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是英子。”
“我知道你是英子。”孙兰英拍了拍英子的手,拿起她的手翻看,“我给你的药你上了吗?”
“天天上。”
“嗯,好多了。”孙兰英说道,“就算是劳动人民也要把手保养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是,奶奶。”
“没事儿多看看书,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女人呢需要自强,不能做菟丝花,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父母不行,丈夫不行,儿子也不行,谁有不如自己有,夫妻还得伸伸手,听我的,明天你就去厂子里上班,家里的事你不用管,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照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顾不过来?你没来之前,他们也没饿死渴死。”
英子感受着奶奶手的温暖,虽然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她却觉得出奇的窝心,“诶,我明白了。”
“人呐,糊里糊涂的是过一生,明明白白的也要过一生,最难过的是明明白白的过糊涂日子,别糊涂,别人能看轻你,你不能看轻你自己,你是个好姑娘。”
“好。”
“以后挣钱了啊,多买点漂亮衣服,女人到什么时候也要倒饬自己,以前行军的时候遇见个能洗脸的地方,我都要洗洗脸,有个破玻璃也要梳梳头,条件好了更是爱收拾自己,要是连对自己好的心劲儿都没了,还有什么心劲儿呢?”
“嗯。”
“娟子啊,多看书啊……”她又开始念叨了,英子却很爱听她念叨。
她念叨的都是真正的人生道理,不是那些妇人们鼻子尖跟前的那些事,她没教英子要照顾好男人,照顾好家,要勤快,要懂事,不能懒也不能馋……
过去英子觉得不明白的事情,在她的念叨里都明白了。
奶奶一直念叨到睡觉,完澡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睡衣之后,打了个呵欠头沾上枕头就睡了。
英子看了她一眼,留了一盏台灯,关上了门将门在外面锁好,这才离开了她的房间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楼的卫生间据说是客用的,只有淋浴设备,二楼的卫生间是“家”用的,周林海、周明德都在用,所以英子一直是用一楼的。
这个家慢慢形成了“潜规则”,一楼是“女生的”二楼是男生的。
周明德房间里还亮着灯,他在摆弄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英子走到他门前,敲了敲门,“奶奶睡着了。”
“嗯。”周明德应了一声。
英子拎着卫浴用品去了一楼的卫生间,把门反锁住,仔细冲了个澡出来,家里有两个男人,她是很注意的,出来进去都穿得严严实实的,用完了卫生间也收拾得很干净,连头发都要捡出来。
她从里面出来之后,本能地看了一眼奶奶的房间,奶奶的房间还是反锁着的,床却有些不对劲儿。
她走过去透过玻璃窗看……床是空的!
她赶紧打开锁进门,窗户虽然被人打开了,但是有铁栅栏啊!奶奶出不去啊!
她让自己冷静,掀开床单看床底下,空的,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什么动静,她一抬头……奶奶从衣柜里跳了出来,拼命往外跑。
“奶奶!”英子喊住她,“奶奶你要干嘛去!”
她越喊奶奶跑得越快,脚下穿着的拖鞋踢踏直响,“奶奶!”
周明德先听见了动静,从楼上跑了下来,跟着是周林海,奶奶跑到了外面,扒着高高的铁门顺着雕花向外翻。
英子也跟着跑了出去,一把抓住她的脚,“奶奶!”
“你放开我!”奶奶使劲儿往外蹬,“你跟我爹说是我自己跑的!连累不着你!”
“孙兰英!你给我下来!”周林海站在门口一声大吼。
奶奶愣住了,向后看了一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站着的那个穿着睡衣披着睡袍的男人出奇的恐怖。
她停止了挣扎,缓缓滑了下来,“爸。”
“回你房间!睡觉!”
“爸!你不能阻止我!我不要当亡国奴。”
“回你房间睡觉!”
“爸,你忘了你对我的教导吗?”
“回房间睡觉!”周林海的声音愈来愈坚决。
孙兰英只能低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周林海看着她躺上床,盖上被……亲自将窗户关好锁好。
“爸。”
“嗯。”
“他们都说你是坏人,你是吗?”
“睡觉。”周林海替她盖好被子。
他走到门口回手关上门将门锁死,“以后这种情况不要急着进去。”
“她以为她是你爸?”
