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给陆衡做蜜煎金橘,陆衡用了不少,窈窈今日便又做了一些,顾着晚上,怕吃多了坏牙齿,便只给陆衡吃了三颗金橘就收起了。
四七不在,便由窈窈来伺候陆衡洗漱,其实只是伺候陆衡漱口净面,她都可以接受,陆衡话少,但做什么都配合。
她想,其实陆衡心底里还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是因巫蛊案变得冷漠了些,故而话少不爱笑了。
洗漱完毕,窈窈扶着陆衡躺下,替他掖好被衾,道:“夫君手伤到了,妾身怕……”她顿了顿,不好意思说怕自己夜里可能会耍流氓,又抱着他不放,会碰到他的伤口。
她便道:“妾身这几日去隔壁的听雪院睡。”
陆衡微阖眸,并没有马上回答,良久方撩起眼皮看她:“姑婆在府上,不宜。”
窈窈极微蹙眉:“这,姑婆应该会明白的。”明华总不会觉得她是被赶出房的吧。
陆衡看着她,病恹恹道:“我夜里需要人照顾,但不喜半夜醒了再唤人进来。”
窈窈抿抿唇,跟陆衡同榻这么久,陆衡并没有起夜的习惯。许是现在陆衡受了伤,不一样,默了片刻,她道:“可以唤四……”
知道窈窈想说什么,陆衡打断她:“四七也一样,半夜从外头进来的人,身上都带着寒气,冷。”他说着,又轻咳了几声。
天冷下着雪,出去一趟回房都会染上寒气,这倒没错,细细想了想,窈窈道:“那妾身睡那儿,夫君要喝水什么的唤妾身,妾身能听到。”
她说着指了指右面靠墙而放的罗汉床。
陆衡看看她,好认真的模样,他偏头看向粉壁,慢慢阖眸,淡淡道:“可。”
窈窈轻应了声,放下帐幔。
*
早朝因蓟州一事,陆彻受了不少气,去延宸宫见郑氏,又被提醒娶傅萝一事,傅萝傅萝,要得傅演支持,傅萝必须娶。
要成大事,总要有所取舍,傅萝虽不是他心中所喜,但他不会拒绝娶傅萝,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乐罢了。
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刚回王府,谢昀又禀陆衡几人遇刺。
“没死就不用提了。”陆彻按着眉心,挑眉看谢昀一眼,往椅背一靠,有些不耐:“他们几个遇刺,难道还能推到我头上来,风口浪尖的,我会往上凑不成,是个有脑子的也知道,谁做这事都可能,唯我不可能。”
谢昀声音不大,却带忧色,“可难保有人会觉王爷故意去做最是不可能做的事,是王爷动了这个手。”
陆彻嗤了一声,不屑:“是我做的也认了,跟我没关系的,与我何干,若我动手,那几个还能活着?”
谢昀微垂眸,这倒是真的,若是王爷动手,动作自然不会这么温柔。
陆彻又是一声冷笑,往前一倾,双手撑于案前,挑着眉,凛声:“陆衡活不过半年了,还能起什么风浪。倒是陆徖陆律,野心不小,今日竟妄想将我拉下台。”
谢昀蹙眉,道:“今日之事,多半是陆徖或陆律所为,王爷若是咽着不说,不是让这二人踩到头顶了。”
陆彻眼尾染着讥诮,长吐了口气,他冷声又道:“先查清楚,是谁做的。”
谢昀躬身:“是,属下明白了。”
*
陆衡遇刺的事,昨夜便传遍了顺京,一早,陆徖便来了王府,陆衡对外称是受重伤,陆徖是轻伤,自是不影响出行,便来探看陆衡。
陆徖这次来,探看是假,套近乎是真,还有就是,想看看陆衡的‘重伤’怎么重,他是吩咐了,莫要过头,现在万不能叫陆衡死了,只是陆衡身体这个样子,他也怕陆衡受点小伤就扛不住。
陆衡重病又身受重伤,不好见陆徖,下人将陆徖请到了花厅,明华露了面。
见到明华,陆徖并不意外,他知道明华腊八便入了静王府,他朝明华行了礼,语气温和缓慢,“姑婆,我听说四弟昨日也遇刺了,且受了伤,我心里头放心不下,想看看四弟。”
明华面色难看,见着陆徖,强挤出个笑,“你四弟这会儿没办法见你,他还昏着呢,他身体本就不好,昨日受伤又受了惊吓,太医说需得好好休养些时日。”
陆徖极微蹙眉,少不得安慰一番,果真是见不到陆衡,陆衡现在对他绝没有信任。不过看明华的模样,他倒觉陆衡伤的不轻。
明华留陆徖用膳,陆徖寻了个借口走了,留了盒域疆冰草下来,前脚送陆徖出了府,后脚明华便命人处理了冰草。
*
来静王府看陆衡的并不只有陆徖,但窈窈没想到,陆衡竟不见陆宛,她本以为,陆衡与陆宛应是亲厚些的,毕竟陆宛曾养在恭顺皇后膝下几年。
且,看太后明华的样子,也应是相信陆宛的。
窈窈取了块芙蓉糕,还未咬上一口,重重打了个喷嚏,刚缓下来,又不禁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窈窈蹙眉,将芙蓉糕放下,打喷嚏打的没心情用糕点了。
坐在一旁的陆宛瞧她一眼,淡声:“四嫂嫂这是着凉了?”
