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西未能说完,就被赫瑟尔打断。
“叫我安德莉亚女士。”
赫瑟尔冷漠地说,“别再称呼那个不知一提的姓氏。”
这是彻底抛下夫姓了。
凯尔西从善如流,“好的,安德莉亚女士,很感谢您能同意这次会面。我也不愿打扰您的生活,就问几个问题。您听闻过彼得森子爵的火灾噩梦吗?”
赫瑟尔漠然摇头,“没有,自从离开伦敦,我与他再无交谈。”
凯尔西再问,“您离开伦敦好几年了。当时离开,是因为令嫒的过世吗?”
赫瑟尔依旧漠然,“菲比从小身体就不好,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我离开,只是不想呆在子爵府而已。”
这真不像一位母亲提起女儿的口吻。
哪怕赫瑟尔已经对女儿死亡的释怀,但也不至于让她的眼睛里只剩下犹如对陌生人一般的无视。
“好的。那您搬来肯特郡也有些时日了。听闻过汉斯福村的恶魔火灾吧?您认识一位眼角带痣的海伦女士吗?”
赫瑟尔漠然的脸上,终是闪过一丝讥讽,但又迅速消失不见。
“欧洲大陆鬼怪的传闻还少吗?我听说过那场火灾,但对恶魔传闻没兴趣。也没听过什么海伦。”
凯尔西直视赫瑟尔的双眼,几秒过去,只看到她眼底的冷漠。
“就问到这里。”赫瑟尔径直起身,以强硬地送客的姿态说:“让你们来,只为表明我的唯一态度。别再拿彼得森的事来烦我,除非通知我去接受遗产,否则别来再来找我。请离开!”
歇洛克一言未发,与凯尔西对视一眼,当下两人没有坚持再问。
踏出门时,背后隐约传来赫瑟尔的说话声。
她的声音居然虚弱下来,“别,你别赶……”
“砰!”
庄园府邸的大门关上了。
凯尔西与歇洛克倏然一震。
“这个声音才是她,不是刚刚的她。”
歇洛克说得含糊,但这个发现恰似一道惊雷。
虚弱的女声是夜歌者,并不是与两人对话的赫瑟尔。
两者从同一人口中说出,但因为两种语气不同,能清晰辨识不同的两种性格。
就像是人格分裂!
凯尔西眼神一凝,脑中闪过什么,终是明白为何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匆匆走出庄园。
凯尔西立即说,“赫瑟尔的精神状态不对。她对彼得森冷漠,对女儿更冷漠,像是面对陌生人。如果说她是情伤太重,偏偏对海伦还有情绪波动。”
“整个谈话过程,赫瑟尔都没看我一眼。是在逃避,她记得被追捕时听到的说话声。”
歇洛克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发现,“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一具身体很有可能出现两种不同的性格。”
“不一定是自主产生的两种性格。想一想富兰克林,从一开始你就觉得他死得违和,实质佐证是黑布房间。”
凯尔西却点出在黑布背后的古怪,“富兰克林的性格转变太快了,快到不正常,不符合常规逻辑。”
两人都见过富兰克林之前的样子——商人,爱讨价还价。
虽然遇到火灾,但富兰克林没有烧伤,仅是骨折很快能够康复。他出院后还在心心念念要少赔钱,以求尽快集资再做买卖。
不过一个月,富兰克林居然就变成把自己关在黑屋里。
“将自己藏于黑暗,意味着隐藏,想要逃避世俗。以富兰克林的情况,他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凯尔西深吸一口气,“假如有外力催动,那么一切不合理就能解释了。嫌疑人X,以一只看不见的手,改变了人的精神状态。”
歇洛克想到此前的纵火案,“这样说来,詹姆斯的双目失明也有疑点。”
纵火犯哥达高中肄业,后来从事的工作与数学无关。
近半年,他对数字开始了狂热迷恋,并以数列排列选定烧毁哪一间房屋。
“其实精准的选择很困难,以哥达的杀人数列,可以选择詹姆斯家,也能是他的邻居。”
歇洛克忽而冷笑,“我参与了哥达的审讯,他并不是多么聪明的人,却异常固执一定要按计划来。如果真有一个精神操控者,并不难影响哥达的选择。”
从头至今,巧合太多,疑点太多,就让极不可能成为了可能。
那么当真存在幕后的精神操控者吗?
他是谁?与彼得森等人又有什么关系?
