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原来不是吗？
孙兰英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说，英子一边干活一边听，忽地一阵凉风吹了过来。
英子回过了神，“奶奶，外面刮凉风了，咱们进屋吧。”
孙兰英进了屋，她握着英子的手，“你要学习啊！你要学习才能懂得道理。”
“诶。”
英子把孙兰英安顿在了客厅，打开电视让她看，自己去收了被子，被子只是表面被晒得有些暖而已，没办法这个季节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天冷了就要把被子收回来，被子上沾了凉气和潮气可不行。
英子关好了门，孙兰英却不在座位上，她可以确定她没有出门，她安了安自己的心，先在楼下找，她不在楼下……
英子上了二楼，在原本孙兰英的房间里发现了她，她坐在床上翻看着影集。
“娟子。”
“诶。”英子已经懒得说我是英子了。
“娟子你来看看这些照片。”
英子坐到床上，看着孙兰英影集里的照片，她照了很多像，年轻的时候都是军装，后来是工作服，每一张相里她都干净利索，眼睛炯炯有神。
“你看啊，你爸年轻的时候多帅。”孙兰英摸着相册上老伴的照片说道。实际是个普通人啊，甚至有些土，眼睛不大，个子不算高……
孙兰英老了还是个漂亮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看照片更是个美女，单论相貌两人不算很配，但看孙兰英看照片时眼神出奇的温柔。
孙兰英又翻到了一张全家福，照片里是一对夫妻带着五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还在怀里抱着，最高的那个是个男孩，系着红领巾噘着嘴看着镜头。
“拍全家福那天宝清好像因为点什么事闹情绪，被他爸爸踢了一脚，拍照的时候就一直嘟着嘴。”她拿着照片给英子看。
英子接过照片看后面的小字：与通辽、长春、虎林、双城贺珍宝周岁。
英子周家的孩子们名字很有趣，不像普通人家取名一样中间范字，也不是什么平安康泰，仁义理智信，而是……“奶奶，这些都是什么啊。”
“地名啊，我们在哪里战斗过、工作过，孩子就叫哪里的名字，娟子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吗？你忘了？”
“忘了。”
“真是的，年纪轻轻就记性不好。”
她翻看着照片，一张一张的讲述着照片的故事，本来很糊涂的老太太，居然一点都不糊涂。
直到拿出一张年轻女人抱着男孩的照片，“这是……”女人很漂亮，齐刘海，两根油亮的大辫子，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抱着的男孩子戴着小帽子靠在妈妈怀里，笑得一脸灿烂。
英子看照片上的字，林海百天，这个就是娟子喽？真得是很漂亮的女人啊。
孙兰英出神地看着照片，“这张照片原来在这里啊。”
“嗯。”
“娟子不应该那么早去世，她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孙兰英说道，“娟子太自卑了，总觉得自己是高攀我们家的，其实在爱情面前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呢？”
英子拍了拍孙兰英的背，“你对她的好，她一定知道。”
“她不知道。”孙兰英摇头，“我那个时候一心扑在工作上，想把失去的日子抢回来，忽略了家庭更忽略了她，有时候一个礼拜啊，我们都说不上一句话，好多该跟她说的话没有说啊……好多。”
她大哭了起来。
英子搂住了她，她对于娟子的去世，一直是心怀愧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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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过去（二）
孙兰英的精神一直不太好, 大哭了一场耗费心神之后，精神有些恍惚, 英子扶着她在床上睡下, 替她盖好了被子，离开了她的房间。
回到客厅时发现周林海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站在客厅的窗边抽烟。
“你刚才听见了？”
周林海转过了头, “我妈妈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非要找出一个罪人的话也不是我奶奶，我奶奶是事业型的, 对家庭不是很上心，家里的几个孩子尿布都没怎么洗过，一直是保姆在帮忙带, 我爸说他们的功课都是我爷爷或他的警卫员辅导的, 我奶奶不管。”
