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敬文心里难受,大步先去了前院。
储归煜远远地落在后面,藏在身后的双拳,也握得紧紧的……他盼望黄敬文今后能娶一个真真正正温柔良善的女子为妻,千万别同他前世一般,和枕边人同床异梦而不自知,他也希望黄妙云今后有个好相处的长嫂。
长长的甬道上,储归煜将出二门,世子夫人也快到园子的门口,她见周围无人,才敢和心腹杨妈妈发泄道:“她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以为我储家是什么破落户吗?竟敢对归煜使这种下作手段!”
私相授受,尤贞儿除了是轻贱她自己,也是看轻了储归煜,若非储归煜是个跛腿,她怎么敢有不该有的想头!
杨妈妈蹙眉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夫人要先下手为强。”
世子夫人气得脸颊都是涨红的,她扬了下巴,道:“幸好归煜房里干净,不晓得男女之事,今儿回去就把适龄的女子全部让我过目一遍!”
储归煜和尤贞儿算是青梅竹马,她也想过以后等大度的新妇进门半年后,再让储归煜纳了尤贞儿,但尤贞儿这番举动,却是太出格了,储家不会要这样妾侍。
杨妈妈应诺一声,主仆二人便进了园子里。
园子里正热闹着,花厅里聚了好些人,廊下堵得水泄不通,世子夫人一时好奇,便快步走了过去,只瞧见黄妙云站在气氛怪异的人群中,被人们打量着。
人群里,储崇煜也直直地看黄妙云,她独自一人站在中间,没有人陪着,像一株开在参天大树中间的孤草,像一只落单的南飞大雁,身姿单薄而瘦弱。
黄妙云出岔子了。
她落座的时候,孙家丫鬟给她和旁边的张素华上了茶水。
孙家丫鬟还特意告诉张素华,道:“夫人,老夫人吩咐奴婢嘱咐您,您的茶和她的茶是一样的。”
黄妙云的茶是万春银叶,张素华的的茶则是来自福寿山顶的一种酸茶。
万春银叶是孙家拿来招待客人的茶,酸茶是张素华带来的茶叶,有去湿气、治骨痛的作用。
孙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湿气重,有时候肘关节会疼痛,常喝这种酸茶排湿气,张素华听说孙老夫人的酸茶喝完了,费心搜罗了福寿山的酸茶过来,当厅赠给老夫人,孙老夫人便命人立刻将茶煮了送过来。
张素华也是湿气重的人,笑讨了一杯酸茶过来。
丫鬟上完茶的时候,张素华却将酸茶推给了黄妙云,低声道:“妙云,我眼下有些口渴,把你的茶给我喝吧。”
万春银叶是绿茶,解渴效果比酸茶好。
黄妙云鼻子异常灵敏,很快嗅到了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这种酸茶的茶叶特殊处理,一般人是闻不到任何异味,且尝起来非常酸。
酸茶太酸了,寻常人根本受不了这种味道,初次喝下去没有不呕吐的,面部表情也会很扭曲。
今日能来孙家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大家除了来孙家道贺,亦是为了给自己晚辈物色适合的婚配对象,哪家官宦小姐不是纤尘不染,头发一丝不乱?
若有人当众将呕吐,并且扭曲脸颊,那可就粗鄙如市井之民了!
黄妙云甚至都能想到,如果她当众喝下酸茶,花厅里的人会怎么说她。
——这不是黄员外郎的女儿吗?她的外公从前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吧,怎么就这种教养?
——她一贯如此,你不知道,她有个贤惠端庄的表姐,容貌不错,性子更是一等一得好。
就和前一世一样,失礼蛮横的永远是她,矜庄优雅的永远是张素华的女儿。
黄妙云端起茶杯,正要往嘴边送一口酸茶。
与此同时,张素华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一只茶盖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引得花厅里的人全部朝这边看过去。
而黄妙云,在嘴皮子碰到茶杯之后,又镇定地把茶杯放下去了,一口没喝。
张素华诧异了,黄妙云明明都送到嘴边了!
黄妙云搁下茶杯,抬头望着张素华,目光清澈如水,也平静如水。
张素华反而愣了一瞬,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好。
很快她就回神儿,黄妙云没上钩倒也没干系,这只是个小意外,没有任何大影响。 黄妙云却在众人转移注意力之前,走向了坐在花厅首座上的孙老夫人面前,阻止了她喝茶的举动,笃定地道:“老夫人,这茶不能喝。”
老夫人喝惯了酸茶,湿气也减轻了很多,黄妙云却说不能喝,她好笑道:“怎么不能喝?”