窈窈点头,方才她已经同陆宛说了,陆衡尚在昏迷,不方便让她探望,但陆宛并未急着走,她也就只能陪着陆宛坐坐。
没忍住,窈窈又打了个喷嚏,她早上是被冻醒的,昨夜里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落了地,她这会儿是有些感冒的苗头了。
大周不比现代,随便一个感冒咳嗽,喝的药都苦臭的很,她实在不想喝。
陆宛面露忧色,关心道:“天冷,四嫂嫂衣裳要多添些。”
窈窈微微一笑,因一直打喷嚏,眼尾染上淡淡的红,她道:“我明白的,六妹妹放心。”
陆宛一笑,端盏抿了口茶,垂下长睫掩住的眸中,满是不豫,她自然不在意洛窈宁身子好不好,只是,万不能叫洛窈宁将病气过给四哥。
窈窈取了袖中的手帕,擦了擦手,伸手端起热茶,小口抿着,因她有些着凉,便让张妈妈给她上的是姜茶,喝下姜茶,胃里暖和了不少。
陆宛放下茶盏,看窈窈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心中突然一阵刺痛。
默了半晌,她再次抬眸看向窈窈,视线落在窈窈露出的腕上,窈窈腕上戴了一串满色紫罗兰翡翠珠串,那珠串相对较长,窈窈便绕了两圈,再一细看,可看到其间有两颗翡翠珠分别刻着福寿二字,福寿二字之间还有一颗玉珠雕刻了笑脸弥勒佛。
陆宛怔住,那是英国公夫人留给恭顺皇后的,她上一回见这串玉珠还是在恭顺皇后的珠宝匣里,恭顺皇后十分珍爱这串玉珠,鲜少佩戴。
陆宛怔怔看着那串玉珠:“四嫂嫂的珠串真好看。”
顺着陆宛的视线,窈窈低头看了眼腕子上的珠串,她今日穿了身凤仙紫的衣裙,便配了这珠串,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直接道:“皇祖母送的,我也很喜欢。”
前几日太后送了两匣珠宝,装这串玉珠的木盒最是特别,紫红色檀木盒上雕刻的图腾复杂华丽,打开里头还垫着红色牡丹暗纹云锦,这翡翠珠串便轻轻放在盒中,果然,有特殊待遇的珠宝,确实是最好看的。
她前几日也戴过一次,陆衡见着了,便一直瞧着她腕子,这玉珠款式在她看来是男女都可佩带,她想陆衡也喜欢的紧,便想摘下送给陆衡,但陆衡只是同她说,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
想来,陆衡是想说,太后送的礼物,作为晚辈,应该好好保管珍藏。
陆宛笑的有些勉强,她轻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皇祖母赏赐的。”
英国公夫人留给恭顺皇后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太后的,他是借太后的手,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洛窈宁。
他既有这心思,却不敢叫洛窈宁知道,因何缘故,并不难猜,陆宛的心揪得生疼。
*
窈窈回通幽院时,陆衡与陈简还在书房,是了,今日来了那么多人,陆衡只见了陈简,她送走陆宛不久,洛文义与洛谌便来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赵彤也来了。
她明白,三人并不是来看陆衡的,他们是寻理由来看她的。
因着受了凉,她脑袋有些昏沉,洛文义几人也看出她身体不舒服,没待多久便说要回洛家,她留几人用膳,几人婉言拒了,洛文义只叮嘱她,需得喝药,好好歇着。
早些时候,窈窈看着还无事,没想到见完陆宛等人,窈窈便成了这模样,刘茉急了,要去唤邵太医。
窈窈赶忙拉住刘茉,感冒这种事,只要未发热,她一律都是睡睡发发汗就过去了,她道:“我无事,是药三分毒,那药啊,能少吃一些就少吃一些,不过有些着凉,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不必寻邵太医。”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不准唤邵太医!”
刘茉突然明白了,王妃怕是小孩子心性上来了,不敢看太医,怕吃药呢。
窈窈又喝了杯姜茶下去,踢了靴,瘫回了罗汉床,盖了两床被衾,将自己蒙住,药是不可能喝的,绝对不可能喝的。
“晚膳我不吃了,不必唤我。”
*
那面书房。
知道卫国公府送了药品过来,陈简有些意外,“傅演何意?”
是何意陆衡也不明白,但应非恶意,他微抬眸,道:“暂不好说,但总归不是要同陆彻站在一起。”
说罢,他将崇春殿之事简要说了一下。
陈简颇为赞赏,点了点头,默了片刻,却是不解道:“那嘉慧县主与陆彻的婚事?”
