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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宋青妩醒来,睁眼时正有一个婢女为她更换敷额头的帕子。见她眼睛睁开条缝儿,那婢女脸上显露出小惊喜:“姑娘,您醒了?”
眨了一下眼,宋青妩的目光从那婢女脸上移至丁香色的床帐,再到承尘,“这是什么地方?”
她声音虚弱无力,带着两分沙哑,这时她才意识到喉咙干涸已久,舔舔嘴唇,又空咽了两下。
那婢女颇有眼力见的去桌上取水,然后轻轻抬起她的头,喂了几口,并道:“这里是我们世子在西郊的一处别苑,姑娘今日为世子挡剑有功,世子收您在此处养伤。”
“世子?”宋青妩稍稍意外了下,心想这么轻易就把言闻璟的身份告诉她了?原本她还以为大家会继续隐瞒下去。她撑着身子调了个舒适些的角度,靠在床围上坐着。
“是啊。”那婢女将一软枕垫在青妩的背后,然后一五一十将今日她被送来此处后的情形交待了一遍,同时也将病况依大夫所说,如实告之。
宋青妩点点头,心下窃喜,还好这一刀是捅在她身上了,只要没伤到言闻璟,这事便不至于闹太大。想了想,她问道:“那你们世子呢?”
“世子在前院,姑娘如今是在西院。不过您既已醒来,奴婢是该及时去通报一声的,请姑娘在此稍歇,奴婢去去便回。”说罢,那婢女便笑吟吟退了下去。
宋青妩坐在床上,脑中一片混乱。
言文璟会来看她吗?她见了他又害怕怎么办?他要是问她那时为何冲过去为他挡剑,她该怎么回答?他要是再问她刺客长什么样子,她是说没看清好呢,还是乱编一通撇清父亲?
谎话好编,可能骗过言文璟的谎话不好编。
正胡乱琢磨着,那婢女回来了。说天色已晚世子不便过来,待天亮再来探望,一并有些话要问她。宋青妩心下慌乱,借口累了先让婢女退下,自己则坐在床上思来想去,久久不能平静。
她要不要趁夜逃呢?如今言闻璟不知她的身份,她若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逃了,便也无需现担心明日答话露馅。反正如今该做的事她都已做完了,说多错多,再继续与言闻璟周旋下去没什么必要。
想到这里,宋青妩摸了摸自己伤处,想感觉一下是否能撑住过会儿逃跑的折腾。她知自己挨那一刀时穿了金丝软甲,不会伤得太深,然而这一按,还是疼的她“嘶~”了一声。
平喘几口后她又掀开被子看小腿上的伤,发现被狼咬过的地方也被大夫重新包扎过了。
检查完自己所有伤势,宋青妩一咬牙将腿迈下了床,趿上鞋子,又随手取了件斗篷披上,打算先去院子里探查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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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月光如练。
兰亭中,言闻璟从莲花温碗里取出烫好的一壶酒,缓缓倒入青瓷杯中,满饮了一杯。浓香入喉,甚是愉爽,似是连带白日遭人暗算的那点晦气也一并扫去。
这时他的贴身侍卫魏友急步走过来,先行一礼,而后面色讪然道:“世子,最后一个刺客也……属下办事不利。”
今日带回的刺客他们逐一拷问,奈何一个个嘴巴严得要死,一但寻着机会便咬舌自尽,终日审下来竟是毫无收获。
属下一脸愧疚,言闻璟却是面色无波的又斟了一杯酒,端至鼻尖儿下细细品闻,随口说道:“罢了,那些都是死士,便是带回东厂也很难撬出什么,再从别处着手查吧。”
“别处?”魏友疑惑的抬头请示。
言闻璟将杯中之物饮尽,放下青瓷杯,习惯性的抬手在玉冠一侧的垂缨捋了下。指间玉珠流走,发出湿润光泽,与扳指碰撞时有璁珑脆响。
他忽地目光一黯:“把军中所有懂爆笛的人名列出来。”
“是!”魏友这才醍醐灌顶般清醒,是啊,这么重要的线索他是猪脑子么,居然还得靠世子提点!
