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喻子翔也感到自己要超过极限了。
他的冲刺跑次数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在青训梯队,他踢过前锋,但显然,那时候他可以用飞快的速度和早早发育的强壮身体轻松干死对手。
喻子翔处在焦躁不安中。
踢后卫的人贸然去踢前锋,跑位方面会很不适应。
这是英格兰的一次赌-博。
喻子翔很清楚,这个时候,唯有自己不断冲刺去接开出来的大脚,才能让后场全力防守的队友获得一点喘息的时间。这样,球队才越安全。他自己拿到真正机会的概率,实际并不高。
此时,又一脚长传飞来了。
是他好哥们的左脚外脚背弧线,球带着巧妙的旋转,绕过了线路上的两名意大利人——
喻子翔瞬时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又回来了。
这个球很有希望!
他飞速从中线启动,这次不需要向左右斜向跑,而是直直冲向对方球门——球已经越过了意大利队的所有人,飞向他的正前方!
单刀球。单刀球。
打进这球,英格兰就赢了。
五十码、四十码、三十码,喻子翔离球门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一个蓝色的身影伸出手臂,那只手臂搭上了子翔的肩膀。
他感觉到球衣被拉拽。
喻子翔奋力再一个加速,几乎越了过去——
但马上,他的右腿感觉到了突然的碰撞。
他被踢倒在禁区外。
他的小腿一阵痉挛。在极速中被陡然踢中腿部。他抽筋了。
疼痛中,喻子翔依然愤怒地抬起头来,他一边抱着腿,一边大声抗议着。
然后,他看到了吉安卡洛-萨巴蒂尼那张冷峻的脸。
喻子翔挣扎着用一支左腿站起来,马上就要冲向萨巴蒂尼,但随后被两队冲上来的球员架住。
他自己其实也站不住了。
主裁判已经跑了过来。
年轻的意大利队长,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也没等裁判掏出红牌,直接自己往场下走去。
喻子翔看着那个背影,抽了抽嘴角。
实力处于下风的意大利对上英格兰,就像之前对上法国一样。
虽然这场意大利长时间多打一人,可依然,他们需要竭尽所能,把比赛拖入点球大战。
这是吉安卡洛-萨巴蒂尼最后时刻冷静的计算。完场前五分钟选择这个红牌动作,红牌的效果由于时间问题被最小化。
换来的是,阻挡英格兰一个极好的绝杀机会。
喻子翔必须接受治疗处理,他在队医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场下走去,他仍然怒视着萨巴蒂尼下场的方向。
FucktheItalians!
等到他坐到边线外,比赛重启。
他扭过头,看向场内。英格兰的任意球即将罚出。
那只左脚再度触球。再次是精准而有力的弧线。
球直挂球门死角!
不顾疼痛,喻子翔直接跳了起来,但一阵疼痛又把他拽到了地上——他于是对着看台狂吼着,挥舞着手臂。
精准的计算?
在实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伦敦的天将将有了暗色。喻子延公寓的窗帘没有拉。
客厅的灯开着,电视也开着。
电视的声音不大,解说员激昂的语调与整个公寓的安静恬淡丝毫不相符。
朋羊盘腿坐在沙发上,双臂高高举起。
就在刚刚,英格兰赢得了欧洲杯。
喻子延起身,给她杯里又加了点红酒。他看向她的脸,她做出了类似球迷的庆祝动作,但她脸上没有笑,她看上去也并不兴奋。
“在想什么?”喻子延温柔地问。他每次看她假装球迷,都觉得很好笑。
朋羊摆了摆头,说了声谢谢,拿起喻子延刚给她倒的那杯红酒抿了一口。
老实说,她没有那么在乎英格兰赢不赢。好吧,介于法国已经被淘汰,介于她在英国念过几年书,她不介意宣称自己这场支持英格兰。
但最重要的,她希望意大利输。
她讨厌那个意大利的3号。上一场,他就对皮埃尔很凶狠。她在看台上看的。她所坐的那个看台,离法国队的拥趸相对靠近一些。每次皮埃尔被放翻,她都能听到整个看台的人发出巨大的谩骂声。她那时很着急,但裁判始终没什么表示。这场看这个3号被罚下且输掉比赛,她心里很痛快。
喻子延拿起自己的那杯红酒,坐了回去。他的眼睛晃过那双腿。他看着电视,随性地问:“你讨厌意大利,讨厌那个3号?”
