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和燕尾帽——惜禾
时间:2020-09-30 07:44:14

  喻主任:“……”
  没有, 这台手术下来就往这里赶, 身上衣服都没换, 脚上趿着洞洞鞋,只来得及洗了个手。
  他不答,闹闹就知道了。
  她忍着没多说话,现在这样的关系, 说关心的话不合适,更不合适叮嘱他要吃饭,于是也摸了一本病例,也低头翻两页。
  她的柜子是喻兰洲收拾好的,贴成了粉红色,两张照片还是原来的位置,只不过被他过塑了一下。
  那把钥匙上拴着用小三花的头像制作成的钥匙扣,粉色的。
  “考虑得怎么样?”相互沉默的最后,是喻兰洲低声问她。
  他那晚电话里对她说的那番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丫头是个事儿妈,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那是她的亲妹妹。
  她看得比命还重的妹妹。
  闹闹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含糊着:“你还不走么?”
  “走。”喻兰洲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病例,临走前,跟她说,“我晚上的飞机,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
  他没回头,脚步匆匆,被留下来的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有点舍不得,舍不得他走,也舍不得他长途飞行。
  定好的病人喻兰洲必须得在登机前全部做掉,其他交给小宝,他来不及观察病人的术后反应直接打车去了机场。这个时节,北城多雨,雨多路就滑,直通高速上好几起车祸,车流经过一阵缓慢挪行后速度从新快了起来。
  司机是个地道的北城大叔,五张多的年纪,戴着顶小布帽,倒车镜和手上都挂着木珠子,一路跟后座的喻兰洲搭话,从天气说到了职业,一听是个大夫,立马感叹上:“还是你们文化人好,动动笔的事就能赚钱,积水潭工资夺高啊!一年能攒小一百吧?”
  这是大多数人眼里大夫的待遇。
  他们看不到喻兰洲被六百六百扣钱的时候。
  他也不辩解,捂着胃跟师傅侃:“差不离。”
  师傅羡慕坏了,拍拍方向盘:“姆们成天六点上工一直干到九点,都是辛苦钱,所以我让我闺女好好读书,大了也当大夫!”
  正聊着,彭家闺女来了消息:【还没到吧?让师傅慢点开,上去买点吃的。】
  担心一天了。
  喻兰洲背着大书包跑出去坐车的时候,她就站在街对面的超市门口。
  后边跟了句非常客套的:【真的很谢谢你。】
  喻兰洲扶着额,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这丫头没用上“您”。
  手机锁了,没回,下了车到咖啡店要一杯温水,兜里胃药抠两粒咽下,再摸一摸,他抽屉里的饼干盒都空了,兜里是最后一包饼干和最后一颗橘子糖。
  摸了两下,到底没舍得吃,揣回去,就这么登机。
  关机的时候才发现这丫头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即使空姐在催,也还是抓紧回过去,对面秒接,有点生气:“我以为你出车祸了!”
  因为他很少不回消息。
  是真的怕,怕这人的车半道上有什么不好。
  她接这个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路上。
  “得挂了。”喻兰洲叹了口气,手空空地攥了攥,真的很想很想好好抱抱她。
  “……”闹闹自然听见那头礼貌催促的声音,嗯了声,装淡定,“没事就好,再见。”
  她先挂了。
  仍旧是跟着到了机场,仰着脖子一条一条顺着起飞信息,喻兰洲的航班已经起飞了。
  她立在成片的落地玻璃前,静静看着雨中的夜空,这里的灯太亮了,看不见星星。
  、、、
  没多久后,机场广播开始播报因为强降雨导致航班返航的消息,其中有喻兰洲乘坐的航班号。
  站在落地玻璃前的女孩拔腿就跑,焦急地等在出口。
  喻兰洲不用等行李,背着包是走在最前头的,垂眼给小姑娘发消息:【今天估计走不了。】
  然后一抬头,愣了。
  小姑娘站在栏杆外头,有点尴尬地抬手冲他很敷衍地挥了挥。
  彭闹闹这才想到自己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躲也来不及了……干脆一起回家吧……
  喻兰洲什么都不问,是她在车上压不住,自己说:“你是为了我们回来的,不想让你出事,所以我跟来看看。”
  男人点了下头,就再也没说话。
  一路在跟邱主任和刘院长报备自己的航班因为大雨飞不了的事……他这样,她就少了点难堪,车到了大宅门口跟踩着了尾巴似的跐溜就跑了。
  她走了,喻兰洲这才把眼镜摘了,揉揉眉心,跟老头说:“恩,刘院让我下周再走,卫健委王局夫人的小姨子要手术……”
  “行,那你趁这几天多休息,我让小宝给你把手术减一点。”老头心疼儿子。
  “不用。”他揉揉眼,在他这里病人不分贵重先后,都一样,能做就抓紧做掉,后边也好开始上药水。
  这也是邱教授喜欢他的一点,感到很骄傲,哄着:“回家好好睡,明儿给你带你师娘做的韭菜盒子。”
  “味儿太大。”喻兰洲低低笑了一下。
  “我再给你买杯咖啡!”老头儿嗔着,“就你事多!”