“再探赫瑟尔。”
“再探赫瑟尔。”
凯尔西与歇洛克做出了相同决定,目前最佳突破口就在赫瑟尔身上。
不过,以今天的谈话来看,冷漠的赫瑟尔不会再提供任何线索,除非能让夜歌者取得身体主控权。
果不其然,随后再给赫瑟尔递出的几份拜帖,全都石沉大海。
两人必须另辟蹊径,想办法让夜歌者出现。
“夜歌者,情诗,精神被压制,弱势一方。”
凯尔西从头捋了一遍。夜歌者会在火灾现场忌日出现,表明此事让她内心有足够大的波动,这种波动足以压制冷漠的赫瑟尔。
不论是什么波动,其根源无非是至深的感情。
“四月在我情人脸上,七月在她眼里发光,她的胸/部藏着九月,而她的心是冷冷的十二月。”
凯尔西低语着,夜歌者念过的这首情诗,无疑描绘了情人的外热内冷。别看性别不同,但像极了对彼得森子爵的写照。
凯尔西忽的一击掌,“爱与恨相伴相生,赫瑟尔最初是温柔的女人,可以判断她深爱过彼得森。现在,要唤出那个温柔、深情又虚弱的夜歌者,我觉得可以用一个奇招。”
歇洛克乍一听不解其意,但看到凯尔西盯着他一直看,忽而就明白过来。“哦!不!你这是毫无依据的招数。”
“我怎么就没有依据了。依照彼得森的做派,当年追求赫瑟尔必然念了一大堆情诗。这让如今夜歌者唱起亡灵之曲,还选择那样悲泣的情诗。”
凯尔西更是指出,“现在就是要刺激赫瑟尔,刺激她对旧情的情绪波动。夜歌者出现,才会开口透露线索,所以这个奇招可行!”
凯尔西摊手,“不然你再想一个可行的办法。赫瑟尔什么都不缺,不受金钱贿赂,冷漠的她也没有在意的人。还能绑了她严加逼供吗?”
场面一度沉默,两人面面相觑。
歇洛克无法反驳,但所谓奇招也太过奇特!
——让他像夜歌者一样夜半潜行,模仿彼得森在庄园里念情诗,唤醒赫瑟尔脑中被深深压制的爱恨情仇。
几分钟后,歇洛克打破沉默。
“好吧。我必须承认,这种招数是结合目前线索后,找到的最合适的刺激方式。”
歇洛克却反问凯尔西,“不过,亲爱的杰瑞,为什么不是你念?我对情诗一窍不通。”
“哦,亲爱的汤姆,你之前扮演的父亲大人,其成熟而稳重的嗓音与年龄多么相符。对此,我甘拜下风,想来你一定能精准模仿彼得森。”
凯尔西说得一点都不心虚,她绝不会暴露太多技能。“何况,我对情诗也一窍不通。”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见鬼的情诗招数,一窍不通的两人究竟要怎么完成?难道先练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些o(╥﹏╥)o
第32章
常言道勤能补拙。
既然对情诗一窍不通, 那么就从头练习。
两人买了一大堆平时没涉猎过的书,不同时期各国的情诗,被一一铺在木桌上。
“这则尚可。”
歇洛克翻了几本, 嫌弃地将那些满目欲望的诗集扔到一旁,总算选到一种有意境的。“「秋夜之长, 空有其名。我们只不过相看一眼, 即已天明。」①”
“是不错,但你认为彼得森能体会东瀛和歌的意境?”
凯尔西否定了这一选项, “不如用一首直白的比喻。「我是你的, 你是我的。这事心知肚明。你投宿我心房, 弄丢了小钥匙。你得永远定居那里。」②”
歇洛克看了一眼作者,也给予否定。“难道你认为以彼得森的傲慢,会选择来自德国女诗人的情诗?”
这也不行, 那也不合适。
挑挑选选,莎士比亚倒是广为人知。
不过,十四行诗的内容诸如 「把精力消耗在耻辱的沙漠里, 就是欲望在行动;而在行动前,欲望赌着假咒、嗜血、好杀、满身是罪恶, 凶残、粗野、不可靠、走极端。
欢乐尚未央, 马上就感觉无味;毫不讲理地追求,可是一到手, 又毫不讲理地厌恶,像是专为引上钩者发狂而设下的钓钩。」
这样对‘爱’的注解,刚好精准地形容彼得森,他又岂会念出来往自己脸上甩巴掌。
基于彼得森的性格, 又要符合赫瑟尔深埋的期待,两人阅遍群书, 最后敲定了英国诗人拜伦与斯宾塞的作品。
下一步,就进入最重要的声情并茂环节。
歇洛克迅速地记下了情诗内容,熟练背诵后临窗望月,开始酝酿情绪。
“「那么,我们不要再游荡了,如此晚了,这夜已央。虽然心还是一样恋着,而月光还是一样明亮。因为剑会把剑鞘磨穿,灵魂也会磨损形态。而心应该停下稍喘,爱情自身也须休养。」③”
“噗嗤。”
凯尔西终没能忍住笑出声,真不是笑点低,而是歇洛克所表达的情绪着实可笑。
“杰瑞!”