“她爸爸是旧军阀,东北军撤走的时候没有走,先是抗日,后来投降了,她不耻她爸爸的行为,从家里逃了出来。在第一次逃走的时候可能被发现过,关在房间里。有时候她睡迷了,会以为自己还在家里被锁着。”
英子看着睡着的孙兰英,“真是个奇女子。”
“我长得像她爸。”周林海笑了。
“后来她爸怎么样了?”
“投降是有惯性的,他后来被国军收编了,后来又投降了共军,遇见国军又投降,最后自杀了。”
人说虎父无犬女,在孙兰英身上是犬父养了个虎女。
英子瞧着周林海,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你长得确实像电视里面的旧军阀。”
“呵呵。”周林海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回去睡吧,晚上我睡客厅。”
“我睡客厅吧。”
“她要是再跑你看不住她。”
“不然我们在客厅打牌。”英子说道。
“两个人打什么牌,你看明德。”周林海指着周明德,他可能这会儿真困了,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坐在沙发上打嗑睡了,“奶奶的病不是一天两天,是慢慢熬,打持久战,不能都不睡觉,白天没精神,你去睡吧。”
听到周林海的话,周明德站了起来晃晃悠悠上楼了,英子也上了楼。
凌晨三点半,英子起床,周林海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去看了看奶奶,可能是觉得“反抗”无望,奶奶坐在门边盖着被也睡着了。
英子开了门将奶奶扶到了床上,帮她盖上被子,奶奶抬头瞧了瞧英子,“昨晚我又闹了?”
“嗯。”
“真对不住了,孩子。”
“没事。”
“唉……”奶奶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英子离开了她的房间,将门锁好。
周林海睁开了眼睛看着她,英子笑了笑,“回房间睡吧,我起床了,家里有人看着她了。”
周林海什么也没说,抱着被子上了床。
英子去车库淘洗绿豆,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以后要是得了这样的病,就趁着还清醒自杀,这种病太折磨人了,不光折磨自己,最重要的是折磨家人。
可是——奶奶明白的时候,都比一些聪明人清醒啊。
英子把东西整理好,先给邓老板送了十斤豆芽,又去了早市卖到六点钟带去的二十斤豆芽都卖完了,一边卖豆芽她一边想着邓老板跟别家的不同。
首先邓老板附近的小区都相对较新,房价相对高,且都是比较高收入人群居住,这些人对价格不敏感,对产品质量敏感,邓老板的小超市别看小,实际有很多高价的水果、进口零食、返季蔬菜等等。
这样的群体当然不会“屈就”机器豆芽……
她想了想,自己原来的客户群里有几家也是类似的情况,她给这些人也都打了电话,果然,又有四家希望英子重新给他们送货。
这些人还告诉了英子一条重要的信息,豆芽婶跟合伙人闹掰了,好像吵得很厉害。
掌握了市场,豆芽婶跟张丫他们闹掰很正常,毕竟现在大壮不在,张丫他们重要的资本没有了。
没了大壮,英子也长出了一口气,至少她现在和豆芽婶是“公平竞争”。
作者有话要说:豆芽江湖也是很复杂的啊。感谢在2020-05-21 20:58:51~2020-05-21 22:0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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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过去(一)
要开学了, 周明德从早晨起床就满脸的不情愿,坐在那里感觉吃饭都不香了。
凑在奶奶跟前不停地说话, “奶奶, 你在家要听话不要乱跑,我周末就回来看你。”
“英子, 给我装一些家里的咸菜和吃的, 我这周就指着这些过活了。”
“别瞎得瑟,你快迟到了,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周林海直接无情地赶人。
“哥, 你能开车送我吗?”
