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敬文和黄敬言深揖下去,谢过了老夫人和张素华。
老夫人点点头,兄弟两人才离开。
黄敬文的背影彻底消失后,老夫人才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黄府老夫人第三疼的人,就是嫡长孙黄敬文,原因不外乎黄敬文的性子有些像她死去的儿子,谦逊文气,就连模样,也有三五分像。
黄家的人该走的都走了,老夫人单单儿地留下了黄妙云,她面容淡淡地同黄妙云道:“昨日在孙家的事,我都知道了。妙云,你表姑母和咱们是一家人,她失了颜面,即是黄家丢了脸面,你怎可如此鲁莽?”
黄妙云起身回话道:“老夫人息怒,昨日事态紧急,眼见孙家老夫人要饮下毒茶,若我不及时阻止,她老人家当真出了个好歹,孙家和忠勇侯府,绝对不会放过黄家,若黄家无存,何谈颜面之事?”
老夫人嘴角稍动,到底没有说话,黄妙云所说不错,比起黄家的颜面,当然是黄家的存亡更重要。
尤贞儿微微一笑,还挽着老夫人的手,声音柔柔地笑道:“妙云,老夫人也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为了黄家颜面,你大可换一种法子处事,完全不必将我母亲不小心买错东西的事公之于众。”
黄妙云笑容无暇地道:“表姐,我不及你聪慧,一时间没有想到周全的法子。何况我也不知道表姑母会贪图便宜买假货,你们怎么也不跟我通气儿。”
尤贞儿一哽,张素华更是呕血,黄妙云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们怎么可能买假货给孙家!
老夫人语气略缓和了几分,打断了两人,道:“好了,我已经让人去孙家赔礼道歉。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都不要再提了。”
黄妙云嘴角含着讽刺的浅笑,这件事本就不是她先提起来的。
她又福一福身子,道:“老夫人,今日孙女还要去伺候母亲吃药,就先……”
老夫人抬了抬手,虚压几下,道:“不着急,我还有一件事跟你说。”
尤贞儿和张素华相视一笑。
黄妙云约莫猜到一些,便又坐回了椅子上。
老夫人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灿黄的茶汤,缓缓地问道:“听说你近日打算重学女工?”
黄妙云抬眸扫了尤贞儿一眼,手里的帕子暗暗地攥了起来,她就知道张素华没有这么容易放下这笔银子,她继续望向老夫人,答道:“是,孙女年幼不知事,荒废了光阴,女工实在拿不出手,便想趁着还有时间,重新学一学。”
老夫人搁下茶杯,点了点头,淡笑说:“姑娘家的女工的确是顶要紧的,若拿不出手,往后去了婆家要被笑话的,是要好好学一学。”
黄妙云垂首不语,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老夫人便道:“你从前学不好苏绣,想来是没有什么天分,既再要学,就不要再学苏绣了。我听人举荐了一位擅长蜀绣的绣娘,她绣技精湛,等什么时候方便了,让内院管事的妈妈去请回来教你和贞儿蜀绣吧。”
黄妙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带笑容的尤贞儿,从前她们一起学苏绣的时候,尤贞儿就说过,她其实更喜欢蜀绣针法的独特和精湛,只是京中人推崇苏绣,且请蜀绣师傅的银子并不便宜,若有朝一日余钱,她一定学蜀绣。
如今,尤贞儿倒是踩着她的肩膀,企图美梦成真。
毫无疑问,这位蜀绣师傅肯定是张素华举荐给老夫人的。
张素华的嘴边,依旧浮着得意的笑容。
蜀绣绣娘,的确她托人联系上的,从前尤贞儿就想跟着这位绣娘学蜀绣,只是因为师资太贵,张素华不好明目张胆地替尤贞儿请,黄妙云又不喜女工,便一直耽搁下来了,谁曾想黄妙云自己提出来要学女工,岂不正好便宜她们!
黄妙云视线落在老夫人身上,笃定地道:“老夫人,孙女想学的是顾绣,不是蜀绣。”
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子,又喝了口茶,语气平静地道:“我看蜀绣不错,且请的也是京中有名的绣娘,一朝出师,对你们多有好处。就学蜀绣吧,错不了的。”
张素华笑着接话道:“今日是个吉日,我一会子就让人去请了绣娘过府,辟出花园里的暖阁出来,给她们做学习之用。一来舒适,二来日头好,不伤眼睛。”
黄妙云冷冷地瞧着张素华,她倒是已经把请绣娘的事处处考虑周全,但是想花黄家的钱,替尤贞儿请绣娘?简直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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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6.10更新
黄妙云要学顾绣, 她不卑不亢地同老夫人道:“孙女想学顾绣,我母亲的意思也是如此。若贞儿表姐想学蜀绣,我与她分开学习便是。花园暖阁的位置让给她, 我与顾绣绣娘在母亲院子里学习。相互不耽误。”
张素华面色一变,这根本不是在哪里学习绣技的事儿, 而是黄家只能出银子请一位绣娘!若黄妙云偏要学顾绣, 请蜀绣的绣娘,便只能是她自己私出银子, 但一年所耗二百多两, 委实昂贵。
老夫人心里也清楚,黄家一年全部的开支加起来也就三千两左右, 二百多两银子几乎等于黄家上上下下一个月的开支, 这笔银子让谁出, 都得肉疼。
尤贞儿反应很快, 她搂着老夫人的手臂, 温柔地笑着道:“老夫人,既然妹妹这么想学顾绣,就先紧着她学。只是教蜀绣的绣娘从前都是在侯爵之家走动的, 听说至今还和那些出了阁的女学生们从往颇密, 若是黄家临时反悔, 怕是有些得罪人……”
黄妙云冷笑, 她要学顾绣不过是昨天才传出去的事,张素华难道连夜去请好了蜀绣绣娘?