  、、、
  另一边,彭家大宅内,这么晚了谁都没睡,都在等闹闹回家。
  彭爹暂时还没拿到闺女的排班表,问:“今儿小夜啊?”
  不高兴:“怎么一去就小夜啊?”
  闹闹边收伞边脱鞋,一抬头,发现静静站在二楼房门口,幽幽望着她。
  闹闹知道自己不讨妹妹喜欢,没多看,哒哒哒走进去,挨着老爹坐,只听静静喊了一声:“彭闹闹。”
  “干嘛。”小姑娘也没什么期待,左不过又是阴阳怪气说她。
  彭爹想中间调和调和,先抢了话头,不叫小闺女气大闺女,问闹闹:“喻家内小子走啦?”
  说起来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叫人这一趟趟的……
  闹闹的脑袋瓜刚准备摇一摇,告诉老爹我也不知道啊,他就一路嗯嗯嗯的,我就回来了……
  “彭闹闹。”彭静静又喊了她一声。
  彭爹叹口气,小声叮嘱:“你受委屈了,甭往心上去。”
  闹闹仰起头:“干嘛。”
  “我想去你那看看。”瘦得一把骨头的女孩,这些天头一回如此平静地与姐姐说话。
  楼下三人,一下子都没回神。
  彭闹闹最先反应过来,淡淡哦了声:“好,我明天上午得早点走,你起来以后让车送你过去吧。”
  彭静静也很淡:“恩。”
  然后进了房间。
  没拿酒。
  等她进去了,姐姐一步跳上沙发,踩啊踩,高兴地嗷嗷嗷,当然,是无声地嗷嗷嗷。
  彭夫人靠在彭爹肩头用手帕揩着泪,闹闹停下来,嘿嘿笑,没哭。
  她问妈妈:“你小闺女为啥突然这样啊?很刺激。”
  彭夫人只是说:“今天三餐她都吃了,一直在等你回来。”
  第二天,彭闹闹上食堂排队买包子,点着人头买的,就连赖护士都有,于小宝是被包子的肉香勾醒的,挠着一头乱发:“这么高兴?”
  闹闹嗯了声,拍拍他:“等下我妹妹会来找我,你要是看见她马上叫我哦。”
  “你妹长啥样?”小宝没见过。
  闹闹指指自己的脸:“你看到她就能知道。”
  虽然瘦脱相了,但她也瘦了点,整好能追上那份相似度,毕竟是亲姐妹。
  “来干嘛?”宝大夫是一点都不知道彭家最近发生的事。
  闹闹凑近了告诉他:“来看看她的病友。”
  大宝:“……”
  啥?
  “一直没跟你说,我妹妹生病了。”闹闹咧咧嘴,“要是做手术就在咱们科。”
  宝大夫一时挺感慨的,但他在科里都见惯了,甲乳科,老的少的,到了这一步都是这么走过来。当大夫的很能摆正心态,拍拍大彭:“没事,不是什么大病,能好。”
  大夫的最终目的唯有一个:能好。
  不矫情,不会计较是不是失去了什么器官,什么部位,什么精神象征。
  巴掌轻轻拍着小丫头,于小宝头脑灵光,最后一下下重手:“哦~~~~所以喻老师最近经常打飞的回来是为了你啊?”
  “难怪呢。”
  “我才说。”
  又是为了给闹闹逗趣又是为了给他老师加分:“你不知道,他来回跑很辛苦的,我觉得他就像个陀螺,连轴转,精神已经超越了身体,就是一口气撑着。”
  闹闹瞅他一眼:没完了?
  但也认:“是为了我们家的事,所以我很感谢他。”
  “你跟他说了么?”
  “恩。”闹闹点点头。
  “我靠你俩还说话啊?我以为你俩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小宝斜着眼,心想这丫头走的时候多决绝啊。
  “没那么严重。”彭小护摇摇头,“不是谁的错,就是没法在一起了而已,以后还是同事么。”
  这话说得小宝惆怅,没接茬,只问:“喻老师内份给我,我给他拎过去。”
  闹闹:“……”
  啥?