“有毒。”
这下子,花厅彻底安静了下来,孙家的茶,怎么会有毒!他们刚才可都喝过不少孙家的茶水!
孙老夫人端差点要喝下去的酸茶,手颤了一下,随即放下茶杯,镇定地提高了嗓音道:“这茶和你们喝的茶不一样,是我专门喝了治湿气的茶,且还是你表姑母送来的,怎么会有毒?”
旁人这会儿安心了许多,原只是老夫人喝来治病的茶,和他们的茶不同。就算老夫人的茶有毒,也毒不到他们。
张素华却有些慌了,酸茶怎么会有毒,她走到黄妙云跟前,握着发冷汗的掌心,干笑道:“妙云,你又不是大夫,可不要胡说,酸茶孙老夫人喝了有大半年了,我也喝了三月之久,若有毒,我怎么还会好好儿的呢?”
黄妙云伸手讨要孙老夫人的茶杯,她眨着眼道:“能给晚辈闻一闻吗?”
孙老夫人望着黄妙云透彻的双眸,不由自主地将茶杯递了过去……这丫头长的真好看,脸颊红润有气色,嘴唇透红饱满,清丽可人,就是听说,性子不大好。
黄妙云不顾孙老夫人的打量,低头闻了闻酸茶,便抬头坚定不移地道:“老夫人,的确有毒。”
张素华脸颊涨红,同黄妙云道:“妙云,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能证明。”黄妙云双眸看向老夫人,嗓音婉转地道。
老夫人淡笑问她:“你怎么证明?”
黄妙云问道:“您从前喝的酸茶,可留下些许?茶渣也行。”
老夫人点头,说有,着人去拿。
黄妙云又道:“还劳烦您着人取紫草汁来。”
孙家做花卉生意,养五颜六色的牡丹,紫草汁便是染出紫牡丹的必要之物,府里储存了不少。
老夫人和宾客们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要茶渣和紫草汁花做什么?
黄妙云也没解释。
丫鬟们很快就准备了黄妙云要的东西,将用过的酸茶茶渣重新泡水,取了一小碟紫草汁放在茶盘上。
黄妙云将紫草汁分别倒进两杯茶里,茶渣泡出来的水,渐渐显出了淡蓝色,而张素华送的茶叶泡出来的水,竟然透着红色!
怪了,同样的紫草汁,怎么放进两杯茶里,颜色竟有些不同……这岂不是说明,两杯茶根本不是同一种茶!
孙家老夫人这时候脸色才变白了,她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张素华,道:“张氏,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张素华百口莫辩,她的确花重金买的酸茶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更上新章节了……本来写着写着发现bug,差点写不出来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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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读者的评论简直令我惊叹,我自己修文的时候感觉跟拼图似的,而且每块拼图大小不同(段落长短不一),所以难度真的非常大,我几乎要记住七万字每段文字所在的位置。
没想到有的读者竟然把剧情记的那么清楚,我怀疑你们考了读者证,但是我没有证据_(:з」∠)_
说明读者真的很认真对待西瓜的文,也很尊重西瓜,西瓜十分高兴,也很感激。谢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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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6.7日更新
张素华赠给孙老夫人的酸茶,很显然有问题,若真像黄妙云说的有毒,她今天可就别想顺顺当当地从孙家离开!
噗通一声,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孙老夫人跟前,道:“老夫人息怒,我绝无毒害您的心思!”
孙老夫人冷眼瞧着她,并不说话。
张素华又慌忙道:“我要是敢下毒,怎么会找您讨茶?”
老夫人好奇地反问道:“我也想知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找我讨茶呢?”
张素华一张嘴就咬了舌头,讨茶当然是为了陷害黄妙云,这下子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尤贞儿从外面进来,听了个大概,正欲辩解,孙老夫人呵斥道:“小娘子不要再聒噪了!”
尤贞儿如芒在背,冷汗直冒,孙老夫人可是忠勇侯的亲妹子,世子夫人眼下也正在厅外!她哽了一肚子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孙老夫人的大儿媳妇邱氏也吓坏了。
倘若孙老夫人真有个好歹,孙家的子孙们就不能考最近一科的科举,老爷们也要回家守孝。
邱氏立刻站起身,颤声道:“来人,请大夫!”
黄妙云上前一步,安抚道:“老夫人,夫人稍安勿躁。”
孙老夫人见过不少大风大浪,还算镇定,她呼了几口气,平复下来后,问黄妙云:“这酸茶为什么会变出不同颜色?”