陆彻若娶了嘉慧县主,那傅演必是支持陆彻,傅演膝下不过一子一女,嘉慧县主可是傅演的掌上明珠。
先前陆衡还不能确定傅演的态度,但经蓟州一案,他便明白了。
这会儿,陆衡不甚在意这还未定下的婚事,他淡淡道:“有傅演,这婚事不会成。”
傅演的军功权势不容小觑,在朝中威望极大。若得傅演支持,陆彻的储君之位自然能坐的更稳,这也就是郑氏陆彻盯上嘉慧县主的原因了。
陈简神色微凝,极低叹道:“但我听闻,嘉慧县主属意陆彻,与七公主和郑氏走的颇近。郑氏对卫国公夫人曹氏也颇为亲近。”
沉吟片刻,陆衡道:“卫国公府做主的是傅演。”
话虽这么说,但,陈简叹道:“曹氏不是个好说话的,且,曹氏对于权势的痴迷,常人难及,现在陆彻风头盛,又将被立为储君,曹氏怕是恨不得现在就让陆彻与嘉慧县主成婚。”
陈简长吁了口气,又道:“陆彻若被立为太子,选册太子妃,六礼一一下来,大婚得花上一年时间。但,若是郑氏着急,二月陆彻被立为太子,嘉慧县主指不定五月便与陆彻成婚了。”
沉默良久,陆衡却道:“傅演今早已经启程去蓟州了。”
陈简惊讶,现已是腊月十六,此去蓟州,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一个月,查郑淮康,得花多长时间就难说了,这年节自是不可能回京过了,傅演既然在这个时候去,可见傅演对蓟州案的重视。
陆衡道:“以傅演的态度,你还觉得陆彻与嘉慧县主的婚事能成?傅演自请去蓟州,我也很是惊喜,若是其他人去蓟州,郑氏一族不一定能折损多少,但傅演去,郑氏一族定要被连根拔了。”
“此去蓟州,路途虽远,但来回不过一月,以傅演的能力,再给傅演一个月,便能将郑氏一族查个彻底,到时,傅演回京,还能准这婚事?郑氏记仇,母族被诛,定会大怒。陆彻的储位虽跑不掉,但这婚事,不会成。”
陈简微微皱眉,若嘉慧县主铁了心要嫁给陆彻,那傅演怕是也禁不住。且,郑氏这个人阴狠,为了陆彻,即便傅演除了郑氏一族,郑氏定也要陆彻娶了傅萝。
毕竟,只要娶了傅萝,傅演就没办法,至于私仇,郑氏总能找到机会报。
英国公府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只要陆彻大权在握,郑氏还会怕报不了仇吗。
知道陈简还在多想,陆衡正声再道:“不必担心,傅演不会叫我们失望的。”
*
陈简陆衡书房坐了一日,待至晚间,陈简方离王府,陆衡索性在书房再待一会儿,等窈窈寻他用晚膳,却是许久未等来。
直到刘茉来禀:“王爷先头与公爷议事,属下不敢惊扰王爷,王妃身子有些不适,说是晚膳不用了。”
陆衡面色一沉,命四七推他回通幽院,道:“邵太医看过了吗?”
刘茉跟在后头,回道:“王妃说只是有些着凉,睡一觉便可以了,不愿瞧太医。”
陆衡半晌无言,无奈道:“这种事不能依着王妃,刘茉,你去请邵太医,晚膳传至通幽院,姑婆那去解释一下。”
刘茉应了退下。
陆衡微阖眸,他昨夜起了四次身给她掖被子,她竟还是冻到了,不愿瞧太医,就想睡一觉扛过去,是怕喝药?
回到房,陆衡看着那蒙在被衾躺在罗汉床的人,皱起了眉,让四七去了外头候着,罗汉床上的人没动静,怕是睡沉了。
陆衡掀开被角,露出窈窈染着病态潮红的脸,额上渗着汗,露出的脖颈上也有不少汗珠,衣领处被汗水沾湿几分,呼吸稍重,许是因为突然透气了,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捏着被角的陆衡,窈窈眼尾微微一抽,有些不好意思,她起了身,抱着被衾坐正,鼻音甚重,“夫君。”
陆衡看着她,道:“起身,浴洗更衣,看太医,用晚膳。”
“妾身……”窈窈眼皮子有点沉,还没说完话,掩唇打了个喷嚏。
“喝了药发汗才有用,你这般发的汗,虚的,没用。”陆衡看着她有些无奈道,又将张妈妈和花叙唤了进来。
窈窈不死心,辩了几句,最终还是让张妈妈花叙请进了浴房,待窈窈沐浴完,邵太医为窈窈把了脉,道是普通风寒,无大碍。
窈窈被陆衡唤去用晚膳,因着两个病号,晚膳都是清淡易克化的。
陆衡话不多,安静吃着晚膳。
窈窈面前摆的都是她喜欢的,动个筷子的力气她自然有,便未让丫鬟布菜。
窈窈往日见陆衡,陆衡用的都是右手,这会见陆衡左手使的同右手一般,颇为惊讶,原本昏沉的脑袋似也清明了些,盯着他不放。
陆衡长眸微垂,觉到视线,抬眸看窈窈,晓得窈窈是好奇了,便道:“于我来说,左右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