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及时,再晚两天估计她就见不着活的懿贵太妃了。李安好用杯盖拨着浮上的茶叶:“请她进来吧。”
这些日子,嘉灵公主府也热闹。皇上赐予驸马的几个姬妾,有两个怀喜,嘉灵公主闹得厉害。懿贵太妃病重二十天,她就进宫看了两回,估计正跟皇上赌气,可惜皇上对嘉灵公主府的事是一点都不关心。
进了坤宁宫也没一张好脸的嘉灵,草草屈膝福了个礼,不等皇后叫起,她便兀自起身找了个位置落座了。
李安好由着她,待恪王的事过后,嘉灵就该乖了。
“既是进宫看太妃,那就走吧。”
嘉灵坐着不动,与懿贵太妃像极了的眸子盯着皇后,冷冷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李安好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气弱:“斥你目无尊卑吗?”一个公主见着皇后竟这般无礼,在这深宫内廷里算是白活了十多年,“身为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驸马又不得参政事,日子却过成这般,你就没自省过?”
不提驸马还好,提及他,嘉灵怒意难抑,眼泪上涌填满眼眶:“我会过成这般,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话说清楚,拜谁所赐,”李安好可不惯着她:“帝后大婚次日家宴上,你领着几个公主当众犯蠢,辱没本宫。本宫是什么身份,你清楚吗?”
嘉灵憋着气,梗着脖子不吭声,下巴依旧高抬着。
李安好端起茶抿了一小口,润了喉接着道:“皇上没有罪责你,赐了几个姬妾予驸马,你就当没这回事了,”放下茶杯,“嘉灵,驸马明知你是皇上亲妹,为何还敢让姬妾有子,你该好好思……”
“还不是因为皇兄厌我?”嘉灵哭了,冲着皇后吼道:“他与我虽是一母所生,但却……”
啪,李安好一掌拍在桌几上,厉声斥道:“在这说皇上厌弃你,你怎么不先扪心自问你一个公主,皇上为什么会厌弃你?是嫌你吃得多,还是恶你喝得多?”
嘉灵被斥得呆愣在当场。
缓了口气,李安好走上前:“自皇上登基,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又做过什么?”见嘉灵目光躲闪,嗤之以鼻,她也不欲再往下说,“你这样的出身,日子还过不好,就不该怨旁人。瞧瞧柔嘉公主,人家是怎么过的?”
殿里只闻抽噎声,久久不息。
李安好等了一会,见她越哭越来劲了,开口问道:“你今天来不是要去看太妃?”
嘉灵抹着眼泪:“我母妃到底是怎么引大厥之症上身的,皇后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原是因这事,李安好叹气:“昭修容跟你说的?”
“你承认了?”嘉灵眼中起了阴鸷,似恨不得活撕了眼前的毒妇。
“承认什么?”李安好瞥了一眼嘉灵,看向殿外:“懿贵太妃的病与本宫无关,你可以去问皇上,也可以去问恪王。”
“什么意思?”
李安好面目平静:“有些内情,昭修容不可知。”
内情?嘉灵心一紧,长在宫廷,她并不单纯。还记得去年中秋宴上,母妃不适早早离席,她不放心,宴过一半去了慈安宫探望。龚红将她拦在寝殿外,说母妃已经睡下了,但她隐约听到吟哦,很是羞人。
八月十五前一天,恪王进宫陪伴懿贵太妃。见着最疼爱的儿子,懿贵太妃目露惊恐,啊啊个不停。
屏退殿里的宫人,恪王端了放在柜子上的药碗,坐到床边:“儿子服侍您喝药。”
知道恪王进宫了,坤宁宫里正在核对中秋宴事宜的李安好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吩咐宝樱:“本宫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宝鹊正在熬汤,奴婢去给您盛一盅。”
“好”
这中秋宴是不用再准备了,李安好倚靠着软枕,闭目养神,现就等着报丧的消息吧。
申时中,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出慈安宫,撒腿就往乾正殿的方向跑去。
而此刻天丁正在向皇帝回禀:“主上,恪王动手了。”
“什么药?”皇帝批着折子。算计着时间,唐逸幽一行再有三日便可抵达通州府。慈安宫那位虽是他生母,但太后还活着,棺柩是不可在宫中留过三日,所以恪王没有时间了。
“初心丸。”
皇帝不意外:“太医院诊不出来的药也就那几种,她又有心疾,用这药正好。”
天丁奉上一只小小的木盒:“皇上,这是您要的血丸。”
