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待刀锋已久/云泥之别——她与灯
时间:2020-10-10 09:33:17

  岳翎听完这一句话,喉咙逐渐发紧,她咳了一声,尽力稳住声音。
  “我想问一下,我弟弟人有没有事。”
  那边似乎是跟谁确定了一下,转过来继续说道:“他没事,被他打的人有些皮外伤。”
  “好,麻烦您了周老师,请您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来。”
  “这也是我们的责任,肯定谈不上麻烦,我给您打这个电话,也是因为之前他留的父母的电话都打不通,我们做了好多工作,他才说了您的电话,您现在在A市吧。”
  “我在。”
  “欸,那就太好了,我现在立即把地址发给你。”
  她说完放下电话,转身看见余溏正站在她身后。
  “出什么事了。”
  岳翎拿起放在沙发角落里的包,“我去一趟三溪派出所。”
  余溏摘下身上的围裙,“我跟你去。”
  “余医生,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知道也不想你参与!”
  她的语气突然一些失控。
  余溏几步跟到门口,“那你要这个样子一个人打车吗?”
  岳翎抿了抿唇。
  余溏接着说道:“你现才稍微可以走动,不要不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你如果不想我参与,我就在派出所外面等你,我是想补偿你,但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允许我不会自以为是。”
  岳翎站着一时没有动。
  但余溏却看见她捏在裤缝处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余溏蹲下身放平语调, “帮你换鞋。”
  谁知他刚触碰道岳翎的脚,却听到了头顶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岳翎正仰着头,喉咙处一下一下地吞咽着。
  这个方式她曾经在成都的酒店里教过余溏,用于在失控时缓和情绪。
  “你不要再跟我说话,我告诉你,我现在还不想哭。”
  **
  送岳翎去派出所的那一路,余溏一直都没有再出声。
  夜里风有些大,车窗外不断晃过辉煌的街灯。
  岳翎大多时候都在打电话,克制下来之后,她的声音又恢复成了余溏在成都遇见她那时的冷腻,一只手抵在嘴唇和鼻子之间,一只手握住手机,冷静地应答着电话那一头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向余溏这边看一眼。
  余溏看着从车里切割而过的灯光,这才觉得,她这一段时间蜷缩在他家沙发上,逗弄着辣鸡,温柔配合的模样,只是她偶尔露出来的虚像而已。在她自己的事情上,岳翎完全没有试图让余溏参与,甚至连靠近都不准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还不想在他面前哭。
  不知道为什么,余溏竟然有些失落。
  不是因为他丢失了岳翎的虚像,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两性之间信赖建立的不易。
  他从前以为,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肉体的实质关系,也就应该同时拥有精神契约,甚至建立起生活上的联系,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岳翎根本就不屑于要。
  车逐渐接近导航上的终点。
  余溏把车停到路边,想要去帮岳翎下车,谁知岳翎已经打开车门,撑着座椅的靠背小心地下来了,一面接电话,一面朝派出所里走。
  余溏在她身后说道:“我把车挪到停车场去,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岳翎突回过头,站在派出所门口的一片浓荫下对他说道,“你帮我去买一条巧克力吧。”
  余溏点头,“好,哪一种。”
  “有一个本地的老牌子,叫帝金,如果有的话,就买牛奶口味的。”
  **
  派出所里,岳观一个人坐在走廊上,身上的零星的血迹已经干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深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整个人就像一团黑色的影子。
  岳观是岳翎的亲弟弟,但自从岳观上大学以后,岳翎就很少见他,只是定期向他的户头里打钱,充作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岳观也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岳翎,姐弟两就像约好了一样,各自躲着对方,像两只被迫离群的幼狼一样,拼命地学习,拼命地生活。
  辅导员周老师陪着岳翎站在走廊外面。
  “岳观很优秀,成绩一直是我们系里的第一,几个专业课的教授都很喜欢他,他和同学的人际关系也处得很好,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会和校外的人起这么大争执。”
  岳翎看着地面,没有出声。
  周老师看她似乎有些站不住,以为她是生气,转而劝道:“您也别气,岳观也认识到错误了,刚开始那个被打的人不愿意谅解,我们都还担心会不会转拘留,不过现在还好,他出去接了个电话以后,回来就愿意谅解了。我们这边赔点医药费,一会儿就能把孩子带走。”
  岳翎点了点头,“你们费心了。”
  “应该的,不过,我们也想问一下您啊,岳观的父母目前……”
  “哦。”
  岳翎转过身,“我们父母目前都在国外,所以以后岳观有什么北北事,您联系我就好。”
  “好。”
  说着派出所的民警走过来对岳翎说,“医药费用的问题你们可以去跟我们去调解室协商,协商好以后就可以走了。”
  “好,我可以先跟岳观说几句话吗?”
