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得多天仙。”
“贺家那位——”有人意味深长的顿了下,“跟了他不算什么好事。”
“心疼啊?”
“去,犯得着吗我。”
“……”
一种嬉闹声中,谢图南忽然开口问了句:“哪个张家?”
“还能有哪个。”那人说,“张怀宴的弟弟。他也是个能人,万花丛中过,还没听说惹上什么风流官司。”
谢图南甩了张牌,眉心紧拧了三分。
包间门这时候被推开,有人径直往这边走过来。
“哟。”付华初看清来人,调侃道:“稀客啊,陆总。”
众所周知,陆闲庭自从有了未婚妻之后,娇妻在怀,沉溺温柔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
有人让了座,陆闲庭接过牌,在谢图南对面坐下。
“和女朋友吵架了?”付华初专挑损的问。
陆闲庭:“纠正一点。”
付华初:“?”
陆闲庭:“是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付华初于是改口继续问:“和未婚妻吵架了?”
“没。”
付华初“哦”了声,“那就是被赶出来了。”
陆闲庭:“……”
“别拉这么副脸,大度点。”付华初拍拍他肩膀,“女人么,买两个包,哄哄就好了,多大点事。”
陆闲庭扫着牌,不咸不淡的开口:“她今晚,陪别人去了。”
付华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满座俱惊。
付华初咳了两声,艰难问:“陪、陪谁?”
陆闲庭抬眼,目光落在对面的谢图南身上。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谢总的前女友。”
“……”
牌正好转到谢图南这,他垂着眼皮,没动,当然也没人敢催。半晌,谢图南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起身。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陆闲庭洗了牌道:“继续。”
打了两圈,付华初拿胳膊肘碰了碰陆闲庭,朝沙发那扬了扬下巴。
陆闲庭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谢图南穿着深色衬衣,成个人隐在黑暗里,几乎和皮沙发融为一体。
只有手里的酒杯偶尔折射出一点光亮。
“他没事吧?”付华初良心发现。
“能有什么事。”陆闲庭说,“他又喝不醉。”
话是这么说,陆闲庭还是起身往沙发那走。他坐到谢图南旁边,拿过茶几上的酒杯,凑近闻了闻。
扬眉问:“度数太高了吧?”
谢图南没什么反应。
他在想,刚刚认识暮云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那会黎冬他们说她看着太闷,肯定没趣,劝他别沾。
但他那时候没考虑别的,就是觉得这姑娘太干净了。
干净的让人忍不住想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
后来发现是挺闷的,脸皮也薄,稍微一逗就是面红耳赤,还喜欢强装镇定。
只有在床-上,他压着她予取予求的时候,她会软着声调喊他名字,尾调里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风情。
他知道,她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
“少喝点。”陆闲庭说,“对身体不好。这玩意对你又没什么用。”
谢图南的酒量是天生的,千杯不倒,越喝越清醒。
酒精对他来说麻痹不了神经,也阻止不了心脏的抽痛。
第11章
九九的公寓在十七楼,进门是一个小客厅,正对着落地窗。
窗外雨已经停了,华灯初上。
水珠汲着玻璃,偶尔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远处的路灯车灯都模糊成一个个光点,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暮云站在窗边,手指划着微信通讯录,最后选择给怀宴发微信:【大哥,我今晚不回来】
觉得他大概率会问,又补上一句:【住一个朋友那】
等了十来秒,电话响。
怀宴上来就问:“什么朋友?”
暮云拿指尖戳了戳玻璃,说:“大学室友。”
她语速很慢,但还是能听出来嗓音和平时不同。
“声音怎么了?”怀宴问。
暮云:“有点感冒。”
怀宴想起早上的事。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看着安静乖巧,其实性子很倔。受了委屈不会哭也不会闹,但下次,她会离你们这些人远远的。
怀宴:“吃药了吗。”
暮云:“嗯。”
怀宴思量了一下,平时怀玥闹脾气很好哄,买点时兴的小玩意就能把不愉快忘的一干二净。但暮云不一样。
她好像什么也不要。
……
挂了电话,暮云到沙发坐下。九九在拆外卖盒子,考虑暮云的身体,她只点了两份清粥和一些小食。
“刚谁电话。”
“我大哥。”
九九思索着道:“你这个大哥还挺关心你。”
暮云“嗯”了声。
小时候借住在舅舅家的那段日子,舅舅忙于事业无暇关心,怀漾正是最皮的年纪,还不太懂事,怀玥则样样占先。
只有大哥是事无巨细的关心。
暮云用勺子搅着粥,热气氤氲上来,香气扑进鼻子里。喝一口,暖了整个胃。
手机震了一下。
是林西湛:【明天有空吗】
暮云想直接说没空,又觉得不礼貌。
于是回:【怎么了】
不过看到林西湛的消息,她又想起来件事,抬头问九九:“你把我微信给林西湛干什么?”
九九咬着个土豆片,“他问我要的啊。”
“……”
乍一听也没毛病。
“青年才俊。”九九咽下嘴里的东西,“当初追过你吧,他费了点周折找我要你联系方式,说明这么多年还没忘呢。”
“挺长情的,你考虑考虑。”
暮云揉了揉额头,斜靠在沙发上,蔫蔫的。
“不想谈。”
九九瞥他一眼,仍旧自顾自从她的角度分析:“林西湛那脸也够可以了,当年管院男神,多少小姑娘喜欢。”
她说着坐到九九旁边,瞥到屏幕,眸光一转:“聊着呢?”
林西湛发的是:【请你吃饭】
“不过他怎么还这么老套啊。”九九摇头,“吃饭多没意思。”
暮云瞅她:“你们家陆闲庭带你玩什么有意思的了?”
