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光世并不相信,还以为她是害羞不肯说,便道:“好妹妹,我听见父亲跟祖母说,马上给咱们两个定亲,从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也不必瞒着我,我一定给你讨公道!”
“谁要跟你定亲?你肯定是听错了!”顾惜惜红着脸说道,“我也不用你讨什么公道,魏谦对我很好,他从来没欺负过我,你不要听风就是雨,以后再不准你到处乱说!”
“可是,我偷听见父亲跟祖母说,魏谦把你关在地窖里不准出来,”罗光世皱着眉头,心里忧虑不已,“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他把你关在地窖里,也算对你很好吗?”
“有人想劫持我,他是为了保护我。”顾惜惜解释着,脸上越发羞臊起来,跟母亲说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告诉罗光世?她为什么要一个个跟他们解释这些事!
不由得一跺脚,嗔道:“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别走!”罗光世扯住她,“你不是想知道祖母他们说什么吗?佛堂里就能听见。”
顾惜惜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能抗住诱惑,跟在他身后进了佛堂,罗光世走去靠里放经书香烛的一个暗间,手脚并用推开了一个柜子,压低声音道:“这里跟正房的小厅是同一堵墙,你过来听听,应该能听见。”
顾惜惜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俯身侧耳,果然听见一阵模糊的言语,却是晋阳大长公主的声音:“……惜丫头难道真是看上了他?”
她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里,连忙又贴近些,正要细听时,罗光世却也凑了过来,顾惜惜连忙把他往边上一推,道:“你不许听!”
罗光世也只好在边上站着,想了想问道:“他们是不是在说咱们定亲的事?”
“少胡说,才没有人要咱们定亲!”顾惜惜忙道,“是说别的事,我的事。”
“是在说魏谦吧?”罗光世一想起零零碎碎听见的消息,又有些愤愤的,“早知道他如今这么蛮横不讲理,当初就不该救他,让他冻死淹死算了!”
“什么?”顾惜惜听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当初什么时候救过他?又是什么冻死淹死?”
“不是我,是你,”罗光世皱着眉头看她,“当初是你救了他,难道你不记得了?”
顾惜惜大吃一惊,脱口说道:“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救过他!”
“十年前,鸣翠湖,”罗光世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那年冬天咱们两个偷偷跑去鸣翠湖玩,正好撞见魏谦被十来个小子围着,骂他娘是杀人犯,骂他是小妾养的,后面他跟那些人打了起来,有个小子使阴招,趁他不防备把他往冰窟窿里推,是你冲出去拽了他一把,他才没掉下去,你那会子还遍地拾石头,帮他打那些人。”
顾惜惜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突然就闪出一副副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消瘦苍白的男孩,黑沉沉的眼睛,打架时仿佛要跟人拼命一般的疯狂,还有她一把拉住他时,他死死盯着她的执拗神情。
顾惜惜不知道这些画面是她真的回想起来了,还是出于想象,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心头上酸酸涨涨的,怪异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
怪道他那么惆怅地说,她不记得他了。
怪道每年的十二月初七日,他都会偷偷回到京城,远远地看她一眼。
原来如此。
怪道她一直疑惑,仅仅是一纸婚约,他何必对她这么心心念念。
原来十年之前,他就已经记住了她。
顾惜惜觉得喉头有点发紧,缓了一下才低声问道:“那天,是十二月初七吗?”
“我记不清了。”罗光世答道,“反正是刚进腊月,才下过大雪,鸣翠湖的冰结得很厚。其实我当时也不认识魏谦,不过后面没隔多久,我跟父亲出去的时候在大街上碰见他,父亲指给我看,我才知道你在鸣翠湖边救的是他。”
“原来如此。”顾惜惜喃喃地说道。
她微微闭了眼睛,心里涌起一股隐秘的欢喜。原来,早在十年之前,她与他就已经有这样的羁绊,也难怪十年之后,兜兜转转,到底还是他。
这天晚上,顾惜惜和罗氏睡在一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外祖母怎么说?”
