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蒸蒸瞥了他一眼:“不去,我不收徒弟。”
修仙界各大门派的掌门及长老都死在了断崖上,天帝也在那日毙命当场。
天界忙着推举新的天帝,阴谋诡计乱作一团,哪里有心思去管修仙界的事情。
这几年各大门派支离破碎,人心涣散,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各个门派都成了一座空城。
也不知是哪个呆货,将她是木灵根双系修士的事情传了出去,日日有人上归墟山求她收留。
归墟山阴森森的,她觉得多收些人也好,正好去一去那阴气。
谁料这人越收越多,不知何时起,归墟山就成了修仙界唯一的修炼大派。
她不喜交际,明明从未管过那些名义上的弟子,独自居于栾城高殿之中。
可他们却将她奉为归藏仙尊,四处宣扬仙尊的名号,令归墟山彻底沦陷为修仙界弟子们的归所。
就因为她是世间唯一拥有灵力的木灵根,甚至还有弟子在人界为她修缮祠堂,将她当做木灵根修士的老祖宗,加以香火供奉。
她打着闭关的名号,把这些人扔给下属打理,倒也落得清静自在。
哪知道这些人竟然还得寸进尺,联名请求她出山收徒。
虽说因为容上的元神,她的修为突飞猛进,直接越过元婴期、化神期、炼虚期和合体期,进入了大乘期后期。
可成为大乘期修士,这就意味着,她即将要面临渡劫飞升。
一想起那渡劫的天雷,她就胆寒心颤,天天抓紧添补修为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去收什么亲传弟子?
许是怕他再唠叨,虞蒸蒸冷着脸道:“裴前,你若是再唠叨,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裴前是容上的亲信之一,他长得白白净净的,生了一张天生的娃娃脸,每次吩咐他去做什么事情,都会让她生出一种在雇佣童工的错觉。
她总是喜欢撂狠话,但她和容上到底是不一样,她也就是过过嘴瘾。
裴前和她相处了七年,自然也早就了解她的性子,他并不是很怕她,不过见她十分抵触,却还是乖乖的闭了嘴。
他顺着她的意思,神色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您是要去红莲寺吗?”
虞蒸蒸垂下眸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七年里,她一直在逃避。
她不敢来栾城,也不敢踏入红莲寺一步。
除却归墟山之外,任何与他有过共同回忆的地方,她都不敢去触碰。
若非是她即将面临渡劫的天雷,怕是还不敢来故地重游。
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顺利渡劫,裴前劝她将龙筋炖汤吃掉,有了那龙筋打底,必定可以承受那渡劫的天雷。
可她不想吃。
就算被雷劈死,她也不会吃。
虞蒸蒸伸手托着下巴,望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衡芜仙君在哪里?”
裴前指着她曾经居住过的巷子:“还在周丞相的旧居里。”
虞蒸蒸微微颔首,抱着汤婆子站了起来:“也该到日子了。”
她嫌走楼梯麻烦,直接从三楼的窗户翻身跃下,待她平稳落地,她踩着软绵绵的雪地,朝着周深的旧居走去。
周深很争气,本来是要等大娘攒够银子才能进京赶考,可因为她在院子里埋下的银两,他第二年便去了京城参加春闱考试。
从乡试到会试再到殿试,他一举考中一甲进士及第,成为那一年的新科状元郎。
七年的时间,周深不负众望,如今甚至坐到了楚国当朝宰相的位置。
正想着,她却已经到了周深的旧居。
衡芜仙君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摇椅上,手里抱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白色昙花,似乎是在晒太阳。
听到门外有动静,他也没什么反应,除了虞蒸蒸会来找他,也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了。
她看向他手里抱紧的昙花,莫名的生出些辛酸之意:“你这半年过的如何?”
衡芜仙君笑了笑,煞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笑意:“自然是好极了。”
虞蒸蒸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微微颔首:“我还能活着见她一面吗?”
