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人佳作相比,这画的画工算不上精湛,但却别有一番意趣,尤其是配上那笔锋凌厉的题字,孤寂感扑面而来。
傅瑶不好未经允许擅动谢迟的书,便只在这书房中看了转了几圈,将能看的都看了。一直到晌午,她都开始有些饿了,正房那边却还是有人未曾离开。
她趴在雕花窗边,轻轻地推开一条缝,往外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真这么忙吗?”
“近来朝中多事,也是迫不得已。”月杉解释道,“其实就算往常,大人也总是忙的厉害。当初皇上登基那年,他常常是忙得没空睡也没空吃,相较之下,近年还是算好的了。”
傅瑶听得蹙起了眉,她想了想,吩咐月杉道:“请太医去催一催……我看,方才那位景太医就挺合适的。至于还没走的那几位大人,备下饭菜让他们到外间去用饭吧,好歹也让他歇歇。”
月杉犹豫了一瞬,原本想说大人议事是不喜打扰,可思及谢朝云先前的吩咐,还是按着傅瑶的意思照办了。
旁的太医见着谢迟时,都是小心翼翼的,这位景文轩虽也怕他,但更怕他身体再累垮了前功尽弃,硬着头皮去劝了。月杉则趁机请留下来的那几位大人到外间去用饭,稍作歇息。
她办这事时心中暗自捏了把汗,余光留意着谢迟的神情。
谢迟垂眼看着送来的那碗药粥,虽皱着眉,但却并没发怒,只是问道:“谁让你来的?”
月杉如实道:“是夫人的意思。”
往常在这府里,只有谢朝云敢插手管他的事,但终归是兄妹,不可能衣食住行事事都盯着。没想到如今这一成亲,管他的人竟又多了个。
谢迟闭了闭眼,想起昨夜灯下的美人,以及今晨被他吓得惊魂未定的模样,强压下心中那股烦躁,吩咐道:“让她不要再自作主张,去吧。”
这反应比月杉预想的已经好了许多,她暗自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谢迟的原话转告了傅瑶。
傅瑶握着筷子的手攥紧了些,沉默了会儿,小声道:“他怎么这么不讲理?”
明明这也是为他的身体考虑,他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可却偏偏不领情。
月杉无奈笑道:“大人不喜旁人多管。如今这反应,也算是好的了。”
傅瑶垂下眼睫,挑着碗中的米粒。
这亲事不是谢迟自己讨来的,她兴许并不该贸然以夫人的身份自居,来管他的事情。
她垂头丧气的,不开心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一副小女儿家情态。月杉看在眼里,含笑安慰道:“夫人不必难过,慢慢来就是。”
傅瑶点点头,慢慢地吃完了这顿午饭。
月杉有旁的事情料理,出了门,银翘总算是得了机会,小声问道:“姑娘何必对他这般上心?他又不领这个情。”
傅瑶倚在榻上,偏过头去看着那幅寒江垂钓图。
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抿了抿唇,慢悠悠地说道:“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说着,她又吩咐银朱道,“你同月杉一道,将我的东西收拾些到书房来,我先在这边住些时日。”
银朱诧然。谁都知道新婚夫妻分房意味着什么,哪怕谢迟如今的身体不可能圆房,但同床和分房睡也依旧是差得远了。
说得难听些,这就是扫了新妇的颜面,今后连管束下人都没底气。
她愣了愣,随后又宽慰傅瑶道:“也好,离他远些也好。”
分房睡虽扫了颜面,但至少离得远了也安全些,免得一不小心说错做错点什么,惹得他生气。
从一开始知道这婚事,银朱就没报过半点期待,想的都是最坏的情形,相比之下如今这也不算什么,只要傅瑶能好好的就够了。
谢迟醒来之后,这府中便热闹得很,整日里人来人往的。相较而言,傅瑶算是家中最清闲的了,除却去听雨轩陪谢朝云闲聊,剩下大半时间都在书房中。
她实在是无趣得很,便在晚间众人都散去后,轻手轻脚地去了正屋,想问一问谢迟自己能否看看他那些书。
才一进内室,傅瑶便闻到了浓重的安神香味道。屋中安静得很,谢迟倚在床头拿了张舆图看着,定定地出着神。
傅瑶方才沐浴过,长发微湿,眼中也水盈盈的,她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了,轻轻地咳了声。
谢迟抬眼看了过来,见着是她后,厉色稍缓。
傅瑶穿了件月白色的中衣,披着外衫站在那里,长发披散开来,有几缕细碎的鬓发垂在额前,勾着她小巧的下巴。
因着刚沐浴过的缘故,她白皙的肌肤透着淡粉,看起来就像是初春的桃花似的,仿佛还能嗅到淡淡的幽香。
她就这么站在那里,纯良无害,整个人看起来软软的,让人想要捏一把看看手感。
谢迟轻轻地搓着指尖,眉尖微挑:“怎么了?”