他转身正要退下,忽地察觉游廊有个身影在晃悠,且鬼鬼祟祟的。魏友警觉的想要拔剑,却被世子抬手按下。
“退下吧。”言闻璟语气平静的吩咐。
魏友不解的望向世子。许是今晚月色太过皎洁,他竟好似在世子眼中看到一瞬的波动,不过待他眨了下眼后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心说约莫是他看错了吧。扭头再盯着那黑影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竟是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于是低声应了句:“是。”
刚转过身,又听到言闻璟吩咐:“去将龙吟琴取来。”
魏有先是一怔,旋即领命去取。
外人皆知言家父子智远睿思,却不知但凡大才之士在思量问题时都有些小习惯。比如摄政王在拿不定国事之时,常常要独自坐在棋盘前摆弄那些棋子。而世子遇到捊不清的案子时,也爱弹琴,龙吟琴便是他的最爱。
很快魏友便将龙吟琴取来,摆放好后退下。言闻璟端起桌上的酒杯又满饮一杯后,双手抚上琴面,缓缓划动起细细的琴弦,悠扬的琴音自他指间流出,从轻缓至轩昂,再至松风怒吼。
这厢正走迷了路的宋青妩,被这突然闯入的琴声所吸引,不知不觉就顺着廊道向前走了一段,心想找人打听下院门在哪个方向也是好的。
可她离那琴声越近,便越觉得不对劲儿。远远的,她好似看到一个男子的侧影,再走近些,便能看清他那棱角分明的清隽侧颜。
宋青妩驻下了步子,隔着雕花的坐凳楣子,两步远的兰亭中坐着弹琴的男子,竟是言闻璟。
言闻璟居然会弹琴?可他未来是要做皇帝的呀。怎么还这么多才多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完结重生文《嫁了个权臣》小天使们了解下噢~
苏明堂,七品芝麻官,一本书惹上了文字狱,祸及全家。
女儿苏妁重生后,每日想的都是如何阻止这场悲剧,不能再让权倾朝野的谢首辅夺屠她满门!
奈何悲剧,还想保天下?事实证明她连自己都保不住…
谢首辅:“嗤~大齐江山都在我手心攥着,一小妞你还想逃哪儿去?”
第6章
他侧对着她,并未抬头,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节分明,看似不甚用心的信手弹拔,却张弛有度,抑扬顿挫。看着看着,宋青妩竟有些失神。
那双如潭的瑞凤,既淡漠又深不可测。剑眉斜飞,为之平添英气。双唇削薄,唇峰劲锐。棱角分明的面容似不染尘嚣,冷峻矜贵。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他要不是言闻璟该多好。那样她就……
打住打住!宋青妩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将自己从不切实际的遐想中掐醒过来。在意识到自己竟痴痴盯着言闻璟看了半响后,她心跳都漏了一拍,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才刚解了宋家的危局,她怎么就开始胡思乱想这些风月之事了?再说这人是能随意肖想的吗?这是未来大周的皇帝,三宫六院且不说,重要的是他阴狠腹黑,手段毒辣!
想清楚这点,宋青妩毫不留恋的转身准备离开,却也在这时,曲声戛然而止。
背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宋青妩应声打了个激灵,她乖乖停下脚步,略显窘迫的缓缓转过身去,朝着言闻璟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言闻璟起身向她这边移了半步,他长身立于亭中,她满心惶恐的站在廊下。
“听完了就走,不点评一二?”他负手面向着她问道。
宋青妩抓着斗篷前襟的两手,在胸前小幅度的摆了摆:“不敢不敢……”
“民女粗鄙,不通晓音律,不敢妄加点评世子琴艺。”说完这句,她又隐隐觉得不妥,便自作聪明的补充道:“但民女真心觉得世子刚刚所弹曲乐欢快,乐乐陶陶,堪比天籁!”
宋青妩一脸真诚的看着言闻璟,眼放光华,其实自小她最大的能耐便是嘴甜。她觉得自己的表述天衣无缝,面面俱到,可不知怎的,这些吹捧之辞用在言闻璟这里,却好似不怎么受用。
就见他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不明所以的怪笑:“我刚刚所奏曲目名为《将军渡》,讲得是将士们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悲壮故事。”
宋青妩心下不由得一慌,原来她刚刚吹错方向了。不过好在她挽尊之术亦是炉火纯青,前一刻还笑得谄媚,这一刻便一脸哀伤的长吁一声:“哎,难怪连民女这种半点音律不通的人,竟也听完那曲子莫名哀伤起来。”
言闻璟:“……”
默了片晌,言闻璟淡着一丝笑意说道:“其实这曲子还有一层意思。”
“啊?”青妩愣了一下,而后立马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愿闻其详。”她可不想再瞎猜出丑了。
“这曲子敬的不只是沙场英雄,还表达了人们对所有为守护他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大义之士的感念之情。”说这话时,言闻璟一错不错的盯着宋青妩,而宋青妩也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他是有意弹这首曲子给她听的?