朋羊没吭声。
“萨巴蒂尼很精明,他下脚隐蔽。他知道怎么让对手难受,但他不会真的废人,更不会让自己轻易拿牌,他都是踩在脚踝以下……他上一场对荣凯就是这么干的。”
喻子延听上去比牛大王还专业。
朋羊仍然盯着电视屏幕,但她问道,“你不是不看球吗?”
喻子延耸耸肩,“有时候。我最近没那么忙。”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讨厌这种人。”朋羊忽道,有点咬牙切齿。
“在意大利的立场,他没做错什么。”
“我有我的立场。”
喻子延平缓地说:“That'sthepoint.”
“而且,我对意大利人本来就有偏见。”
喻子延没说话,他能感觉到她会继续说。
她果然继续说了,“以前有过一个意大利模特约我出去……”
喻子延调侃道:“我以为这种追求者对你而言不值一提。”
朋羊耸了下肩,她瞥了瞥另外一个沙发上的男人。“是我本科最后一年,我没出名时候的事,可以提一提。”她自嘲道。
喻子延垂眼,晃动着杯中的红酒,“Tinder上认识的?”他随口问,又淡淡补充,“伦敦遍地是模特,睡过几个也不稀奇。”
“看来你在Tinder上睡过不少。”朋羊挖苦了一句。她想起那件事,喝了口酒,装不在意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Tinder?”
她没有说“他”的名字。“我没有说,我永远不会。”喻子延看着她说。她的淡绿色夏日毛衣松松垮垮的,露了整个锁骨在外面,黑色内衣的颜色很显眼。不仅颜色。“他通过其他方式知道的。”喻子延转开了眼。他知道“他”和她谈过这件事了。
朋羊点了个头。她接着说,“不,不是Tinder。是我们学院另外一个专业的学生,兼职平面模特。他来约我的时候,很了不起的跟我调情,他说的话听上去是在奉承我,实际简直是种族歧视。”
喻子延抬头,微笑道:“他只代表他,不代表所有意大利男人。不过意大利的确是欧洲种族歧视问题相对比较严重的一个国家。”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说是偏见。很蠢,对么?”
“还好。人们觉得法国人很高傲,你怎么看?”
电视上,喻子翔一瘸一拐地正跟他的英格兰队友们疯狂庆祝。
此时此刻,公寓外传来的嚎叫声都比他们公寓里电视上的声音大。
喻子翔看上去像个小男孩儿。一个快乐的小男孩儿。
而朋羊在威斯特法伦看到的,是一个悲伤的小男孩儿。
她想着喻子延的问题,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皮埃尔一直都很粘她,但皮埃尔也挺高傲的。那晚之后,她没有再在p上见过他上线,他的最后上线时间就是她演唱会开始之前。
他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他的所有社交媒体都没有动静。
她也没有联系他。
“你觉得足球有魅力吗?”朋羊灵魂出窍似的问。
“当然。这个世界上有魅力的事情很多,但能让这么多的人都认为有魅力的很少。”
朋羊转过头,认真看向喻子延。他穿着一身淡灰色,他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他看着少了一点点凌厉和冷酷。其实她也不是对这样的他完全陌生。
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同样在盯着她看。
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吼叫声不断。有年轻的声音,也有听着不那么年轻的了。
足球的确是有魅力的。
皮埃尔大概不会看这场比赛。朋羊想。
她的眼睛里蒙着忧伤,喻子延以前也在她眼睛里看到过这个。是三年前的那个清晨。
他们好像在对视,但她的目光不在他的眼眸里。
“都柏林之后,回LA,是吗?”
朋羊忽然听到喻子延问。
都柏林是朋羊新专世界巡演的最后一站。
朋羊啊了一声。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昨天在O2的第二场继续爆满。两场O2的爆满登上了英国所有报纸的娱乐版,依然有报纸把她的名字和皮埃尔的放在一起。
她在昨晚的派对之后再次来到了喻子延的公寓。她睡了几乎一天,她醒来,他叫了外卖。他们吃完外卖,喝着红酒看了英格兰和意大利的欧洲杯决赛。
她在都柏林之后的原定计划是去马德里,或者说跟皮埃尔一起度过几周假期,未必非得在马德里。
“可能吧。”她回答。她放下红酒,落下腿。“我准备回去了。”她看向电视,电视上喻子翔正在队友的搀扶下跟看台上的英格兰球迷致意,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喻子延关了电视。
朋羊眉头一动。
“你说你准备回去了。”喻子延很自然地说。“需要我再打开吗?”