她沉默片刻,贝齿咬住唇瓣,却是不知如何作答。
当初山水坠落崖底,摔得死无葬身,连尸首都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若不是山水在幻境之中,曾交给衡芜仙君一根缠绕在雏菊上的头发,她想救回山水都难。
她将那根青丝系在昙花上,为山水凝聚魂魄。
这七年来,衡芜仙君一直在用血滋养山水的魂魄。
如今山水的精魄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是时候用续命之术救回山水了。
可续命之术,是以命续命,唯有牺牲他的性命,才能救回山水,他又怎么可能活着见到山水。
虞蒸蒸望着那洁白的昙花,委婉道:“昙花绽放之时,便是山水重获新生之日。”
衡芜仙君自然听懂了她的话。
他垂下头,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我只是想和她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你帮我转达也可以。”
虞蒸蒸走近他,轻声询问:“准备好了吗?”
衡芜仙君点点头:“来吧。”
她将微凉的指尖触至他的眉心,便有一道血红的琉光溢出,那红光被她引渡到月白色的昙花上,令昙花也沾染上一丝殷红色。
这一生的回忆,飞快的在他眼前闪过,犹如走马观灯,没有一丝停歇。
他听到虞蒸蒸低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对山水动的心?”
这个问题,她一直都很好奇。
他一生冷情,最爱用酷刑将人折磨致死,与容上的恶名半斤八两,都是六界之中令人畏惧的魔头。
他和山水几乎没什么交集,只是在幻境之中,被她赶鸭子上架定下了和山水的婚事。
到底是什么时候,衡芜仙君对山水动了心?
衡芜仙君没有说话,只是飞快闪过他眼前的回忆,蓦地停顿在那一日。
她一袭粉色杏裙,将翠竹拧成的手杖放进他手中,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若是用着不合适,晚些时候,我再给你重新做一根手杖。”
他这一生风光过,落魄过,他收过无数女子的礼物,但唯有这一根翠绿色的手杖,让他死寂平静了数万年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对容上他们发了那个毒誓。
——若是我说谎,那我这辈子孤独终老,亲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在我面前。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女人。
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心爱之人,心甘情愿的赴死。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心跳也越来越缓慢,可他望着那盆洁白无瑕的昙花,却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又回忆起山水幼时的模样。
她唇红齿白,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还肉嘟嘟的,很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他当时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女娃娃。
好可爱的女娃娃……
虞蒸蒸垂下眸子,睫毛轻颤两下,在她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沉默许久,终是缓缓开口:“裴前,请一位高僧来引渡他的魂魄。”
裴前应了一声,再抬起头时,她已经带着那盆昙花离开了院子。
等虞蒸蒸一步一脚印的走到红莲寺,天边已然泛起了粉色的夕阳。
她踩着脚下的雪地,听着雪地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除夕夜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可上一次和家人团聚是什么时候,她早已经忘得干净。
来到这里后,她更是没有享受过一日的安稳日子。
她依旧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
她难以想象,若是她渡劫飞升后,享有无尽的生命,会如何孤独终老一生。
她似乎有些理解容上的感受了。
虞蒸蒸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红莲寺外的姻缘桥上。
姻缘桥上依旧锁满了同心锁。
一如七年前,她和容上一起来这里时的模样。
她无比后悔,那日她抽了疯才在同心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还将同心锁锁在了姻缘桥上。
虞蒸蒸微微俯身,随手拿起了一把同心锁:“裴前,你带几个人来,连夜找一把刻着我名字的同心锁,若是找到了就撬开锁……”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愣在了当场。
她随手拿起的那把同心锁上,却是刻着她和容上两人的名字。
虞蒸蒸怔愣一瞬,又用手托起了一把同心锁,还是她和容上的名字。
她的瞳色微紧,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
她疯狂的在桥上暴走,一把接着一把锁的托起放下。
姻缘桥上的所有同心锁上,都无一例外的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虞蒸蒸,容上。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地,泪水便模糊了眼眶。
——这同心锁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你看这桥上那么多同心锁,又有几人能白头偕老,终成眷属?
——若是这东西管用,月老的红线不就成了摆设?
容上不是说不相信这同心锁,那他又是何时将姻缘桥上所有的同心锁都扔进了河里,全部锁上了刻着他们两人性命的同心锁?