不过是尤贞儿的一番说辞罢了。
老夫人终究还是偏爱尤贞儿的, 便同黄妙云道:“贞儿说的有道理, 既然人都请了,总不好得罪人家。”
黄妙云淡声道:“倒是不巧,胡妈妈昨儿也请好了顾绣绣娘, 今日本就要请人过府。这位绣娘是我外祖父都察院旧友的夫人举荐的,也不好得罪。”
当年黄妙云外祖父虽然因犯上而入狱,但那件事并未牵连其他人,且姜老太爷在朝中风评一贯不错,风波过后,他的旧友对黄怀阳颇有照顾,显然是看在姜心慈的面子上。
侯爵之家黄家得罪不起,都察院的人,黄家照样得罪不起。
张素华脑子里百转千回,很快又想到主意,便急急问道:“妙云,胡妈妈替你请的顾绣师傅是谁?在京中可有过已经出师的弟子?或又有什么出名的绣作没有?”
若只是籍籍无名之辈,随便给些银子打发了就是,也不耽误替尤贞儿请有名的蜀绣绣娘。
老夫人也听出了张素华的意思,若顾绣绣娘真是都察院的诰命夫人推荐过来的,这未免做的太丢分了。
她下了最终定论,说:“要学绣技,自然要师从技艺更好的绣娘。绣娘过府,主家考一考绣技,实在是情理之中。既然两边都不好推脱,那便请二人一较高下,延请技高者入府。”
尤贞儿扬唇一笑,朝老夫人道:“还是您老人家英明。”
蜀绣绣娘林娘子在京中也是排得上号的,顾绣才在市面上露头多久?顾绣的绣娘,怎么可能比得过擅长蜀绣的林娘子?
黄妙云没有反驳,她告了退,便疾步去了箬兰院,正巧胡妈妈从外面刚回来,在次间里坐着喝茶解渴。
姜心慈手里捧着一张单子,和一袋子的绣帕,她笑望黄妙云道:“你来的正好,胡妈妈替你找了几个顾绣绣娘,有几个略有名气,还有一两个没什么名气,但是听说绣技不错,我正和胡妈妈商量着,到底请哪个好。”
黄妙云她伸手拿过名单,一一扫下去,看到“安鸿雁”这个名字,目光一亮,就是这位了!
顾绣是绘绣结合的一种绣作,如今在京中还没流行开,顾绣的真正备受推崇的还需要一年多的时间,而安鸿雁安娘子,便是使顾绣与苏绣、蜀绣、湘绣三种绣法齐名的领头人。
一年后,宫中会替公主搜寻擅长顾绣的绣娘,安鸿雁便在一众绣娘当众脱颖而出,她不仅教公主顾绣,且与宫中御用画师共同完成了一副,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的《御花园乘凉图》,因绣作绘画与绣技皆精湛无比,世间绝无仅有,又受皇室中人推许,顾绣很快便在京中风靡,在刺绣这行,占据一席之地。
届时,不仅京中贵女多学顾绣,连秀坊里售卖的顾绣也都大大增加,顾绣一时风头无两,至少在黄妙云前世死的时候,顾绣都未曾落下巅峰。
黄妙云没想到,会在胡妈妈送来的名单里,看到安娘子的名字,她想也不想,便指着安鸿雁的名字,道:“就这位,我要她教。”
胡妈妈和姜心慈齐齐看过去,异口同声道:“为什么是她?”
黄妙云笑着说:“因为有两位绣娘的名字里有‘心’和‘倩’字,和母亲还有姑姑的名字冲撞了,剩下来的绣娘里,这位的名字好像合眼缘一点。”
胡妈妈道:“先看看安娘子的绣帕绣得怎么样。”
姜心慈从绣袋里找出绣着娟秀“安”字的帕子,一副巴掌大的《雪夜访客图》,绣作设色典雅,人物形象精准,一眼便瞧出来,谁是主家,谁是宾客。人物之外的寥寥几笔厅堂,画得矜持不苟,但是一旁的树木石头却略显放纵。
绣作整体,风格很明显,比较偏向于皇室中的画作风格。
姜心慈鉴赏功底深厚,略点评了一二句,笑说:“倒像是宫中出来的绣娘。”
黄妙云恍然大悟,看来安娘子入宫不无道理。
姜心慈又比较了其他几个绣娘的绣作,断定道:“这位安娘子的确技艺超然,妙云运气不错,一眼就挑到她了。就请她吧。”
胡妈妈上前一步,微笑说:“这些绣娘里,就这位开价颇高,本来我还以为名不副实,既有夫人掌眼,想来错不了。”
姜心慈不禁问道:“她要多少束脩?”
