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便是国子监刘司业的夫人,此时张静姝并祝圆正在他们家做客呢。
闲聊了几句芜县风俗,刘夫人便慢慢悠悠地将话题拐到儿子身上,解释了为何年满二十才相看的理由。
张静姝非常理解:“学业要紧。我儿今年十六,他爹也是压着不让相看,说等他专心将秀才功名拿下再说。”她停顿片刻,仿佛不经意般道,“压了几年,想必等不及了,今年就得完婚了吧?”
刘夫人笑了:“哪能呢,明年刚好大比之年,得下场应试,今年都不敢让其分心呢。”
张静姝意外:“明年就下场?不多磨几年吗?”
刘夫人摇头:“他爹看着呢,说他可以下去试一试。”
也是。人父亲就是国子监司业,无需旁人操心。张静姝笑道:“一时竟忘了刘大人了。”
若是刘新之明年还要下场大比,那明年中秋之前都断不可能着急成亲……这么一算,最早也得明年底。
而明年三月,祝圆便及笄了。
张静姝暗松了口气。
“我一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学业有他爹看着,这家里细务才是我们发挥的地方。”刘夫人笑呵呵,“等他明年大比结束,不管结果如何,亲事可就得定下来。”
张静姝放心许多,聊起来也舒畅多了:“还早呢,少说还有一年功夫。”
“不早了不早了!这若是看好了,俩家人还得多来往、多处处,慢慢熟悉磨合,成亲的时候,各种细务才不至于出问题。还是早做打算好。”
张静姝微诧,继而笑了:“也是。未雨绸缪是个好习惯。”
“对吧。”刘夫人视线一转,看向低头喝茶的祝圆,“你家闺女,叫祝圆是吗?”
祝圆忙放下茶盏,就着座椅朝她微微行了个礼。
刘夫人笑得更和善了。
“是的,单名一个圆字。”
“圆圆满满,好名儿呢。”刘夫人笑眯眯,“说起这个,我可得请教请教你了。”
张静姝不解。
“你是怎么把闺女教的这般文雅端静的?”刘夫人赞道,“我在好几场宴席见过你们了,不管旁人怎么咋呼,她都安安静静的。好几次我还看见她分心照顾小姑娘们,遇到事儿也能快速处理……太厉害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个本事。”
张静姝母女都惊了。这位刘夫人观察得好细致啊。
刘夫人自然察觉了,笑道:“这可怪不得别人观察仔细。”她揶揄,“你家闺女长得漂亮,谁不想多看两眼的。”
祝圆无语,忙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听得高兴啊,嘴上还要谦虚一二:“夫人过誉了。她还小,很多事还没学全乎呢。”
“这我可不信,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她管家呢。”
“哪里哪里,她啊……”
……
从刘家出来,张静姝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哎,早知道就别听你的,先来看看再说。”她高兴不已道,“这家家风正多了。未有功名、未成亲之前不许纳妾,成亲了也得规劝夫君读书博取前程。哎,来晚了。幸好他们家没看上别人!”完了拍拍祝圆胳膊,“还是咱家姑娘好,才没错了这家。”
祝圆虽然也觉得这位刘夫人比前两日的邱夫人处得舒服,可这就定了?
“就因为这刘夫人?”她问道。
“你不懂。这姑娘成亲啊,不光要看男人,还得看婆婆。”张静姝语重心长,“男人大半时间都在外头奔波,平日里真就是跟婆婆相处最多,要是婆婆性子不好、或是小心眼些,这日子就难过了……”
完了她还掰碎了给祝圆解释,“你看,她家里还有两名妾,妾侍也都生了儿女,证明她有容人雅量。她……”
祝圆听她叨叨了一路,好不容易到家了,张静姝还意犹未尽:“接下来看看他们家怎么个章程,若是他们有意,上我们家聊一聊,就差不多定了——诶,不说了,我得马上去找你祖母说说去。”
几句话功夫,人就跑没影了。
祝圆:……
行吧。不是刘家也会是李家张家。
好歹这家看着真不错。
希望那个号称相貌端正的刘新之性子不难相处吧……
***
邱府。
当然,是五方镖局邱总镖头的邱府。
小邱夫人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帖子,颇有些不以为然,随手打开帖子,边叨叨道:“才隔一天就巴巴送帖子上来,这家姑娘怕不是跟我想的一样有什么问——”目光一滞。
帖子里遣词文雅,大意是指祝庭舟托三殿下的福,去了东阳书院进学,专心科举,无心练习武艺,强身健体之事便作罢了云云。
这是指祝庭舟练武作罢吗?这是说他俩家的亲事算了!