朋羊努努嘴说没必要。她打了个电话。一会儿有人来接她。
“会堵车。”喻子延看她挂了电话,告诉她。他仍然坐在沙发上,泰然自若喝着红酒。
“因为全伦敦的人都出来庆祝了?”朋羊知道英格兰人有多热爱足球和他们的国家队。
“除了你和我。”
朋羊弯弯嘴角,两个假球迷一起看了场球。很荒谬。
“你的红酒很好喝。”朋羊说,又拿起她的那杯抿了一口。
“我把这句当作补偿。尽管不是我酿的。”
朋羊有点不解地哼了一声。
喻子延轻微笑着说:“你昨天早上说我做的黄油煎蛋很难吃。”
“真的难吃。有机会……”她嘲笑道,她没说下去。
“没问题。”喻子延依然接道,故作绅士的模样,“我很愿意尝尝你做的。”
“……你也很擅长这个。”
喻子延明知故问地看着她。“我还擅长什么?”
“你这句是在调情。我相信你擅长很多事。”朋羊无所谓地解释道:“但刚才,我不知道怎么说,不能算调情,就是你知道怎么让人对你印象深刻,或者是认为你有魅力……”
“谢谢,你也如此。……那对你起作用了吗?”喻子延看着她一动一动的嘴唇问。
朋羊摇摇头。“我跟你待着很舒服。我有一个朋友,如果我现在跟他待着,他会很担心我,他要么小心翼翼,要么可能很聒噪?”
“哈罗兹那个。”
“你居然知道是同一个人?”
喻子延没说话,喝了口酒,朝她笑了笑。
“你这个假笑也太明显了。”朋羊嘲完喻子延,也假意扯了扯嘴角。
“来找我。”喻子延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他没有靠近她,只是这么跟她说,都没有看她的脸,“在都柏林结束巡演后。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待着的话。”他往他的卧室走,他进房间之前,回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一切顺利,晚安。”
然后,喻子延关上了卧室的门。
德国的火热夏天持续升温,至少对于英格兰人来说是这样。
英格兰队的更衣室里,声音吵闹的堪比最火爆的夜店。
喻子翔一手捂了捂耳朵,一边嘴里也在跟队友们大喊着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绽放着,香槟的香溢满周遭的空气,他干脆抱了一瓶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这是喻子翔人生中又一个美妙的夜晚。本来还可以更完美的,喻子翔想,就是那个该死的意大利人毁了他可能的他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个进球。
而且,他还把他铲伤了。
队医粗略看过之后,告诉喻子翔不用太担心,不是重伤,但也要注意。今晚回到英格兰,他们会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喻子翔瘸了一只腿,自然没有一向那么闹腾,他只能坐在更衣柜前与一群混蛋逗趣、对骂。他嘴上不闲着,手上也没闲着。他刚发了Instagram,又回了几条信息。他的家人就在外面,除了混蛋喻子延依旧没有来。他没来最好,喻子翔看到喻子延就想揍他。
喻子翔点开p,她不在线。
她结束了伦敦场的演唱会,她现在大概跟皮埃尔在一起。
皮埃尔这几天特别安静,喻子翔没有发安慰信息,现在不是时候。
喻子翔不知道自己在指望什么。
FIFA颁奖典礼上他们只简单打了个招呼;
圣诞-新年他们没有联系;
情人节和她的生日他们没有联系;
哪怕是欧冠决赛夜,皇马夺冠他们也没说几句话;
她的首张专辑发布,他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很想给她打个电话,但他没有;
他的生日,她可能根本不知道;
她又怎么会在这个夜晚发来一句恭喜?
过去大半年,他偶尔会在伯纳乌看到她,远远的,她看过来,她马上侧开眼,他也一样。
如果真碰上了,他说嘿,她也说嘿——她总在皮埃尔怀里或是跟皮埃尔牵着手。
喻子翔盯着p上他跟她的聊天框。
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去年九月。好像过去很久了,但也不到一年。
他再也没有在Instagram上给她点过赞,或者留过言,而她从来就没那么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