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静悄悄的,魏谦走得远了。
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有些隐秘的欢喜,又有些不安,顾惜惜正低着头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罗氏的声音:“惜惜。”
顾惜惜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罗氏披着外衣站在屏风后面,神色肃然:“方才的人,是魏谦?”
“娘?”顾惜惜涨红着脸,心里慌乱到了极点。
母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有没有听见什么?她有没有看见他们……
顾惜惜差点又要捂着脸逃走了,到底还是强忍着羞耻,嗫嚅着说道:“是他,他马上要去东海,过来跟我道别。”
罗氏慢慢地走过来挽住她的手,目光复杂:“惜惜,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惜惜一张脸红透了,努力了许久,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她从何说起呢?这么羞耻的事情。
罗氏看见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因为不放心,晚上本来要和顾惜惜一起睡的,顾惜惜却推辞不肯,于是她便睡在外间守着,谁知竟无意中撞见了这事。
想着方才模糊听见的动静,罗氏又是惊讶又是不敢相信,许久才道:“惜惜,你们,什么时候的事情?”
左右已经被撞见了,左右这件事,早晚都要跟家里人说。顾惜惜一横心,垂着头开了口:“娘,他待会儿就要走了,我想,我想悄悄过去送送他。”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马上就是有媳妇的人了!
魏谦:哈哈哈哈哈……
第71章
十里亭外, 杨柳青青,顾惜惜翘首张望,却看不见魏谦的身影。
到底还是来晚了, 他已经走了。顾惜惜心里惆怅到了极点。
原本以为没有机会来送他,没抱什么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但是母亲同意的那一刻, 满心的渴念都被调动起来了, 顾惜惜再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着见他一面,她紧赶慢赶,既要不露痕迹, 又要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护卫和行程, 满心以为能赶上送他, 可眼前的情形,怎么看都像是他已经走了。
“惜惜。”罗氏打起车帘, 低声唤她,“走吧。”
她到了这里以后一直没有下车, 只隔着窗户悄悄观察女儿的一举一动, 眼见女儿牵肠挂肚的模样, 罗氏满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到底是什么时候, 女儿竟然喜欢上了魏谦?
顾惜惜又向远处望了一眼, 这才怏怏地上了车。
车子慢慢地走了起来,罗氏没有绕弯子, 直接问道:“难道你真准备嫁他?”
顾惜惜红着脸低着头,目光并不敢与她相触,但还是很快答道:“是。”
“他性子古怪,做事也总是不合情理,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罗氏想不明白女儿到底什么时候改变的心意,又问道,“而且你做的那些梦……你现在不怕他了吗?”
“梦里的事,有应验了的,也有不一样的。”顾惜惜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我总觉得,事情应该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会像梦里那么对我。”
“可是直到昨天,他还把你关在地窖里。”罗氏的神色严肃起来,“惜惜,婚姻大事不比寻常,娘一直觉得,夫妻两个最好能情投意合,而不是因为一时心软,因为觉得他可怜,就把自己的终身幸福都搭进去。惜惜,娘膝下只有你一个,年轻的时候总难免为着这样那样的原因做出轻率的决定,魏谦不是你的良配,眼前明明就是火坑,娘不会任由你跳下去的。”
“娘!”顾惜惜急了,抬头看着罗氏,“我不是因为可怜他,他也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难过得很,喉头也有些哽住了,他分明是那么温存的一个人,他看起来乖僻狠戾,不近人情,可她知道,他不是的,就连梦里他做的那些事情,也都是有苦衷。
顾惜惜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替他分辩清楚,于是急急说道:“娘,您错怪他了!我已经跟他退了婚,上次我出事,他完全可以不管的,可是他一听到消息,立刻丢下手头的大事,来回奔波了几千里,还调动了部下的人手回来救我,为了这事,圣人大发雷霆,不仅骂了他还打了他,可他从没有埋怨过我一句。娘,他不是您想的那种人,他虽然性子古怪了一点,但他对我,对咱们家,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有恶意的事!”