“放着吧。”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殿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皇……皇上,懿贵太妃薨了……太妃薨了。”
皇帝手下一紧,朱笔断裂,大步流星地出了殿,正好来报信的小太监也到了殿外。不等其跪下,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太监襟口,皇帝怒瞪凤目,想问却就又似害怕听到什么,嘴张张合合没有声。
小太监吓得魂都快散了:“皇……皇上,懿贵太妃薨了。”
闻言,脚下一个踉跄,皇帝摇首:“不不可能。”
调整好情绪的范德江,哀伤地上前欲要去扶皇上。皇帝松开小太监,一把挥开范德江的手:“不可能,母妃中午还好好的,”这话才说完,面色突然胀红。
一直盯着皇上的范德江惊惧大喊:“皇上……”
皇帝紧抿着嘴,血自唇角溢出,手捂心口,似忍得极为痛苦,很快就憋不住了,大咳不已。唇口开了,鲜红的血滚滚而出。
范德江顾不得尊卑,抱着摇摇欲坠的皇帝失声吼道:“快传太医啊……快啊……”
“去,”皇帝不想下咽,血丸的味道真的是太腥了,由着渗出的酸水混着血流出:“去慈安宫。”
闻讯赶到慈安宫的李安好,不等进门,就见宫人跪了一地。
衣服上沾了血的范德江冲出,咚的一声跪到皇后跟前:“娘娘,您快去劝劝皇上吧。”
闻到血腥,李安好心一沉,匆匆越过范德江,进了大殿就瞅着一溜排跪伏在地的太医。太医院院判姜苁灵听着声,立马调转头:“皇后娘娘,您快劝劝皇上,皇上悲极引发气血逆流又不肯让臣等近身。”
冲进寝殿,只见皇上跪在脚踏上,两手紧紧握着懿贵太妃的右手,滴落在其左手玉扳指上的血已干。李安好有些眩晕,她明知皇帝应该不会悲伤至极,但……但其幼年艰苦是真,谁能肯定他真的放下了过往?
“皇上。”
“皇后,你快劝劝皇上吧,”跪在后的恪王双目已红肿。
李安好未理会他,慢慢走近皇帝跪下从后抱住他,眼泪涌出哽咽轻语道:“皇上,母妃病逝,臣妾知道您心里悲恸,但您还有天下万民,”紧抓他的臂膀,“您不能有事。”
灼.热的泪浸透龙袍烫到了他,眼眶通红的皇帝泪水聚积,呢喃:“元元,从此以后朕就没有娘了,”沉凝稍许,一滴泪滴落啪嗒打在床边,“幼时朕恨她怨她,直到长大才渐渐明白,她冷待朕都是为朕好。”
闻言,李安好知道皇帝是在演戏了,只是那血……紧抱着人,抽鼻子深嗅,确实是血腥味。
“伤心欲绝”的皇帝还在喃喃自语:“她到死都没等到朕一句真话,到死都以为朕还恨她,朕错了,”皇后在闻什么,他这该晕了。
李安好似能听到皇帝的心声一般:“不会的,母妃一定早就知道您心里有她。儿是娘的心头肉,她老人家不会愿意看到您现在这样的。”
皇帝被呛到了,又大力咳着,嘴里还残留着血腥,也不知这血丸是拿什么配的,叫他直犯恶心:“呕……”
“皇上……”
跪在两步外的恪王,埋着首,眼底掠过精光。正如他所想,皇帝自幼没享受过慈母之爱,心中有多怨恨就有多渴望,“请皇上保重龙体。”
时候也差不多了,皇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双臂一沉,李安好差点支不住,愣愣唤道:“皇上……皇上,”没有回应,慌忙回首,“来人啊……太医……”
皇帝晕厥,慈安宫乱了。恰巧太后赶到,见状肃着脸令御前的人将皇帝送去坤宁宫。一个太妃而已,皇帝悲伤成这样,不就是打她这个养母的脸吗?
宫里懿贵太妃薨逝,宗室的人很快便来了,接着承恩侯府夫妇也被召进了宫。
因为太后还活生生的,宫里宫外都不得戴孝。皇后处尊位,恪王妃又有孕在身,只得嘉灵和承恩侯夫人姜氏亲动手为懿贵太妃换上宫装。
承恩侯还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追问了几句,听说人死时是恪王守在床边才住嘴。
待懿贵太妃被安置进棺柩,琰老亲王再次催促皇后:“回宫看看皇上,光有姜苁灵守着不行,他既不敢劝皇帝也不敢逆圣意,能当什么用?龙体为重,不能由着皇帝胡折腾。”
李安好望向太后。
“你看她做什么,”琰老亲王气恼得双手往后一背,太后跟奉安国公府的糟事还未平息,虽不明其中缘由,但已逝的奉安老国公与他有过交集,心有了偏向嘴上就没了客道,“皇帝又不是她亲生的。”
一言顶到太后的心肺,但又不敢发作。谁叫说这话的人是高祖的胞弟,先帝嫡脉亲叔。深吸一口气,扯起嘴角叮嘱皇后:“回去好好看着皇帝,他要是有个什么不好,天都得塌。”
李安好屈膝行礼:“儿臣知道了,”后又朝向琰老亲王,“叔祖,那我就先回坤宁宫了。”
对皇帝亲择的皇后,琰老亲王是没意见的:“明日鸡鸣,宗室会送棺柩出宫,往妃陵寝。”
有生恩在,皇帝为着名声,也要前来相送。李安好了然:“那就有劳各位宗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关心!!!!