黄妙云从容地道:“酸茶会变出不同的颜色,是因为您平常喝的酸茶,是正宗的酸茶,我表姑母送的酸茶,是假茶。真酸茶遇到紫草汁会变蓝,假酸茶则变红。”
这是她在尼姑庵的那几年学来的本事。
尼姑庵平常一日只有两餐,她每天都要擦洗庵堂,干的都是力气活儿,一日两餐根本吃不饱,只能想法子赚钱,尼姑庵背后所靠的山之顶,也生长着这样的酸茶,只是产量极少,且十分危险,她也只有饿极了,才会去采一二两酸茶下山到药铺售卖。
药铺里的大夫很有收酸茶的经验,他便是用这种法子辩解真假,黄妙云每次卖的都是真酸茶,一来二去就和大夫熟悉了,便问了大夫其中缘故。
原来市面上不少造假酸茶的人,这些人为了仿造酸茶的酸味儿,会用味道和颜色相似的一种草汁浸泡茶叶,以假冒真。
但这种草汁遇到紫草汁会变成红色,且有轻微的毒性。
大夫便是以此区分真假酸茶。
黄妙云采过数次酸茶,早就对酸茶的味道熟悉不已,真正的酸茶不仅有淡酸味儿,还有一点点苦涩味儿,假的酸茶只有酸味,没有苦涩味。
当她端起茶杯的时候,她就闻出了其中的差别,也约莫猜到了张素华跟她换茶水的坏心眼。
孙老夫人点了点头,孙家做花卉生意,本就有些染异色花草的本事,变色之事,她倒不惊奇,她又问黄妙云:“张氏送的酸茶,究竟有什么毒?”
黄妙云道:“这种毒会让人拉肚子,严重的话,也有可能口吐白沫,然后死亡。不过假酸茶毒性小,一杯茶只是会拉肚子,倒没有性命危险。您若不放心,可以一会儿再请大夫来瞧瞧。”
孙老夫人和邱氏的心,总算是搁回肚子里了,脸色也柔和了些许。
张素华的僵白的脸,也渐渐了回了血色,她都快吓死了。
孙老夫人淡声看着张素华道:“起来吧。”
张素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腿都是软的,全靠尤贞儿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邱氏定下心神,开始打圆场,微笑着问张素华:“酸茶金贵,的确容易买到假货。”又同众人道:“幸而这次没有大碍,连累诸位受惊,当真抱歉。”
旁边有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慢慢回缓。
张素华也顺着台阶下,忙不迭点头道:“这些恶人造假手段的确惊人,老夫人,我也是受了骗。”
孙老夫人自己也心有余悸,她瞧着黄妙云笑道:“若不是你这小丫头聪慧,我怕是要好吃一回苦头了。”
黄妙云道:“也不是晚辈聪慧,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法子,能保证不买到假货。”
老夫人含笑问道:“哦?什么法子?”
黄妙云俏皮地眨着眼:“便宜没好货嘛,去京城里有名的药铺,或者茶叶铺里多花些银子,自然买到假的。”
厅中一片哗然,张素华竟然贪图便宜买假货献给孙老夫人,还真是省钱的一把好手。
孙老夫人朝张素华的方向瞥了一眼,哂笑着轻哼一声。
张素华:“…………”
她简直呕血啊。
就是因为大铺子里都卖光了,所以她托人花了三倍的价格买了假的!!!这笔银子都够她给尤贞儿置办一件像样的首饰了!
张素华真恨不得遁地回家,把花银子的账本拿过来当众大声念一遍!让她们都看看清楚,她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黄妙云又浅笑着嘱咐孙老夫人道:“酸茶的确可以治病,只是治病这种事,还是要靠大夫才行,您以后切莫随意吃药,千万谨遵医嘱。”
孙老夫人慈和地笑着颔首,声音十分温和地道:“谢谢小娘子嘱咐,老身以后再不敢掉以轻心了。”她睨了张素华一眼,若有所指道:“一把老骨头,也不敢瞎折腾了。”
若不是看在娘家储家的份上,她怎么可能肯接受张素华的酸茶,从今以后,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一场意外,就这样收场,黄妙云若无其事地回到原位,看戏的人也都散了。
储崇煜在廊下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他一步步地走出花园,脑子里全是黄妙云窈窕的背影,若莲若兰,仿佛镀上了灿烂光辉。
他也被人用下作的手段欺负过。
侯府的下人最擅长的阳奉阴违,欺软怕硬,这些手段,正好可以全数用在他这个“假货”的身上。
但他和黄妙云不同,他没有光彩,一丝也没有,他是阴沟里的臭虫,生长在四壁漆黑,恶臭熏天,不见天日的地方。他是家人丢弃的狗皮膏药,连被踩在脚底,都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