  民警朝走廊上看了一眼,“可以,我们过去等你。”
  “谢谢。”
  岳翎说完,扶着腰慢慢地走到走廊上,试图靠着岳观坐下。
  岳观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残废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抬起手撑了她一把。
  岳翎扶着岳观的手坐下来,仰头呼出一口气,随之“赞”道:“厉害了啊。”
  岳观冷笑一声:“没你厉害。”
  岳翎像揉辣鸡一样揉了揉他的头。
  他随即往边上一偏:提高声音吼道:“神经病啊。”
  岳翎不在意他语气不善,放下手臂看了看她的脸。“先说你吃亏了没。”
  岳观抬起头,“没有,要不是有人拉着,我非把他掐死。”
  岳翎笑了一声,“行,没吃亏你就还是弟。”
  岳观看着岳翎,“你不问我为什么打架。”
  岳翎没有看他,捏着手机对手不自然地在腿上摩挲,半晌才问道:“你想说吗?”
  岳观突然蹲下身,一把握住岳翎的手,“你告诉我,你这几年究竟在成都干什么!”
  岳翎没有动,“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岳观沉默了下来,握着岳翎的手却开始抖,“他们什么都没说,但给我看了一堆……什么照片。”
  他说着手指甲狠狠地抠紧了岳翎的手背,岳翎看着自己的手背皱了皱眉,任凭他剜肉,仍然没有吭声。
  “岳翎我告诉你!”
  后面的话岳观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了后面的话。
  “老子想杀了他们。”
  岳翎被他的力道拽地身子一偏,眼眶顿时红了。
  “你少给我哭啊,我绝对不会跟你说什么好话。”
  “哭个鬼,我痛,我尾椎骨骨裂,还没好全。”
  岳观听完立刻松掉了手,“谁在整你?”
  岳翎抬起头,“我说你一个学生,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社会,没人整我,我自己摔的。”
  “你个傻X。”
  岳翎毫不客气地薅了一把他的头发,“骂谁呢,我是你姐!”
  他噌地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着岳翎的头顶就是一通吼。
  “骂的就是我姐那个大傻X。”
  “你再骂!”
  “怕你啊!”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颓了,声音是越来越大,气焰却越来越弱。
  “岳翎,老子以后工作了就把这几年的钱全部还给你。”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要。”
  岳翎冲着他伸出一只手,结果被他毫不客气地打了一巴掌,“出去老子就去卖肾。”
  岳翎看着自己通红的手掌笑了笑,“然后呢,跟我断绝关系是吧。”
  “放屁,我要当你哥!我让你看看怎么压姊妹一头,怎么照着下面,都像你个大傻X,回A市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当我死了,我还想着要给你烧香呢。”
  差不多有一年没见了,掏心掏肺地一阵激情对骂,谁都不肯认输,一个比一个咬得厉害,但对抗就好像刮骨疗毒,顷刻之间清空五脏六腑。岳翎仰起头,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一盏灯,此刻灯光正好落在她头顶。
  “臭小子,给我拼命地读书,我要送你出国。”
  话刚说话,她突然被粗暴地推一把后脑勺,“你做梦!”