歇洛克斜睨一眼凯尔西,“有什么好笑的?你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吗?经历了多年彼此折磨后,心灵渴望回归最初的温情。”
“哈哈哈——”
不听解释还好,凯尔西一听解释笑得更欢乐。“汤姆,你将这叫做回归温情?别骗我了,你当我傻吗? ”
凯尔西戳破了歇洛克的感情代入,“你刚才的语气,就像对一块巧克力蛋糕忏悔式表白。
哦,最爱的巧克力蛋糕,是外面的花花世界使得我们分别。我曾经背叛了你带来的甜味,爱上了烤牛排、炸雪鱼、或配马铃薯沾盐与醋。”
歇洛克轻咳几下移开视线。一个太聪明的搭档也会带来小烦恼,比如一针见血地拆穿了他。
幸好凯尔西与迈克罗夫特不够熟悉,否则就会直接看穿,他代入了迈克罗夫特对巧克力蛋糕的感情。
“好吧。虽然我认为子爵夫人不会像你一样,敏锐地发现其中的差别,但确实需要更贴切一些。”
歇洛克放弃了代入对巧克力蛋糕的爱,他又该找什么参照物。“我知道要成为最优秀的侦探,必须学习经历很多,但这次的考验还真是让人发笑。”
“所以说「迷人的一夜,带来的愉悦,胜过百个幸运的百日。」”
凯尔西乐得瞧热闹,还现学现用刚读到的诗。“这说得很对,在夜色迷人中,你为破案做出贡献,它的欢愉不可估量。如此一来,「夜和秘密增进情趣,让快乐更加持续,以千千种不同的方式。」④”
究竟是谁的快乐在持续?
恐怕是某人的幸灾乐祸在持续。
歇洛克忽而微笑,“的确,能以千百种不同方式持续快乐,我又怎么忍心独自品尝。杰瑞,还记得你才是提出计划的人吗?到你做贡献的时候了。”
凯尔西本能地想跑,否则她搬起的石头,估计就要砸到自己的脚上了。“我……”
“就是你!为了案子请安静地坐好。”
歇洛克匆匆从旅行箱里取出发套与披肩,塞给了凯尔西,这个坑要跳两人一起跳。“要我出演彼得森,请你尽职扮作赫瑟尔。”
发套,是一顶盘起的女士长发。
披肩,是一块半旧不新的老款女士披肩。
凯尔西盯着手上的东西足足五秒,再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汤姆,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
“为什么要惊讶?我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歇洛克振振有词,“班纳特先生,您其实并没有权利震惊,这次一封信让我变成父亲的是谁?而下次还需要我即兴演出杰瑞的谁?是母亲?姐姐?情人?这只有魔鬼知道。”
凯尔西不由联想了一番,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立即将可怕的场景从脑中彻底删除。
“敬业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以您的烟斗发誓,绝不会让您尝试那样的乔装。请牢记,我有基本的合作操守。”
“既然有合作操守,您为什么用我的烟斗发誓?”
歇洛克嗤笑一声,抬起下颚,示意凯尔西动作快些进入角色。
凯尔西努力微笑,该庆幸仅是一块披肩,而不是一套裙装吗?她究竟是什么天才,才能想出专坑自己的荒唐情诗计划?
而且还能神预言,刚说了一句,「夜和秘密增进情趣,让快乐更加持续,以千千种不同的方式」,报应就来了。
默念了几遍都是为了破案,没有拖泥带水,戴上了头套又披上了披肩。
凯尔西调整坐姿,将身体侧过一大半。瞬间入戏,成为了将爱恨深深埋葬的赫瑟尔。
灯火朦胧。
歇洛克望向那道侧影,似乎真的看到一位痴情而伤的女人。
这一刻也被带入了戏,成为了彼得森念完之前的未尽之诗,一首接一首,自然而然地又念起斯宾斯的诗。
“……我的诗将使你罕见的美德长留,并把你灿烂的名字书写于天国。哪怕死亡征服这个世界,但我们的爱将会长存,并在来生永续。④”
情诗结束在歇洛克低沉而虔诚的嗓音里,夜仿佛突然静了。
几秒静默后,凯尔西猛地一把摘下头套。“不行!我感动不了。和彼得森来生永续,简直是噩梦里的噩梦。”
歇洛克也一下子出了戏,“放心,没人要你感动,只要庄园里的赫瑟尔感动就行。保持状态,多练几遍,明晚我们就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