第62章
懿贵太妃薨逝, 外界并不觉意外,倒是皇帝因此悲极吐血叫各方势力傻了眼。
“怎么可能?”唐五第一个不信,乐极咯血都要比这令他信服, 抬眼看向老头:“懿贵太妃那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皇上早对她绝了情, 是不可能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可皇上吐血是真,”镇国公紧皱双眉神色凝重,这是太妃薨逝, 外臣不用进宫哭丧,见不着皇上, 他还真把不准。
唐五倒是没他想得多:“恪王要动,时间不会拖长,咱们看着京郊就成。”
“宫里也要留意着些, ”至今镇国公都觉先帝死的太过突然, 他是真怕旧事重演。就皇帝那两三尺高的儿子, 都不够塞牙缝的。
盯着宫里的还有贤亲王府, 因着燕茂霖查户部的账以及平中省牡江延河一带的堤坝之事,这半年多贤亲王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一边要极力平账应付燕茂霖,一边还要防着皇帝和老九。
频频出事, 还没一件顺心。
听闻皇帝吐血,他一点都不信,凌庸墨与懿贵太妃这对母子的账血淋淋的, 都巴不得彼此死绝, 怎么可能会因丧母吐血?
“王爷,您以为皇帝是在做戏?”幕僚张仲柴只见过皇帝三回,知之不深, 但他与恪王是一样的心思:“某在外游学时结识一好友,因其父脾性暴烈,生母于他四岁时与人私奔。后父死,好友离乡,在运州府偶遇一商妇。那妇人见他没去处便将一闲置院子让予他住……”
贤亲王听着张仲柴的话,不言语。与皇帝僵持了这么多年,他自觉对其还是颇为了解。
凌庸墨快三十了,膝下只两病弱的皇子,这都是拜懿贵太妃所赐。要不是因着恪王,凌庸墨绝不会容懿贵太妃活到今天。
“妇人死前,母子相认,”张仲柴拱手向前:“某好友因母病逝,七天未进粒米,几度消沉,终在母坟旁结庐守孝三年。”
“皇帝与懿贵太妃之间没有母子情,只有仇,”天家丑事,贤亲王不欲多说,转眼问立于张仲柴左侧的兵卫教头谭志敏:“老九那还没有动静吗?”
身着黑色劲装的谭志敏摇首回道:“一点动静都无。”
“他倒是坐得住,”贤亲王抬手滑过腮边的髯须,眯起眼眸:“唐逸幽、唐逸尘兄弟呢?”
谭志敏无力摇首:“没寻着踪影。”
两国公府结亲后一日,镇国公莫名其妙去了趟齐国将军府。贤亲王总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却又抓不住。
都傍晚了,宁诚伯府还收了厚厚一沓的拜帖,宁诚伯老夫人看着那沓拜帖发了好一阵子呆,后突然头晕眼花气喘不上。
宁诚伯夫人钱氏都被吓着了,丈夫不在府中,若是婆母有了什么事,要她怎么交代啊?哭嚷着吩咐管家去请大夫。
很快宁诚伯府就因老夫人犯旧疾落下府门,拒绝来客。
回到坤宁宫,姜苁灵还领着一群太医跪在正殿,李安好问询了几句,知道其已为皇帝把了脉开了药,才走往后殿。
只这脚才踏进后殿,一股带着苦涩的药汤味就扑鼻而来,绕过屏风瞥见宝乔、宝兰几个都跪着,不禁疑惑。再见洒了一地的药汤和碎瓷,她还有什不明白的,抬首望向坐在主位上仅着寝衣的皇帝,其双目紧闭面色阴沉。
摆手示意九娘去寝殿拿件披风来,自己则上前行礼。
“皇上,臣妾回来了。”
皇帝不动,就好像没听见一般。直到九娘将披风拿来,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动了动唇试了又试久久找不着音。
接过九娘奉上的披风,李安好凝目含泪走近为他披上,声音不收:“皇上,您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母妃走了,但您要好好保重龙体,不为旁的,只为大靖,为将江山托予你的父皇……”
跪在殿外的小雀儿隐隐可闻后殿言话,余光扫过那群太医,放于腹部的两小手抠着指甲。
要不是知道皇后娘娘来路清白,她都快以为她们是一家。听听这腔口,比龙卫演得都入神。今儿领教了帝后唱大戏的本事后,她也算是弄明白为何龙卫要隔三差五入世悟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