“自己坐公交车去,想要人开车接送给你妈打电话。”
“哥,我不想听我妈唠叨嘛……”
“你别整那腔调, 我想打人。”周林海直接打断他的魔法。
“在哪儿学的怪腔, 像地主家的姨太太。”孙兰英说话更“直接”。
英子忍不住低头偷笑。
真到了点, 周林海还是开车送他了, 不过是住一个礼拜, 被褥之类的他妈早给洗干净熨平送过去了, 他还是拎了一整个超大的行李箱。
里面包括七天七套换洗衣服,两套睡衣, 三双鞋,各种生活用品……
不要问英子是怎么知道的,周明德一直念叨要准备什么东西,这些衣服什么的全都是他从水洗店拿回来的,雪白的球鞋全都是鞋店帮忙刷的, 他连睡衣都要水洗店给洗。
英子曾经试图帮他洗,被周林海强力制止了,“他自己不能洗就让他自己花钱找人洗,成年人了,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洗纯属废物。”
不管怎么样,周明德还是很不情愿地上学去了,看他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走很远,永远回不来了呢。
实际大学离他家只有三站地,周末就可以回家。
英子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就算是现在梦想之火仍未熄灭,然而……
她低下头继续擦抹着桌子。
“英子,照顾好奶奶!有事给我打电话。”周明德说道,“没事也要打电话。”他被周林海拖着手,另一只手还拖着自己的超大行李箱。
“好。”英子答应着。
“奶奶,我周五就回来!”
“唔。”孙兰英应了一声,“晚上回来包饺子吃,在幼儿园不要跟小朋友打架。”
英子有些复杂的情绪被奶奶这句话给打碎了,看周明德的表情动作,确实很像被拖着去幼儿园的孩子啊。
受宠的人如周明德、白思莹、小草,都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快乐着,享受着吗?
这种感受是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又向望又不解。
英子扶着孙兰英到院子里,“奶奶,今天的阳光好,您在这里晒会儿太阳。”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中午阳光正盛的时候,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又不刺人,过了中午那一会儿,就有些凉了,英子趁着这个工夫,打扫院子。
院子里没有太多的杂物,只有一些大风天外面吹来的尘土,眼下树还秃着呢,草还没有返青,雪却融化得差不多了,表面的泥土已经很干了,风一吹就是漫天的风沙,有时候还会有沙尘暴。
要是赶上农民烧荒啊,那就更糟糕了,空气里全都是刺鼻的味道,眼睛都睁不开,穿稍微颜色浅点的衣服在外面站一会儿,就是一身的黑灰,就算是在屋里,也会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难闻的烟味儿。
英子打扫完院子,拿抹布撸了一遍晾衣绳,今天阳光好,正好可以晒被子。
“奶奶,您在这儿坐着,我晒被子。”
“我们一起晒。”
“好。”
英子倒是乐意奶奶跟着她干一点儿活的,不是她偷懒,而是她觉得人不能呆着,人一呆着只会越来越懒得动脑子。
英子抱着沉重的厚被子,让奶奶拿枕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又一前一后的出来,英子把被褥挂上了晾衣绳,奶奶也把枕头晾上了。
“这位妇女同志,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学习好不好啊?”
“好。”英子点头。
“我们要讲一讲妇女为什么要解放。”
孙兰英深入浅出地说着,英子一边干活一边听,这些是人生的“大道理”,在学校老师不教,老师只会说你们这帮女生潜力不如男生,你们不适合学理科,女生学理工科将来找工作废劲。
同时又有一些人会说:你们这些女生能上高中已经很幸运了,要想想那些上不了高中的女生,不能糊里糊涂的混日子,没有文凭将来在社会上怎么混?男生搬砖一天能挣一百,女生搬砖都没人要。
还有你们这些男生,女生实在不行可以嫁人让人养,你们呢?不好好学习,一个个又懒得要死,将来谁嫁你谁倒霉。
孙兰英却在说女性要解放,要工作,要劳动,要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们想一想,女的真得在家里面白吃饭吗?女人长到三四岁在家就要劳动,七八岁就要带弟弟妹妹,十五六岁就要嫁人,嫁了人终日劳作,伺候公婆,照顾丈夫,从天亮忙到天黑,生了娃更要忙……
打扫卫生、洗衣、煮饭、喂养鸡鸭,一天不得闲,就是这样,他们还说你们是白吃饱,赔钱货,而那些男人闲时或是游逛,或是打牌看戏,你们可有一日清闲?
英子顿了一下,回想自己认识的女人们,忽地觉得有些心酸,她们如此,自己又何偿不是如此,自己在周家当保姆,有吃有住一个月还拿工资,有时候周林海和周明德还要帮自己的忙,在自家呢?妈,二舅妈,大娘,二娘……那些女人哪个不在忙?谁又给过她们一分钱工资?到头来还要说这个家全靠我来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