九九:“……”
过了一会,九九又道:“其实吧,试试又不亏,不行的话一拍两散,过后谁也不认得谁。”
暮云:“再说吧。”
家里有投影仪,两人找了部电影看。九九极力推荐一部她看过很多遍的片子,叫《恋恋笔记本》。
影片是倒叙,开头很安静。故事始于40年代的美国,一个热情活泼的富家女,和一个自由不羁的穷小子。
时间过半的时候,暮云问:“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九九说:“皆大欢喜。”
暮云“嗯”了声,仰头靠到沙发背上。她有点累了,就闭上眼睛,好像知道了结局,其他也不重要。
九九侧头看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但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谁。
没有回应。
暮云闭着眼,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直到电影结束,九九才听见她轻轻的来了句:
“早忘干净了。”
***
从望江出来,谢图南吩咐司机在高架上绕了一个多小时。
夜逐渐深了。
谢图南阖着眼靠在座位上,眉头紧锁,额角出了细密的汗。车里光线暗,他的轮廓很深,喉结突出。
额角的汗从太阳穴滑下,顺着颈线末进衬衫领口。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试探着喊他:“谢总?”
后座的人没有反应。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时隔多年,谢图南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一家废旧厂房,地点很偏,四周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厂房里空荡荡的,没有窗户,头顶老旧的灯泡发出“呲呲”的声音。
厂房的正中央,一个小男孩被反绑着双手固定在椅子上。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男人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手里拿了支录音笔,威胁他开口说话。
男孩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男人看威胁不过,动了动手腕,后面有人递过来一根棍子。他直接一棍子挥到男孩的肚子上。
“说不说?”
男孩皱了皱眉,咬紧了唇,闷哼一声。
“妈的。”男人骂了句脏话,又是一棍子挥过来,揪着男孩的衣领整个拎起来:“我让你他-妈不说。”
“他奶-奶的,还是个硬骨头,早知道不绑他了。”
“别弄出事,钱还没到手。”
“……”
说话的几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只能隐约分辨出话里的意思。
接着画面一转,还是那个厂房。这次多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瑟缩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前方的空地上,还架着一个摄像机。
摄像机架的角度刚好能拍到男孩和女孩。
那个挂着金链子的男人找了椅子坐下,手里的棍子已经换成了刀。他拿指尖摩挲着刀锋,阴恻恻的笑。
“两天了,赎金还没到。我说少爷小姐们,怎么回事啊?”
“猜不到是吧。”男人暴戾的起身,一脚踢开了椅子,音调徒然拔高,“他妈的有人报警了。”
“多可笑!报警?”
“那群狗屁警察能顶什么用?啊?!老子现在在你们身上戳两个洞吊起来放血,你们猜警察到的时候你们还能不能喘气!”
“要不这样吧。”刚才还狂躁症一样的男人忽然又平静下来,冷笑着道:“我给你们一人一把刀,你们谁把对方杀了,就能活下去。”
“不然——”
男人脸上肌肉耸动,声音像来自地狱里的恶魔:“我就把你们一刀一刀片了。”
女孩终于没崩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男人却仿佛被这哭声激起了兴致,“你们可没有多少时间考虑。”
男孩缓缓的抬起头,脸上青紫一片,黑眸定定的锁住男人。
他说:“行。”
他拿了刀,静静的走向小女孩。
女孩已经忘了哭泣,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双手撑在地上,瑟缩着往后挪。
男孩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女孩退到了角落,终于避无可避,男孩也停住了脚步。他侧头,目光略过摄像机,最后落回到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笑容诡异又残忍,声音带着诱哄:“对,杀了她,我就留你一命。”
男孩抿了抿唇,重新看向女孩。
这是贺家的小女儿,好像叫贺姝。他见过两次,印象里有点吵,但贺家很宝贝。
他相信这个男人的话,杀了她,他会活下去。
然后贺家和谢家,从此不死不休。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想全身而退。
男孩低着头,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别他-妈废话。”男人又暴躁起来,“再不动手谁都别想活!”
头顶的灯泡“呲呲”的响,昏黄的光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分辨不出外面的时间。男孩握紧了刀定在原地,看起来似乎是在犹豫。
终于男人等不及了,他站起身走向男孩,嘴里骂着脏话。
“看着挺有血性,原来也他-妈是个怂货。”
男孩一动不动,直到男人的手伸过来,他突然一个弯腰躲开,手里的刀径直朝着男人的颈动脉飞过去。
快、准、狠。
男人也是练家子,只不过对着这么个小孩放松了警惕,他堪堪侧身躲开,刀划过他脸颊,留下一道深长的血痕。
差一点。
……
“谢总?”司机靠边停了车,又喊了几声。
谢图南终于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难得有了几分空洞。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开口带了点疲惫的沙哑:“回去吧。”
司机没敢多问。
车子一路疾驰,谢图南重新阖上眼,取下手边,右手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刚才梦里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上演。
后来怎么样了?
警察赶到的时候,他被倒吊在半空中,嘴里塞着一堆破布,手腕滴滴答答放着血。
意识模糊的最后,他看着贺姝被歹徒折磨,倒在血泊里,面目全非,死状凄惨。
他其实早不记得贺姝的相貌,但后来很漫长的时间里,还是能梦到那条纯白的裙子,一点一点被鲜血浸红。
那年,他十二岁。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一部分的灵魂,也永远留在了十二岁。他失去了和这个世界和解的能力。
看别人游戏人间他觉得无聊,有人为情所困他也只觉得可笑。商场利益至上,但他其实不在意得失,一串数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