“岂有此理!”小邱夫人脸黑了,“合着这是涮我们呢?我呸,就她家女儿那妖妖绕绕的祸乱样,搁谁家不是搅家精?我儿还得考武举,我还担心被他们家闺女给迷花了眼呢……不知好歹!”
她本就对祝圆不太欣赏,撂了帖子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谁知,邱志云不知从何处得知此消息,当即闯进后院求她。
“娘,我喜欢祝家姑娘,我要娶她!”邱志云跪在小邱夫人膝下,目光坚定道。
第087章
祝家忙着相看人家之时, 朝堂上却风起云涌。
有人到顺天府告御状,告的是江南都转盐运使司和地方官府——告他们勾结土豪势要,私造大船, 兴贩私盐;告他们放任私盐贩子张旗持兵,沿途但遇往来客商等船,辄肆劫掠, 死伤者众,江河沿岸民众怨声载道,官府却毫无作为。
顺天府嘛,就在天子脚下, 不光管着京城, 还能直达天听。
只是,御状也不是那么好告的——投状纸前,得先受笞刑五十。
五十下板子, 实打实的那种, 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有些忍饥挨饿、长途跋涉过来的老百姓, 可能没等撑过五十下就当场没了。
即便这样, 顺天府还是隔三差五的收到御状。
稀疏平常得京城上下都习惯了。要是几天没人告了, 还会以为是不是自己落伍了漏了什么消息。
这样的背景下, 有人状告告宿怀盐政、宿怀当地官府,听起来还是挺正常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次告御状的, 拖家带口足足几十号人, 还大部分是老弱妇孺。除了一名身体看起来稍微强壮些的男子进去送状纸并挨五十大板, 其余人等全留在门口哭嚎。
待男子的五十大板挨完, 顺天府收了状纸, 数名老者立马撞死在顺天府门前阶上。
真正的惨烈。
大衍朝这些年顺风顺水,最大的动作就是前两年的田税改革,也是获得百姓们的颂声载道。
突然来这么一出,大伙都懵了。
最重要的是,这群人还带了许多证据,
看来江南之事非同小可。顺天府尹不敢自专,立马将状纸往上递。
承嘉帝当即勃然大怒。
盐税是大衍朝的重要税收收入,盐还关乎百姓民生。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勾结私盐贩子做出这等事情?
查,必须彻查到底!
承嘉帝抽调督察院、户部数名官员即刻前往江南,同时调临近州府之巡抚前往江南,全权统筹此事。
索性这两年水泥路大兴,诸位官员快马疾鞭,十天不到便到了江南。
江南上下官员犹自醉生梦死,便被随同巡抚前来的芦州、潞州守备一并拿下。
七月中旬,巡抚并诸位协查官员联合上奏。
江南官员勾结土豪势要,兴贩私盐,动以万计,属实。
放任私盐贩子张旗持兵,辄肆劫掠,伤亡百姓,属实。
除此之外,他们还查出江南盐政私取盐息,每份盐引私自提取白银三两的费用,收取的费用每年高达二十多万两。
这些费用从未奏报,户部也从未见过丝毫与之相关的造报派用文册。
这么多的银钱?哪里去了?