“你外祖母说再等等,”罗氏搂着她,轻声道,“日久见人心,一时看着好,未必一直就好,多看看总是没有坏处。”
更何况魏谦还在东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有时间可以认清他的面目。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分明也是留了余地了。顾惜惜心中松快了些,又道:“今天表哥还问我是不是我们要定亲,我跟他说是他弄错了。”
“嗯,就是这么说吧,”罗氏道,“今儿我也把话都说开了,以后你舅舅不会再提这事。”
她想着女儿的终身,心里柔肠百结,许久才又说道:“惜惜,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的终身大事,娘也尽量希望你能满意,不过惜惜,得把眼睛擦亮些。”
“娘,我知道的,”顾惜惜窝在她怀里,柔声道,“我相信他,也相信我的眼光。”
罗氏叹口气,心说,可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五天后,顾惜惜搬回了镇远侯府,也收到了魏谦的第一封信。
信是突然出现在她卧房的桌子上的,用镇纸压着,封皮上什么也没有写,可顾惜惜一看就知道,是他。
连忙袖了那封信,支走丫鬟,躲在帐子里急急拆开,入眼看见两个字:惜惜。
原来,他的字是这样的。
顾惜惜看着那墨色深黑,剑拔弩张的两个字,笑容不觉浮上了两靥。
外面传来扣门声,三元隔着门回禀道:“姑娘,时驸马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终于知道了。
魏谦: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魏谦:嘤嘤嘤。
第73章
顾惜惜在偏厅里见到了时骥, 罗氏远远坐着,看似不在意,其实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妹妹, 好久不久呢,”时骥瞟了眼罗氏, 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我等着妹妹给我道谢去, 谁知等来等去,一直没等到,只好厚着脸皮追上门来讨赏了。”
“道谢?”顾惜惜慢慢坐下, 问道, “为什么要给你道谢?”
“前几天妹妹之所以能够脱险, 我也算帮了点小忙,”时骥又瞟了罗氏一眼, 压低了声音,“怎么, 妹妹竟然不知道吗?”
顾惜惜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支开罗氏, 单独跟她说话。
她与他之间从来没什么别的话可说, 多半还是为了魏谦。
魏谦去东海, 是要抄江家的老窝, 他坐不住,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顾惜惜站起身来,道:“天气很好,驸马要不要出去走走?”
“正想出去走走呢,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时骥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笑着向罗氏说道,“夫人恕罪,我和妹妹出去走走。”
罗氏心里十分不情愿,然而眼看是顾惜惜的主意,也只得应下,暗地里嘱咐丫鬟紧紧跟着。
中庭两边一色都是漆成幽绿色的抄手游廊,廊下的石榴与凌霄正开到花期最盛的时节,大朵大朵的红花看上去直如烈火一般,时骥负手走着瞧着,微微一笑:“妹妹家里收拾得真漂亮,果然与众不同。”
顾惜惜微哂一下,道:“驸马前来,就是为了赏花的吗?”
“好久不曾见妹妹了,没想到妹妹对我还是这么不客气。”时骥笑起来,瞥了眼身后的丫鬟,道,“妹妹不问问我是怎么帮的忙吗?”
“驸马要是愿意说的话,自然会说。”顾惜惜道。
时骥摇摇头,道:“说来惭愧,原本做了什么好事,并不该天天挂在嘴边上,指望对方报答的,只不过我不说清楚的话,大约妹妹越发要觉得跟我无话可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妹妹被魏谦带走之后,一直十分担忧,所以命人暗地里跟踪魏谦的手下,多方追踪,总算得了线索,知道了他的落脚点,那天令堂命人放火的时候,我也在附近,眼见令堂始终没能找到准确的地点,就命人假扮成附近的百姓,将卫队引去了别院。妹妹,我这一番波折的苦心,可都是为了你呢。”
顾惜惜忽地意识到,今天的时骥有些古怪。他脸上虽然还带着过去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但这样急切地表功,并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肯定很着急,只不过表面上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罢了。
顾惜惜淡淡说道:“多劳驸马费心,不过,我并没有听家里人说过。”
“那是自然,因为我并没有露面。”时骥笑道,“我只是为了帮妹妹,原本也不是为了邀功。”
“既然不是为了邀功,为什么又要告诉我?”顾惜惜道。
时骥摇了摇头,笑道:“妹妹真是铁石心肠,我这般帮妹妹,妹妹倒好像在怀疑我的动机?”