“我爸下乡的时候认识的我妈, 我姥爷是不同意两人的婚事的, 他不乐意自己的漂亮姑娘嫁给一无所有的知青, 一直别到我爸都快三十了, 我妈二十五了，这才同意, 两人结婚的时候写信给我爷爷奶奶，我爷爷奶奶是同意的，结婚之后不到一年我爷爷奶奶就回城了，我爸也带着我妈回城了。我妈心里一直觉得自卑，觉得自己没文化农村人, 配不上我爸。”
“之前家里一直有保姆，后来就没有了，回城之后我奶奶也打算请保姆，但我妈不同意，家里的家务她一个人全包了，她不明白的是有时候做得多了，不一定能得到所有人的满意。我奶奶发现了这种苗头，帮我妈找了份工厂的工作，坚决让她上班，又请了个保姆回来，可我妈觉得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英子听得一脸动容，前两年有首歌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说得就是娟子这样的姑娘吧，这样的姑娘嫁进了城里……“你妈妈是因为这样才去世的吗？”
周林海摇了摇头，“美貌和年轻时的冲动是会过去的，人总会成长，我爸在成长，我妈没有成长，反而因为操劳容貌退化，有时候还总想跟我爸唠叨，让我爸心疼她……时间久了……我爸就烦她了，更乐意在外面，我妈开始疑神疑鬼的，把我爸越推越远，直到我爸真得出轨了，他是她的精神支柱，我爸这跟支柱垮了，她也就垮了，她是自杀的，我奶奶发现的她。”
“我爸指责家里的人，说是这个家尤其是我奶奶压垮了她，唯独不指责他自己。我奶奶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对自己对儿女的教育反思的，可惜已经太迟了。”
说到这里，周林海将烟掐熄了，“跟你讲这些是想告诉你，不要被光鲜的外表迷惑，听那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对周家的人多点防备。”
英子低下了头，“我只是做保姆的。”周林海发现自己对周明德的异常关注了吗？她只是把周明德当成太阳、月亮那样喜欢，美好归美好，看似触手可及，实际遥不可及。就算周明德是童话里的王子，自己也不是公主，连灰姑娘都不是。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周林海说道，“对了，你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给我一下，我替你办入职手续，下月开始你的薪水是一个月一千二，交社保。”
“我……”英子低下了头，一千二啊！就算是卖豆芽赚了不少钱，可那是不稳定的，一个月工资一千二这种事，对英子来说想都不敢想。
“你年龄比你说的小？”周林海挑了挑眉，“我猜猜，十七？十八？”
“十八。”
“虚岁吧？”县城里算岁数都是说虚岁的。
英子又低下了头。
“把身份证拿来，十六周岁就可以以工人的身份入职了。”周林海说道。
“你不嫌我年纪小？”
“早看出来你年纪小了。”周林海说道，“只有周明德那个傻子看不出来。”
英子上楼回了房间，在一件衣服的夹层里拿出了身份证，下楼交给周明德，周明德看了看身份证上的日期，“你应该上过学吧？”
“高二上半年休学。”
“怎么不继续念了。”
英子低下头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你这么能干活，应该也是从小练出来的。”看英子动作麻利的干活，眼么前行事的快速，说话时的圆融就知道了，这丫头是苦出来的，被宠大的孩子十七八岁时油瓶倒了都不知道要扶一下，说话语气一个比一个硬，不怼人不会说话。
“明德读高中时的课本、笔记、练习册什么的应该还在，有时间学一学，把该捡起来的捡起来，你不能卖一辈子豆芽，得学习。”
周林海应该是孙兰英一手带出来的吧，学习学习学习……
可是学习……“我回不去学校了。”
“学籍还在吧？再说了现在也准许社会人士高考了，人呢，到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的事，你这么大就应该念书。”
英子抬头看着他，又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子，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晚上煮手擀面行吗？”
“冰箱里有老鸭，干货里面有冬虫夏草和别的中药材，煲个老鸭汤当汤底，不会做就去周明德房间里用电脑查菜谱，别的你自己对付做。”周林海说完手插兜出去了，“我两个小时以后回来，锁好大门。”
“好。”英子应了一声，他走之后才想起来，用电脑查菜谱什么的……什么意思？