罗氏见她急成这样,不觉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拉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急,你慢慢说,娘都听着呢。”
顾惜惜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掉了下来,胡乱用袖子擦了,又道:“娘,表哥那些信,他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梁牧也是他杀的,他是为了给我报仇,娘,他不是不知道与怀山长公主府作对会有多少麻烦,可他为了我,还是顾不得了,他对我,真的很好。”
罗氏此前也曾猜测过,梁牧是魏谦杀的,如今听女儿亲口证实,心中也十分感慨,可越是感慨,心里的不安也就越浓。
她抚着顾惜惜的头发,轻声道:“惜惜,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这样志在必得,万一今后你有一丁点不如他的意,万一你没有嫁他,他对你的报复,也绝不会轻。”
“不是的,他不会的!”顾惜惜道,“先前咱们设计退婚,甚至我瞒他骗他的事,他都知道,他很生气,但他没有因这些动过我一个指头,也没有报复咱们家,而且,而且今天他来道别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会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情,娘,他会改的,您相信我!”
罗氏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怔了一下,许久才叹口气,道:“惜惜,你让娘再想想,你外祖母那里,也暂时不要透露。”
顾惜惜含着眼泪点点头,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娘,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答应了我,肯定会改的。”
罗氏没有说话,心中愁肠百结。魏谦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儿的良人,好容易费尽周折退了婚,为什么女儿又甘心情愿,非要嫁他呢?
车子忽地停住,跟着帘外传来张韶的声音:“晚辈给夫人请安。”
他怎么也在这里?罗氏将窗帘打起一角,就见张韶躬身站在道边,胳膊依旧吊在身前,看见她时忙解释道:“晚辈一早过来送魏统领,这会子正赶着回城。”
魏谦回京离京,消息原本没有公布,张韶因为参与东海剿匪的事,却比别人都清楚他的行踪,他担心魏谦又生出什么枝节,或是依旧打着顾惜惜的主意,所以一大早就悄悄赶到城外,亲眼看着魏谦纵马离开了,这才掉头回城,不想却半途上碰见了侯府的车马。
先前他虽然知道顾惜惜已经脱险,但并没有见到,此时见她好端端地坐在罗氏身边,悬了许久的心这才完全放下,道:“顾姑娘安好。”
顾惜惜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消去,连忙背过身擦掉,忙又下车向他福身行礼,低声道:“张大人前次相救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张韶忙躬身还礼,正要客气几句,却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模样,顿时又疑惑担心起来,把嘴边的话,忘了大半。
再看她过来的方向,分明也是东城门,张韶不由想到,难道她也是来确认魏谦是否离京的?可她为什么哭?难道魏谦欺辱了她?
正在胡思乱想时,来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张韶还没来得及看,就见一人一马如同一团黑云似的,瞬间就已冲到了近前,马上人一跃而下,惊喜地叫道:“惜惜!”
魏谦。张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去护住顾惜惜。
顾惜惜站在原地,脸上先是怔怔的,跟着一点笑意从眼中泛起,如涟漪一般,迅速扩散到两靥唇边,柔声道:“退思。”
张韶看着她,愣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湿湿的,睫毛也湿着,可她的笑容那么真切,张韶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笑得比她更明媚。
一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她是想看见魏谦的。
张韶慢慢地退后几步,站在路边,低头不语。
魏谦满心的欢喜压也压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顾不得是在大路上,伸臂就想要拥抱顾惜惜。
他原本已经走得远了,却忽然接到手下的传信,说顾惜惜到了十里亭,他顿时明白是来送他的,再顾不得别的,飞马便赶了回来。
虽然只分开了一小会儿,但此时相见,竟然像久别重逢一般,恨不能拥住她再不松手,从此再不与她分开片刻。
罗氏却拦住了他,神色肃然:“魏统领,我们特来道别,如今该回去了。”
咫尺天涯,也不外如此。魏谦几乎有些恨她,然而想起顾惜惜的要求,到底还是压制着心里的不满,低声道:“夫人,晚辈再跟她说句话。”
罗氏犹豫了一下,看看顾惜惜一脸哀肯,还是让开了,但又语带警告地说道:“大街上人来人往,魏统领谨言慎行。”
魏谦一言不发,又近前一步,低头看着顾惜惜,轻声道:“惜惜。”
“退思,”顾惜惜仰起脸看着他,满心欢喜,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你来了,我就回来了。”魏谦也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惜惜。”
顾惜惜偷眼看见母亲一直盯着她,脸上一红,忙道:“你快走吧,你的人肯定还在前面等着你。”