胡妈妈说:“二百两一年。”
姜心慈有些惊讶,二百两很贵了,便是请京中有名的绣娘,这个价格也足够了,这位名不见经传,二百两的确开高了。
胡妈妈犹疑着问:“夫人,请不请?”
姜心慈没有犹豫地点头道:“请。妙云要学,当然要请。”她拉着黄妙云在她身边坐下,捏她的脸蛋,宠溺地道:“妙云,这次再不可白白浪费银子,给人留话柄,知道吗?”
黄妙云点点头,前世不知事,没有技艺傍身,沦落到尼姑庵里,只能做些苦力活儿,这一世当然会珍惜机会。
敲定了绣娘的事,姜心慈便吩咐胡妈妈去张素华手里拿对牌,到银库房总管手里取二百两银子找安娘子签契约,请人入府,择日开学。
黄妙云跟了出去,这事儿瞒不住胡妈妈,但她不希望姜心慈知道,她便简洁迅速地将事情同胡妈妈讲了一遍。
胡妈妈听完简直震惊了,她瞪了半天眼睛没说话,好半晌才回了神,紧紧地握着黄妙云的手,切齿道:“表姑奶奶怎么这般无耻!这可是黄家!”说着说着,她声音都变尖利了,随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张素华近来越发不隐藏爪牙,其中原因,无非两个,一个是老夫人长盛不衰的宠爱,二个是姜心慈身体着实空虚,撑不住这么大的一个家。
胡妈妈心疼地抱着黄妙云,抚着她的背,笃定道:“姑娘安心,我一定替你请来安娘子,咱们姑娘想学什么绣法就学什么绣法。”
黄妙云点点头,拉着胡妈妈的手,道:“这事儿有安娘子在,想来出不了岔子,您就别告诉母亲了。”
说罢,她就去了黄怀阳的院子里继续学雕刻。
胡妈妈勉强应允了黄妙云,心事重重去请了安娘子,与其约定好明日过府,便回了箬兰院,伺候姜心慈吃药。
几年前的老药方子熬了多少道,姜心慈闻到药味就皱眉头,药碗在旁边放凉了,她都没喝一口。
胡妈妈去劝,姜心慈拿着针线发呆,目光呆滞,全然听不进去,胡妈妈急得没有办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才吓醒了姜心慈。
姜心慈回过神,起身去扶胡妈妈,问她怎么了。
胡妈妈跪着不肯动,将请绣娘的事,黄敬文质问黄妙云的事,通通说了出来!
姜心慈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子一动不动,浑身冒冷汗,重重地坐在罗汉床上,身体轻轻地发颤,她咬死了没有血色的唇,眼睛都是花的。
胡妈妈抹着泪,捉着她的手,低泣道:“夫人,两位郎君长大了可以读书入仕,有老爷在一天,尚有依仗,往后也能出人头地。可咱们姑娘呢?您若走了,府里来了继室,亦或老爷不再续弦,郎君们娶的妻子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妙云可怎么办……
夫人,便是为了姑娘,你就忘记姜家,忘记老太爷和老夫人吧!咱们的老爷,你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你只当……只当他在你心里死了,只当他是陌生人,只当是和您无关的人,不成吗?”
姜心慈指甲早就嵌入肉里,她喉咙一腥,吐了一口血,眼圈泛红。
胡妈妈吓到了,连忙起身去顺她的背。
姜心慈漱漱口,拿帕子摁了摁嘴角,疲倦地道:“……药给我喝。”
胡妈妈一喜,叫厨房重新热了药,端给姜心慈喝。
姜心慈今日虽吃了药,夜里一整夜都没睡着,次日早晨,她亲自见的安娘子。
这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外人。
黄妙云听说安娘子来了,便也赶了过去,她一入次间,便见一身材纤瘦,皮肤白皙,束发做先生打扮的妇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马面裙,站在屋子里,笑意融融地同姜心慈说话。
“安娘子好。”黄妙云盈盈一拜,行了礼,心里却纳闷,母亲竟肯见人了!
安鸿雁朝着黄妙云一笑,道:“这位就是令爱,妙云小娘子?”
姜心慈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望着黄妙云说:“正是。”她又同安娘子道:“您请坐。”
丫鬟端了椅子来,让安娘子坐在罗汉床的旁边,黄妙云则紧紧地挨着姜心慈坐。
姜心慈是个性子刚毅利落的人,她唇边始终有礼貌的浅笑,“安娘子,胡妈妈同我们说了您开的学费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