更别说还有受贿索贿。区区一名巡盐御史府里,便搜出八万多两白银,玉器古玩更是多不胜数。
这不光是在挖承嘉帝、挖大衍的钱袋子,这分明是挖大衍的根基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江南官员一撸到底,填补官员飞速上任。
除此之外,巡抚等人顺藤摸瓜,还摸出了这笔浮费的流向……
他们却不敢查了,索性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便将东西收拾收拾,打道回京,然后将所有查出来的东西堆到承嘉帝案前。
承嘉帝一板脸,正想训斥,对上众人闪避的目光和紧张的神情,心里一咯噔,瞬间冷静下来。
他按捺性子,捡起桌上东西逐一翻看,看着看着,脸便冷了下来。
御书房里静可闻落针。
“朕知道了。”承嘉帝面沉如水,“接下来朕会处理。”
诸位官员自然不敢多话。
你道是为什么?因为这事查下来,跟后宫的安妃、大皇子靖王谢峮挂上了关系。
以大衍朝的祖宗规矩,历来很少外戚当权之事,祸乱超纲之类的事件,更是百年难见。
再者,盐铁此类干系重大,每任帝王都是派遣不偏不倚的皇党担任此类重职。
承嘉帝自然也不会例外。
刚被撸下来的运盐使,乃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经翰林、转户部等部门一步步升上来。
白身出身,没有家世背景,在京城毫无根基,除了兢兢业业为承嘉帝办事,别无他途。
但,是人就有缺点。
这位野心勃勃的盐运使大人,以不惑之龄,纳了中书省的参知政事的同族侄女为妾。纳妾后的第三年,便得以擢升,被派往江南监管盐运。
而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是谁?
安妃族妹嫁给了他的弟弟。
这关系一捋,大伙顿时不敢查了。
承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要命,还得看在自家妃嫔儿子的份上从轻处罚。
参知政事直接降成六品员外郎,后宫里的安妃被降为嫔,谢峮则月例减半、禁足半年。
圣旨送出去后,靖王府顿时换了一批瓷器。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有许多人去查那群告御状的老弱病残。结果却惊奇地发现,这群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半点痕迹都找不着了。
倘若谢峮一系原来还心存侥幸的话,在遍寻不到告状之人后,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调查结果一出来,靖王府又换了一批瓷器。
依然待在宫里的谢峥却松了口气。
经此一役,谢峮一系没个几年怕是起不来。以后刺杀想必会少一点了……
“安瑞。”
“在。”
“好生安置那群人,别让他们的亲人白死了。”
“是。”
谢峥沉吟片刻,道:“里头若是有得用的苗子,好好培养。”虽然背后有他们援助,可是能拖着这么一大群老人妇孺,能躲过江南盐政官匪的联合围堵,其中必有人才。
安瑞自然明白,忙低声应了:“诶,奴才省得。”
“刘长洲呢?”
若不是刘长洲,他们也拿不到证据,结果出来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甚至无功而返。
刘长洲给出的账本,居功至伟。
安瑞忙禀告:“已经给他们换了户碟送到西北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没有问题。”
谢峥皱眉:“他们?”
安瑞嘿嘿笑:“奴才也是未想到这刘长洲还是痴情人,舍了钱财给妻儿,带着那位小倌双宿双飞了。”顿了顿,忙又补充,“他的妻儿也另行安置好了。”
谢峥:……
安瑞见他不说话,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奴才是阉人,自然不懂这寻常人家的情情爱爱,让主子看笑话了。”
谢峥脑中闪过些什么。
太快了,仿佛只是他一时错觉。
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朝安瑞温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了,歇几天再来吧。”盐案的事情几乎都是安瑞在暗中调度,已经忙了几个月了,歇几天也是值得的。
“那怎么行,除了安福,那些小崽子们那个知道伺候您的?奴才不在的话,您要是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谢峥摆手,没好气道:“不歇就不歇了,嘀嘀咕咕的作甚。”人还不是他跟安福教出来的。
安瑞嘿嘿笑:“谢殿下体恤。可咱们这种阉人,歇息了也是闷在屋里,还不如跟着您。”跟着谢峥还能到处溜达呢。
“你自己决定便好。”
“诶。”
……
远在江南的动荡,朝廷上层官员的更迭,都与祝家无关。
这段日子,祝家与刘家走得愈发近了。
国子监司业不管是品阶还是名声,都比祝修齐的要高,故而一开始看对眼的时候,是由张静姝先送贴到刘家拜访,以作姿态。
她带着祝圆去了回刘家后,两家才正式开始来往。
刘夫人来过一回后,再下一回,便带着刘新之过来拜会祝老夫人。
彼时,两家也算是过了明路。
祝圆便被找了个理由叫过来,与刘新之碰了一面。
与狗蛋口中描述的不一样,刘新之大约一米七多,不算太高,还微微发胖。五官肖母,不俊,但微微一笑便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看起来脾气不错。
祝圆是以送东西的名义过来的。
从进门开始,这位年轻人便一直盯着自己脚上靴子,半点不敢抬头看。
逗得屋里诸长辈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