  岳翎一把按住头,抬头反骂:“跟你说了我有伤,你再推我我弄死你!”
  “弄啊,弄不死你是我妹!”
  里面的民警被这两姐弟的对话给搞懵了,赶紧出来调解。
  “我们这里才调解好,两位还是冷静点,年轻人是该教育,但是还是要注意方式啊,是吧,这个姐姐……”
  “谁你姐,她我姐!”
  民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跳,偏还找不到什么话来训斥他。
  岳翎看场面一度尴尬,压低声音对岳观道:“岳观,你给我坐好。”
  岳观这才坐下来,双手搭在膝上不说话。
  岳翎对民警笑笑,“不好意思同志,我没教育好。”
  民警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无奈,“算了算了,这边先过来解决医药费的问题吧。”
  “好。”
  岳翎站起身,回头对岳观道:“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
  岳观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要给那个混蛋钱?”
  “对,你不满意?”
  “我……”
  “说不出别说,岳观我告诉你,社会有社会的规则,我的钱和你拳头,一样都很硬。”
  “那你的脊梁骨呢?”
  他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然而话已经出了口,从后背一路扎入了前面人的心脏,就算他再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岳翎忍住疼痛,在走廊尽头沉默了几秒,转身看向岳观:“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你如果觉得我不配做你姐,你就拼命,以后赚了大钱砸死我。”
  **
  派出所的停车场里,余溏靠在驾驶座上看手机。
  院内交流群里有一个医生正在询问一个胸腹部挤压伤后出现肾梗死的病例,几个教授讨论过后,有人又在群里圈了余溏。余溏随口问了一句,“肌红蛋白高不高。”那边还没有回话,岳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事办好了吗?”
  “嗯,你在什么地方。”
  余溏看了一眼车外面,“停车场靠后,我开双闪,你能看见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看到了,我们现在过来。”
  余溏挂了电话,开门下车等岳翎,不一会儿,就看见岳翎就领着岳观走了过来。
  岳翎嘴唇有些发白,额头上也渗着虚汗,显然是疼的,因为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场,余溏没有立即开口。
  岳翎看了一眼表,回头对岳观说:“送也送过来了,自己打车回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刚说完,手机忽然响了。
  岳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摁下了挂断键,谁知道,不到五妙钟,那边又打了过来。
  “我去接个电话,你自己回学校。”
  岳观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吐了三个字:“你少管。”
  说完转头看向正站在车门前的余溏。
  盛夏的深夜,两人头顶的巨冠榆树叶声细鸣,一双同样高瘦的影子被远灯拖得老长,而两人的面部画风各自诡异。
  “你叫什么名字。”
  岳观首先开了口。
  “余溏。”
  “什么?养鱼那鱼塘?”
  “不是……”
  “你等会儿。”
  岳观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哪个余?”
  “多余的余。”
  “哪个溏?”
  “三点水一个唐朝的‘唐。’”
  这个字不是很好找,他翻来覆去没找到,索性打了一个“蜜糖”的“糖”,提行空了一排,敲下职业两个字,又问他,“做什么的。”
  “职业?”
  “心外科医生。”
  “哪个医院。”
  “A大附属医院。”
  “本地人?”
  “算是。”
  “谈过几个女朋友。”
  “没谈过。”
  “手机号码。”
  “15233333333。”
  “车牌号。”
  “AAYL223”
  岳观对于他的过度配合充满疑惑,“你怎么答这么顺?哪家PUA公司培训的。”
  “PUA你个头。”
  岳翎突然从背后一把抓过了岳观的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记录。
  “你搞什么。”
  岳观一把夺过,“还我。”
  岳翎把手揣进衣兜,“回学校吧,别耽搁了,不然一会儿寝室进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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