  “你不知道啊?喻老师昨晚没走成,要留一周,他今儿直接进手术室了。”
  闹闹瞧瞧几乎要被分光的包子,最后把自己那份让小宝拎走,想想,又攥住叮嘱:“你给他弄点吃的,我是说中午……”
  “得嘞。”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欠的还完啦!!!!
 
 
第71章 渐秋12 
  第七十一章渐秋12
  在妹妹面前装得淡定, 可到底心里还是没底,彭闹闹一上午表情都不太自然,话也少, 心里惦记着妹妹是不是出门了, 是不是在路上,是不是到了。
  一上午, 大夫们领着团队查房是一大项,护士们散开到各自负责的床位发药打针也是一个大项,巧的是, 今天东北的婆婆也入院化疗。
  她已经掉光了头发,戴一顶爷爷用自己的T恤衫缝的小布帽, 这个天,别的帽子都没纯棉的的透气凉快。婆婆看起来精神很好, 身上已经有了一种老病号的悠然,不再是刚入院时那样局促畏缩。
  老爷子一瞧见闹闹就给拿住了,不让走,问着:“我听他们说你病了?怎么病了?爷爷电话被人偷了,没你号码, 联系不上你,你奶奶心里惦记你,问了好几回, 每回过来都没见着你, 现在好了?怎么瘦成这样?你电话再给我存一个!”
  一连串的问题叫闹闹来不及回答, 手里是老爷子塞过来的老人机。
  这是一个三人间,婆婆睡中间,一左一右两个邻居都笑起来。
  婆婆拉住小姑娘的手:“你爷爷没比我少担心,回来就好, 生病可遭罪了,你现在确实太瘦了……”
  说着声儿小了些:“我们问了小喻大夫,他也联系不上你,闹别扭了?”
  闹闹如实点点头。
  婆婆也不劝,现在的孩子和他们当年不一样了,劝也没用,又拍拍手:“一会忙完了来这儿。”
  这是有东西要给她。
  闹闹一早就跟护士长报备过,也跟钱钱说了让她今儿帮她看着点,现在,也跟婆婆说实话:“一会我妹妹要来,我领她上您这儿来看看成不?她……她也生病了。”
  早晨,钱护士一双眼瞪起来,可到底啥也没说,叹口气,拍拍闹闹的护士帽:“成,你忙你的,带她到处转转,说不定就想通了,咱们这的病友都挺正能量的。”
  到了婆婆这,更不叫事:“来吧,来吃点榛子,我跟她好好说说。”
  彭静静的所有心思婆婆都经历过。
  当然会害怕,也会难过,可婆婆一步步走下来,倒是庆幸自己当初能挺过来。
  彭静静来得其实很早,她担心彭闹闹对她隐瞒什么,她决定要自己提前看看,她对积水潭甲乳科不熟悉,最近的距离是停在路边给姐姐送东西,一次都没进来过。她跟着人群往里走,挤早高峰的电梯,在早晨最忙的时候、在没有人发现她的时候、站在长廊的最尾端,看着病人们和家属起床、洗漱、吃饭。
  这里似乎……和任何一个病房都没有区别。
  但接下来,她看见了许多穿着病号服、单臂挂在布巾里、另一手拎着一个引流壶、在走廊上溜达的女人。
  什么年纪都有。
  可以分得出来,脸色憔悴、步伐缓慢、身边陪着家属的大概是刚手术完,迈大步、独自一人、会跟别人打招呼的是手术完有一段时间的。
  彭静静在迎面走来、挂着手、拎着小壶、小壶里的液体黄里微微透红的中年女人朝她略微颔首时,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躲开了,耳朵里发出刺耳尖锐的嗡鸣,后背全是冷汗,她不经意间闯入了八人间的大病房——
  这里,更是地狱。
  有平车来接人,报着床号,与家属对名字,然后那个女人一言不发躺上了平车,被护工一路推出去,她在哭,没有声音地哭泣。
  彭静静拉着板凳坐在空床边,周围的人还以为她是病人家属就没多问,她在等,等那个女人回来。
  两个小时后,她等到了。
  她看见了在昏迷中,被白纱布一层层裹住上半身的女人。
  这一趟,她就永远失去了做女人的资格。
  太可怕了,这里。
  女人身上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让人作呕,彭静静控制不住自己去幻想那血淋淋扒开肉的切口,捂着嘴跑出来,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可有人拦住了她。
  眼前穿白大褂、少白头的大夫显得很殷勤,再细看了看她的脸,扬起善意的微笑:“你是大彭的妹妹吧?她在等你,我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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