
赵二姑娘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大夫人,却又匆匆地挪开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谢尔雅,要嫁给程云溶!?
扈玉娇登时就看向了赵二姑娘,她神色复杂,同病相怜似地轻轻拉了拉赵二姑娘的衣袖。赵二姑娘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好像傻了一般。
谢珠藏却并不觉得太过惊讶。谢家想把谢尔雅送进宫中的打算,她能知道,那还是借前世之功,其他人也就只能影影绰绰地猜到,可谁也不敢说准。谢家又不会敲锣打鼓地向外说自己的计划,如今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说从来没有过,程家也不会不信。
更何况,程家没有适龄的小娘子,眼瞧着谢珠藏立了起来,自然要想方设法再跟谢家巩固些关系。程云溶又不是长子,不用担宗族,所以不必顾虑谢尔雅只是养女的事。如此一来,由程云溶与谢尔雅结亲,再好不过。
谢大夫人扫了赵二姑娘一眼,哂笑道:“说起来,赵夫人说到赵二姑娘,大嫂还说见得少。我说是个极标志的小娘子,却也是口说无凭。你们来的正好,快来给伯母们看看。”
谢珠藏闻言,看向赵二姑娘——赵二姑娘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程夫人微微皱眉,显然是对赵二姑娘观感不佳。赵夫人见势不好,脸色一沉,看着赵二姑娘的眼中烧了火,瞧着就是要发怒的前兆。还是扈夫人看众人脸色不对,连忙开口劝道:“娇娇,二娘瞧上去吹了风,你快带二娘去厢房歇息吧。”
扈夫人开了口,赵夫人尽管瞧不上扈夫人软糯的性子,这时候却也只能顺着说道:“二娘,快去休息,别在长辈面前失礼了。”
赵夫人的语调中,带上了几分鲜明的不耐烦。
扈玉娇连拉带拽地把赵二姑娘带走了。
谢大夫人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笑着抿了口茶,慈爱地看向谢珠藏:“阿藏,你们来,所为何事呀?”
谢珠藏略略解释了想去攀了悟山的想法。这宴席是她与谢家合办,除了一起吃一顿饭,其余时候各自找各自的玩乐,只要有谢家或她在,都不算失礼,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谢大夫人一口应下:“你们也别乌泱泱地都去,且留几个人陪陪我们这些个长辈。”
赵婕妤所出的大公主也接道:“小妹年纪尚幼,我跟几位妹妹,还馋这昭觉寺的斋饭呢,也就不往那处去了。”她随和得很。
周四姑娘自告奋勇地跟着谢珠藏和谢尔雅一道去,待走出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瞅了眼扈玉娇和赵二姑娘的背影,对谢尔雅道:“哪怕你定了亲,可也得紧着点,赵二那可不是个安分的人。”
第61章 不安分
谢尔雅一听, 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谢珠藏:“男眷宴饮的地方,离厢房是不是也不远?”
谢尔雅可一点儿都不信赵二姑娘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万一趁着机会出点什么“英雄救美”的好戏, 就算谢尔雅跟程云溶定了亲,也要闹得满城风雨。
谢珠藏朝她笑了笑:“放心吧。”
周四姑娘立刻就应和地点头:“谢姑娘心里有大成算的呢,谢大姑娘不必担心。”
谢珠藏听罢, 有些好笑地看着周四姑娘。她跟周四姑娘属实算不上熟识, 但周四姑娘就好像自来熟一般,二话没说就凑了上来。但谢珠藏也并不反感, 她知道这是因为画舫赏灯,她救了周四姑娘的缘故。知恩图报,总不会让人讨厌。
谢尔雅心中挂念, 这满山映霞的景色,落在她眼里也失了色彩, 但她犹自强撑着面上不显。
谢珠藏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只伸手从树上摘了两片枫叶, 放在谢尔雅面前晃了晃:“这枫叶红, 比之相、相思豆, 如何呀?”
谢尔雅一个激灵, 看了谢珠藏一眼。她瞧见谢珠藏脸上促狭的笑容,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周四姑娘惊讶地站在一旁,看看谢珠藏, 又看看谢尔雅,再看看谢珠藏,好像没想到闷声不语的谢珠藏, 居然也有这么促狭的一面。
谢珠藏哈哈一笑,转身把枫叶递给阿梨,然后朗声道:“程哥哥!”