细细一想,也是。她今日作为说轻了是护驾有功,说重了那也算他的救命恩人。言闻璟这么高傲的人自然不会开口对谁道谢,弯弯绕绕的借首曲子表意,对他而言实属不容易了。
宋青妩不敢揽功,但言闻璟既未点破了说,她便也只好借事表意:“世子有心,但民女觉得不论是守护一方百姓的将士,还是救助他人的义士,都是我大周所倡导的仁爱大义之风。上行下效,理所应当。”
言闻璟既是未来的君主,必定心怀百姓,在他面前颂扬国风总是不会出错。青妩这般想着,也就这般说着。
果然这话言闻璟极其受用,他竟笑了。虽是浅浅的,但冰块似的脸总算化开了一汪春水。
宋青妩突然想起上辈子赵栩说过,言闻璟这人最难相与的一点便是心机太过深沉,不苟言笑,很难从其脸上分辨他的喜怒。
这么说来,果然是她嘴太甜了,竟能哄得未来帝王心情愉悦。想到这儿,宋青妩也忍不住笑了,可一笑便扯动了伤口,她眉头一紧,抬手捂在胸前。
言闻璟敛了笑容,恢复沉眉肃目,“你的伤如何了?”
宋青妩移开手回道:“劳世子关怀,这点伤势无碍,只在动作大时才会痛。”
“你不怕死吗?”
宋青妩一怔,旋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为他挡下那剑,便老实答道:“民女怕。”
“那为何还要做?”
“民女怕死,也怕别人死,那一瞬是来不及想那么多的。”
言闻璟看着她,眸色有些复杂。沉默了须臾后,终于问到正题:“姑娘为我挡那一剑时,与刺客对了正脸,当时可看清那人样貌?”
宋青妩心下一紧,按理说言闻璟该是没看到她父亲真容的,可她又怕瞎说一通后万一被拆穿,权衡之后,她答道:“民女冲过去时已被吓的三魂出窍,加上浓烟滚滚,一时也想不起来。”
说这话时她密切观察言闻璟的反应,生怕被他抓住话里漏洞,见他面色如常后,又大着胆子反问了句:“那世子当时可有看见?”
言闻璟微微扯动了下唇角,淡出个温和的表情:“未曾。”
听闻此言,宋青妩彻底安心下来,蹙眉佯作苦思,须臾后突然笑起:“禀世子,民女好像记起一点来了!那个刺客的左脸上有一道疤,很是明显。”
“哦,这样。”言闻璟不改面上温和,语气却显得疏离。他抬眼看了下天色,便道:“郊地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回房歇着吧,明日我便送你回京。”
“哦。”淡淡应了声,青妩行了个礼,转身紧了紧身上斗篷,沿着廊道回了自己房间。路上她总觉得言闻璟刚刚的反应不太对劲儿,但又不知问题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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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宋青妩醒来时已有两名婢女在屋里候着。见她要起,其中一个立马上前去扶,另一个则去将熬好的药端来,递到青妩面前。
“姑娘,这药大夫一共开了六服,喝完这碗还有四服我给您包好带回府用。”
“好,那就有劳了。”青妩接过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了半碗。缓了几口气她才问起:“你家世子可有说何时动身?”
那婢女端了蜜饯碟子给她,青妩吃下两颗才觉口中涩苦去了一些,听那婢女回道:“姑娘吃好了药便可更衣上路,奴婢已准备了食盒让您在路上用。”
待青妩将另外半碗药也服下,婢女便取来新的衣衫,这与青妩本身那件色泽相近,穿在身上不细看便看不出什么区别。好在斗篷没被刺破,昨晚下人拿去洗净烘干了送回来,眼下披上,乍一看倒与出门时没有两样。
上马车时,言闻璟已等在里面,青妩见过礼后寻了处角落的位子坐下。言闻璟从她上车总共只瞥了一眼,之后便将视线移回到手中书卷上,未有多余的情绪表达。
马儿两声短嘶后,马车驶出院子,奔腾于归京的官道上。
郊外大雪封路,行的慢些,可越是临近京城路便越是好走,马车自然也越行越快。只是车内气氛莫名尴尬,青妩也显得极为束厄,坐累了连想舒展下身子都不敢,只将手撑在背后偷偷按了两下腰。
便在此时,言闻璟突然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向宋青妩时眉眼间抹去了两分疏离感:“今早如何,可还疼得厉害?”
宋青妩立马将背后的手抽回来,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违心的回道:“世子府上的药都是好的,再说本也只是皮外伤,不那么痛的。”
言闻璟唇边淡出抹似有似无的笑,他该是能看出小丫头的逞强,可嘴上却只淡淡的回应了句:“那便好。”
呵~青妩心下无奈的笑笑,明明昨晚之初言文璟待她还算客气,后来就莫名的变了脸色,直至今日的问候也是半点不走心。
不过再一想,罢了,她何必管言闻璟待她如何呢?难道还真指望这个未来的皇帝拿她当救命恩人不成。只要父亲没被捉现形,宋家平安逃过这一劫,她的使命便算达成。
就在宋青妩心已看开时,言闻璟突然又问了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他认真看着对面这个小丫头,一边缓缓转动着套在拇指上的紫玉扳指。
宋青妩显然受宠若惊,慌忙挥着双手拒绝:“民女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这话才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起来,心想着万一昨日刺客的事最后还是查到父亲头上,那到时宋家还是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