英子当然上过微机课，高中的微机课还有实际上机操作，但是，只上了四节课就被挤占给别的课程了，整个微机室只有四台电脑能上网，全部被爱玩游戏的男生挤占。
英子只学会了开关机玩红心大战。
英子到周明德的房间里一看，简直跟案发现场一样，连被子都被丢在了地板上，衣柜里更是一片狼籍，装内衣的抽屉被拽得里一半外一半。
电脑桌上还有吃了一半的各种零食，吃完了的零食包装袋扔得到处都是。
因为有家政收拾，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脏，但乱！真乱！
她习惯性地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清理出了两大袋垃圾，这才打开电脑，周家是宽带上网，英子按照记忆中老师教的步骤很轻易地就上了网。
在网上查询老鸭汤的作法，看了一会儿之后怕记不住又记在了纸上。
回到楼下的时候，孙兰英已经醒了，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好像之前的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抬头看见英子……“我想吃黄瓜。”
“我给你洗黄瓜。”英子给她洗了黄瓜，又拿了两个橙子切片放在碗里，这东西这个季节很贵，一个大概就得十多块钱，周家的人没提过价钱，周林海也说过水果什么的随便吃，价格是英子自己根据食杂店的标价猜的，知道价格钱英子吃过奶奶剩下的，知道价格后，英子一片都没吃过。
奶奶坐在那里慢吞吞地嚼着黄瓜，可能是上午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精力了，她现在颇为安静。
“奶奶，我去煮饭，你在这里不要动。”
她没有任何反应。
英子去门厅把大门从里面扣严，挂上挂锁锁好，这才去厨房煮饭。
鸭子是切好了放在冰箱里冻的，在周林海“点菜”的时候她就应该拿出来化冻了，到现在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冰壳，英子顺着冰壳把鸭子打得再碎一些，让它融化得更快。
又找出了抄到的材料清单，这些东西周家确实有，冬虫夏草在一个精美的纸盒子里，除了虫草之外，还有野山参、党参之类的，英子看了一眼放回了原位，别的药材在玻璃罐里整齐地摆放着。
这些东西英子过去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原来都是些“中药”“调料”。
将该洗的洗，该泡的泡。
她又从装锅的柜子里找到了砂锅，刷洗干净，这一切准备完成了，她回到客厅里查看奶奶。
却只看见被丢在地上的挂锁和敞开的大门。
她是怎么开锁的？英子回想起周林海说过奶奶做过“地下党”，脑袋嗡地一下。
现在外面变天了，凉风嗖嗖地刮，奶奶穿着的还是在室内的衣服，一条薄棉裤、薄线衣和毛坎肩，鞋也只是室内的拖鞋。
英子赶紧拿起奶奶的棉大衣、棉鞋，自己穿好棉服穿上鞋追了出去，果然她不在院子里，英子打开了铁门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向东找去。
“奶奶！奶奶！”她一边找一边掏出小灵通给周林海打电话，“奶奶出去了，我在厨房……我没看见，她能打开挂锁。”她说得语无伦次的。
“你不要急，你去附近的公园找一找，她喜欢到那里遛弯，我马上回去。”周林海的声音沉稳有力，英子心安定了一些。
她的判断是对的，东边是公园的方向，他们也曾经在天好的时候带奶奶去公园遛弯。
公园面积很大，树木又多，虽然这个时候还没有树叶，人也不多，也是极为难找的。
过了一会儿周林海来了，两个人一起在寒风里寻找，终于在公园的角落找到了坐在那里想要拢火的奶奶。
“奶奶，你怎么在这儿啊？”英子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奶奶的棉衣给她披上，又给她穿上棉鞋。
“冷。”孙兰英说道，“拢火。”
“奶奶，我们回家。”英子扶着她站起来。
“嘘！不要让我爸知道。”
“嗯，我们偷偷回去，不告诉他。”英子示意往这边跑的周林海躲起来。
回到了家里，英子给她煮了一碗姜汤让她喝下去，周林海站在旁边颇有些懊恼。
“我忘了跟你说家里的挂锁防不住她，她状态好的时候用一根发夹就能开锁。”
“我太疏忽了。”
“你一个人又要煮饭又要照顾她忙不过来，得再请一个人。”
英子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用再请人，我能忙过来，今天是意外，我知道她会开挂锁就有法子对付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