谢尔雅是背对着她,听谢珠藏这么称呼,忍不住嗔道:“阿藏,你从哪儿学来这么促狭的……”
“阿藏。”谢尔雅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程云溶含笑的声音。谢尔雅登时就僵住了,一时竟没能转过身去。
“谢二公子,程公子,你们怎么来了?”周四姑娘麻利地转过身去,震惊地道:“难怪谢姑娘说大可放心。”
“什么大可放心?”程云溶朝周四姑娘端方地行礼,略有些困惑地问道。谢尔雅红着脸低着头,朝程云溶微微一福。
“宴席安稳,无人生事,大可放心。”谢珠藏笑着随口道。
谢二公子跟谢珠藏对视一眼,了然一笑:“那是自然,阿藏办的宴会嘛。要是不安稳,我们哥俩就算收到了阿藏相邀,也不敢离席出来赏枫呀。可惜大哥就要受累了。”
谢尔雅和周四姑娘都惊讶地看向谢珠藏——谢二公子的话,无疑是在说,是谢珠藏给他们递了话,让他们来这儿相见的。
“能者,多劳嘛。”谢珠藏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一小片枫林,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程哥哥,劳烦你帮、帮我……摘些枫叶来。要半红半绿的。”谢珠藏说罢,又对谢尔雅道:“我要好看的,劳烦堂姐,替我掌眼。”
程云溶和谢尔雅飞快地对视一眼,又都低下头去,闷声应了。
那小枫林虽然仍就在众人的实现中,但又影影绰绰地跟众人隔开距离,而且也不容易被听到,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既不失礼又能私语的好去处。
谢二公子憋着笑,惹得一旁的周四姑娘多看了他几眼。但周四姑娘还是更歆羡地看着谢尔雅和程云溶离去的背影,喃喃地对谢珠藏道:“谢大姑娘能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珠藏讶然地看着周四姑娘,这还是同龄的小娘子,第一次这样夸她。周四姑娘腼腆地朝她笑了笑:“我只有哥哥,没有姐妹嘛。”
周四姑娘说完,自己还有点害羞,也不等谢珠藏说话,连忙道:“我去旁边看看。”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谢二公子看着周四姑娘“落荒而逃”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
谢珠藏侧首看着谢二公子,又看看周四姑娘的背影,慢吞吞地道:“伯母,在给二哥哥……相看二嫂了吗?”
谢二公子一愣,笑嗔了一句:“你这丫头。”
谢二公子回过神来,坐在谢珠藏的身边,随手吃着阿梨带来的芙蓉酥:“我急什么,阿娘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尔雅的婚事。”
谢二公子看向小枫林,程云溶和谢尔雅的身影虽有些距离,可影子却已重叠在一起,密不可分。谢二公子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没想到。”
谢珠藏笑了笑。谢家人大概都默认,谢尔雅是要入宫的吧。可看起来,谢二公子明显更喜欢如今的结果,而非送谢尔雅入宫。
果然,谢二公子悄咪咪地促狭道:“阿藏,你是不知道。你还记得上元节的时候,阿溶落了水吗?”
谢珠藏点了点头,好奇地凑了过去。她那时就觉得奇怪,程云溶本来应该好好地跟谢持星待在厢房里,怎么会突然落了水。
谢二公子神神秘秘地道:“我后来问了持星,他说阿溶就说出去一趟,也没说去干嘛。阿藏,你猜他去干嘛了?”
谢珠藏略想了想:“看堂姐?”
谢二公子愕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谢珠藏一脸无奈地回看谢二公子,满脸都写着“这不是很明显吗?”
谢二公子大概也意识到了,他咳了一声,轻松地捏了一块芙蓉酥放进口中:“如今啊,可算是能说了。”
若是还像从前,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说出来的。就连程云溶,也只能这样悄悄地,在暗影下,远看谢尔雅的背影。
谢二公子吃完,将装着云片糕的小碟子往谢珠藏面前推了推:“阿藏,我们都要谢你。”他素来说话语带调侃,可这句话说来,却是十分的郑重其事。谢二公子又捏了一块芙蓉酥放入口中:“谢家有愧。”
愧对谢尔雅,也愧对谢珠藏。
谢珠藏笑了笑,语调轻快地道:“什么呀,我可不知道。”随手摘下一片枫叶,伸开手,让随风飘到山下去。
昨日之日不可留。就让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随风而逝吧。
谢二公子有些意外,他的目光看着那片飘飘然往下坠的枫叶,又觉得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你这丫头,真是……”
然而,谢二公子话还没说完呢,留在尽染亭里听吩咐的入墨,就急匆匆地奔过来:“姑娘,大事不好了!扈姑娘和赵姑娘,双双落水了!”
入墨的声音不轻,在一旁自得其乐的周四姑娘也张大了嘴赶了过来,好半晌才道:“嚯,还真出事了啊。”
*
在昭觉寺里,只有一处水源,就是厢房和男眷宴饮中间的半满池。
谢珠藏等人赶到时,谢大夫人、谢大少夫人和谢大公子正在主持人群疏散,将各处安置妥当。半满池边的人正在往外散开,有那好奇心重的,也选择站在远处观望厢房的动静。
谢大夫人一看到谢珠藏等人,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你们方才去了小枫林……”然而,谢大夫人话还没说完,扈夫人就从她身后的厢房闯了出来:“谢大夫人,谢大夫人!娇娇是被谢家使女救上来的,是吗?娇娇是被谢家使女救上来的!”
周四姑娘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下,跳到了谢二公子身后去:“这这,扈夫人这是怎么了?”
赵夫人死死地拉着谢夫人的手,不住地跟谢大夫人道歉:“谢大夫人,实在抱歉。我小姑心疼娇娇,一时心急了些。”
扈夫人不甘心,她甚至看向谢珠藏,急声道:“谢姑娘,你请娇娇来,你肯定有派人盯着她,是不是?你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这质问来的无缘无故,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谢珠藏摇了摇头:“我不懂扈夫人在说、说什么?”
谢珠藏顿了顿,看了眼焦急又无措的赵夫人,重新看向扈夫人:“扈夫人的意思,难道是说……扈姑娘和赵二姑娘落水,不是意外?”
赵夫人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扈夫人的嘴,怒斥道:“还不快把扈夫人扶进厢房!?”
扈夫人看向赵夫人,却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厢房门“啪”地一声关上了,谢大夫人示意谢大少夫人进去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