“不着急,”魏谦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罗氏一眼,明白今天无论如何也抱不到亲不到了,勉强压下心里的渴望,道,“再留一会儿。”
“快走吧。”多留无益,终归还是要走的,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什么话也没法说,顾惜惜狠下心肠,小声道,“路上小心些,若是方便的话,给我写信。”
魏谦眼睛一亮,写信?他怎么忘了,还可以写信。
忍不住又看了看罗氏,磨蹭着向她又靠近些,道:“等我。”
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顾惜惜抢在罗氏发话之前飞快地退开,点点头说道:“快走吧。”
一炷香后,一人一马再也看不见了,罗氏再次提醒道:“该走了。”
顾惜惜默默地跟着她上了车,忽地想起来,连忙四下一望,张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惜惜,”罗氏看着她,欲言又止,“人是你选的,但愿你今后别后悔。”
“娘,我不会看错他的,”顾惜惜低着头,声音却是坚定,“我也相信,他不会害我后悔的。”
罗氏搂着她,想着心事,又是许久也没有开口。
车子驶进大长公主府中,罗澍迎上来,看了眼顾惜惜,低声向罗氏说道:“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还是早些给光世和惜惜定亲吧。”
“大哥,”罗氏也回头看着顾惜惜,摇了摇头,“这件事,怕是我不能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离开是暂时的。
魏谦:马上就杀回来。
魏谦:娶!媳!妇!
第72章
晋阳大长公主正房的门紧紧关着, 家中的尊长们在里面商议事情,心腹下人守在廊下,防止有人偷偷窥探, 顾惜惜满心焦急地在照壁后面走来走去,几次鼓起勇气想要过去敲门, 几次又犹豫着停住, 没好意思上前。
他们必定, 是在说她和魏谦的事。外祖母和舅舅对他的成见那么深,一开始肯定不会同意的。
顾惜惜觉得,自己应该当着他们的面, 好好替魏谦分辩几句, 然而她实在下不定决心, 单是在母亲面前诉说心事已经足够让她羞耻了,更何况还有外祖母, 还有舅舅和舅妈。
但她心里,实在又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万一有什么误会, 她也能心里有数, 及时替他说话。
顾惜惜犹豫着正要转过照壁,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罗光世歪着脑袋看她, 一脸好奇:“妹妹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声些!”顾惜惜吓了一跳, 连忙扯住他又躲回照壁后面,低声道。
罗光世瞧瞧正房那边, 又瞧瞧她的神色,很快猜出了她想做什么,便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想偷听祖母他们在里头说些什么?”
顾惜惜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忙道:“我才没有!”
罗光世知道长辈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商议顾惜惜的婚事,只不过他以为,是商议他跟顾惜惜的婚事,于是小声说道:“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掉头往后院的角门走,顾惜惜将信将疑地跟着,出了角门,屋后便是晋阳大长公主素日礼佛的小佛堂,四下里没有人,罗光世忽地停住脚,回头问她:“妹妹,你这些天,没事吧?”
顾惜惜出事后,家里人虽然没有跟他细说,但他也知道必定是大事,否则他们不会急成那样,每天脚不沾地,跑来跑去地想法子。
素日里伍氏总跟他说,他是清贵的子弟,只管把书念好就行,家中的俗务根本不需要他操心,可是事到临头,罗光世才猛然发现,身为一个男人,家里出事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是多么的无能。
算起来魏谦也没有比他大几岁,可两个人的境况,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说魏谦是饿狼猛虎,他就是羊圈里圈养的羔羊,一旦主人断了食水,他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罗光世不禁想到,万一将来家里的长辈有什么闪失,万一顾惜惜再有什么麻烦,难道他还要这样扎煞着两只手,眼睁睁地看着吗?
这个想法深深地刺激了他,让他决定,再不能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了,他是男人,男人须得顶门立户,让祖母,让父母姐妹,有所依靠才行。
于是罗光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向顾惜惜说道:“妹妹不要伤心,若是魏谦欺负了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顾惜惜再想不到他会说这话,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忍不住逗他道:“你怎么个不放过法?”
“杀了他。”罗光世神色严肃,“就算我没有他的能耐,但我总会想出办法,一定杀了他给你讨公道!”
顾惜惜吓了一跳,眼见他神色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认真,隐约竟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气度,心里不觉很是感慨,低声道:“你别乱想,他对我很好,从来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