“驸马若是没什么话可说,恕我不作陪了。”顾惜惜福了一福,转身要走。
“妹妹留步。”时骥忙转过来拦在她面前,无奈地看着她,道,“哈,果然什么瞒不过妹妹,不错,我是有求于你。”
“说吧。”
“我想知道魏谦的行踪。”时骥慢慢地往前走着,低声道,“妹妹既然知道我的底细,自然知道我的顾虑,我想求妹妹帮我探听探听魏谦眼下走了哪里,什么时候到东海。”
先前魏谦跟顾和一道走的时候,他的人手还能探听到他们的行程,这次魏谦独自上路,刚一出京,就彻底失去了消息,而杨氏的音讯,也同时断了,时骥本能地感觉到两者之间必定有联系,可他多方努力,还是没能弄清魏谦的去向。
也只有来求顾惜惜,这世上大约也只有她,才能从魏谦口中套出实话。
果然是为了他。顾惜惜不动声色地问道:“魏统领又不是偷偷摸摸去的,驸马大可以从圣人那里得知,何必问我?”
“妹妹这话说的,”时骥大笑了起来,桃花眼闪亮亮的,“以我的身份,你觉得圣人会对我说实话?”
“驸马为什么觉得魏统领就会对我说实话?”顾惜惜反问道。
“因为是妹妹问的呀,”时骥低头看她,眨了眨眼睛,“我相信魏谦哪怕是骗了圣人,也决不会骗妹妹。”
虽然这话是从时骥口中说出来的,顾惜惜心里还是一阵甜意,他不会骗他,不过,她也绝不会再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
她试探着问道:“我若是帮驸马的话,驸马拿什么报偿我?”
“自然是如妹妹所愿。”时骥想着自己的打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低声道,“妹妹第一次找我的时候,劝过我事事都要顺从公主的意愿,当时我还想不通,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
顾惜惜反而听不懂了,皱眉道:“我听不明白,请驸马明示。”
“那我就明说吧,”时骥的笑容重又回到唇边,道:“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一定能帮妹妹躲开魏谦的纠缠。”
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了呢。顾惜惜忽地向他一笑,轻快地说道:“多劳驸马费心,不过魏统领并没有纠缠我,我也不必躲他。”
时骥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早看见她转身往回走,道:“我还有事,恕我失陪。”
这是拒绝了他的提议吗?偏又引逗着他把自己的打算全说了出来。时骥摇了摇头,又是失望又是好笑,他也是太心急了,居然被小丫头戏耍了,可若是小丫头不肯帮忙,又让他去找谁?
顾惜惜关上卧房的门,确定四下里没人了,这才重新坐回帐子里,从枕头的夹层中,摸出了那封魏谦的信。
还没拆开,先已经露出了笑容,他会写什么?
白色信笺上,抬头是惜惜两个字,后面只有一句话:我很想你。
顾惜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连封皮也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没错,只有这么一句话。
顾惜惜哭笑不得,将信丢在床上,自言自语道:“什么人会这么写信!”
丢下了又不舍得,到底又拿在手里,将每个字又看了一遍,这才小心地照原样折好,重又塞回枕头的夹层里。
可万一丫鬟们整理被褥的时候发现了,可怎么处?
忙又取出来,打开衣箱,将那封信收在香囊里,又小心地夹在几件衣服中间,密密地藏好了。
此时又突然想到,他可以给她写信,可她,却不知道该把给他的信寄去哪里。
顾惜惜蓦地有些惆怅,慢慢合上箱盖,叹了口气。
也好,他做的是机密的事情,若真是给她留了地址,时骥肯定要像苍蝇一样,盯着不放了,反而坏了他的大事。
只要她知道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只是,他以后在写信,不会还是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吧?
三个月转眼即逝。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顾惜惜在妆匣里找到了魏谦的信。
这是他寄来的第十封信,十天一封,很有规律。
拆开信笺,依旧是白纸,依旧是剑拔弩张的几个大字:惜惜,我很想你。
顾惜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写信!
顾惜惜觉得,若是以后两个人成了亲,头一家事情大约就是找些名家的书札,好好让他学学怎么写信吧!
“姑娘,夫人过来了。”在门口把风的三元低声提醒道。
顾惜惜连忙把信塞进枕头里,刚收拾好站起身来,罗氏含笑走了进来,道:“惜惜,你表姨送了信过来,妙英跟明琮定亲了。”
“真的?”顾惜惜喜出望外。
“昨日已经换了庚帖,放了定,”罗氏道,“应国公夫人还邀你表姨和我明天去府中赏梅看雪,你随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