虞蒸蒸攥紧了手中的同心锁,声音微微轻颤:“裴前,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裴前并未应声,响起的却是另一道熟悉的嗓音:“谁还活着?”
虞蒸蒸的身子僵住,她缓缓的转过身,便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衣少年。
他斜倚在姻缘桥边,立在那棵千年榕树下,微风吹起榕树叶,响起簌簌的声音。
粉色的夕阳,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如玉的面容上,他嘴角在笑,一如在蓬莱山初见之日。
他身着白衣,唇红齿白,像是从画像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那年她五岁,却懂得仰着头痴痴的望着他。
只听到他轻笑一声,温声细语的介绍道。
——我叫容上,天地不容的容,蒸蒸日上的上。
第70章 番外一·真大
虞蒸蒸痴痴的望着他,眸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这七年里,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梦见过容上。
可每一次,不等她抱住他,他便会消失在那一片迷雾里。
他像是镜中花,又像是水中月,看起来触手可及,却是她永远都碰触不到的距离。
她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直到裴前走到她面前,不小心用那张娃娃脸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才蓦地回过神来。
虞蒸蒸推开碍事的裴前,泪眼朦胧的朝着那白衣少年冲了过去。
她扑进他的怀里,死死的搂住他的腰身:“容上……”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他在断崖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这消失的七年都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她想对他说的话太多太多,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许是能问上三天三夜。
可那些话到了嘴边,最终却全都化作一声哽咽的低喃:“容上,我好想你。”
他没有应声,只是被她抱紧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起初虞蒸蒸并未发觉什么异常,直到她把七年来的委屈都哭了个干净,抬起头才发现他的神色不太对劲。
若是放在以往,他早就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无奈的说着‘不许哭了’这种话。
可现在,他面上的笑容消失,神色似乎有些无措,看着她的眸光也十分不自然。
虞蒸蒸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略显呆滞的望着他,清风一吹过去,令她感觉到小脸又干又皱。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眸,试探着唤了一声:“容上?”
裴前小心翼翼的上前:“仙尊,您要不先松开手?听属下慢慢向您道来……”
虞蒸蒸眯起双眸,眸光阴冷至极:“有什么话,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她倒是第一次发觉,裴前如此没有眼色,难道他长眼睛是喘气用的吗?
裴前被她瞪的额间生汗,舌尖也不停分泌出唾液。
他只能不断吞咽口水,顶着强大的压迫感,磕磕巴巴道:“他,他是鬼宗门里新来的弟子,名唤钢凛。”
话音一落,那白衣少年便不自在的退后一步,朝着她微微俯身:“弟子钢凛,拜见归藏仙尊。”
虞蒸蒸蹙起眉头,眸光不解的松开了手。
什么杠铃哑铃的,容上又在耍什么花样?
她细细的观察着他的面容,明明他和容上长得一模一样,但他的脸上却少了七分狠戾阴鸷,多了三分的青涩稚嫩。
许是因为她打量他的时间太久,他的耳根微微泛起浅红,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遮挡住眸中的无措和慌乱。
活脱脱像是勾栏院里卖初夜的头牌鸭子。
有了安宁的前例,虞蒸蒸看到他如此模样,不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还提紧了一口气。
不会是谁捡走了容上的躯体,把他制成高级傀儡了吧?
不,不对。
容上不是神明吗?
神明死后,尸体便会化作虚无,连个骨灰渣子都留不下来,又去哪里留下躯壳做成傀儡?
等等,也不对……
从容上剥离出自己神识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神明,若是真的死了,应该也能投胎转世。
如果这样说,难道面前的少年,是容上的投胎转世?
可如今才过去了七年的时间,容上就算一天吃两个绿巨人,也不能七岁就长到一米九吧?
虞蒸蒸越想越懵,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掌也越攥越紧,若非是裴前将他拉走,她大概会把他的手臂硬生生的掰断。
裴前刻意压低了嗓音,语气肃立:“仙尊,属下想告诉您,钢凛就是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