“我想问问……”自打昨日午间谢迟让她不要自作主张后,傅瑶就再没说过什么,如今也有些拘谨,“书房里的那些书,我可以看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着,仿佛只要谢迟说个“不”字,立时就走,可那清澈的眼中却写满了期待。
谢迟盯着她看了会儿,放下手中的舆图,言简意赅地答了句:“可以。”
刚说完,他便见着傅瑶眼中一亮,唇角也随即翘了起来,极高兴的模样。
傅瑶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尤其是在笑起来的时候,便显得分外鲜活灵动,让人见了心便先软了三分。
谢迟忽而觉着,昨日若是对着她,怕是未必能说出那句“不要自作主张”来。
傅瑶遂了意,正准备离开,却忽而想起另一桩事,回过头来同他道:“说起来,明日该是三朝回门……”
“我有旁的事,脱不开身。”谢迟打断了她的话。
谢迟只当她是要自己随她一道回家去,傅瑶的笑容中多了些无奈,解释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你大病初醒,自然是不能来回折腾的,更何况事务繁忙,还是在家中好好歇息吧。”
她说得很认真,不似作伪,也并非是找补。
谢迟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她,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可他处理朝政游刃有余,在这种事情上却是半点经验都没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弥补。
“已经很晚了,早些休息吧?”傅瑶试探着问了句。
谢迟沉默了一瞬,他自知理亏,倒也说不出昨日那不近人情的话,片刻后点了点头。
傅瑶上前几步,俯下身,将一旁的烛火给吹灭了,含笑道:“那就祝你做个好梦了。”
第二日一早,傅瑶便被银朱给叫了起来,起身梳洗。
她虽仍有些困,但知道娘亲她们必定是在家中盼着的,便也强打起精神来,梳妆打扮了一番,匆忙用过早饭之后,便往家中去了。
傅瑶乘的是谢家的马车,一路上百姓都是避着走的,在路口遇着了旁的官宦人家的马车,一见车上的家徽,也是避让开来请她先行。
银朱看在眼里,忍不住叹道:“这谢家可真是……”
“我如今也算是谢家人了。”傅瑶含笑打断了她。
银朱神情一僵,将后半截不怎么好的话咽了回去。
马车在傅府门前停下,傅瑶扶着银朱下了车,便随即往正院去。
颜氏一早就在等着了,见傅瑶独自回府来,一时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替女儿委屈,匆忙拿帕子抹了抹眼,将泪给忍了下去。
“娘亲不要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傅瑶笑着问候了声,又满是惊喜地看向一旁的兄长,“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不知!”
傅珏温和地笑着,摸了摸她的鬓发:“我同书院告了假,昨晚到的京城,想着你今日便要回来,就没让人去知会你。”
傅瑶抱了抱他,又仰头撒娇道:“二哥给我带什么好玩的没?”
颜氏笑道:“带了一大箱子呢,晚些时候让人给你送过去。”
说着,拉着傅瑶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了,事无巨细地问着。
傅珏在一旁含笑听着,过了会儿,提醒道:“祖母想必也在等着呢,我陪瑶瑶去祖母那里坐会儿。”
颜氏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傅瑶的手:“去吧。娘让厨房准备了一桌你最喜欢的饭菜,早些回来。”
傅瑶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牵着傅珏的衣袖出了门。
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只是前年傅珏去了白鹿书院随着那位有名的单夫子学习,备考明年的会试,而傅瑶随着祖母回江南去探亲,就此分开了一年有余。
如今再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说着说着,傅瑶却觉着奇怪,忍不住问道:“二哥,家中人原本都不愿我嫁给谢迟,怎么你看起来倒是并不反对?”
虽说嫁都嫁了,反对也没什么意义,可二哥的态度却还是让傅瑶觉着奇怪。
“你兴许不知,谢迟曾是单夫子的得意门生,说是最满意的那个也不为过。他老人家曾说,我们凑在一起,也比不上当年的谢迟。”傅珏说起这事来,无奈地笑了声,“这一年多,我听了他许多事。像这样天纵奇才的人物,嫁给他也不算委屈。只不过……”
傅珏皱了皱眉,语气中也多了些不满:“他就让你这么一个人回来?”
第15章
傅珏对谢迟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他常听单夫子提起这个得意门生,也曾看过谢迟昔年所做的文章,心中钦佩不已;可另一方面,谢迟的风评却实在是不好,心狠手辣的作风也备受指摘。
如今还让傅瑶独自回门,他这个当兄长的,很难不介意。
傅瑶是傅家最小的女儿,自幼被家中娇惯着长大,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可这婚事却是在算不上如意。
“他眼下尚在病中,不好来回折腾。是我让他不要来的,二哥不要误会。”傅瑶软着声音解释道,“毕竟他才刚醒过来没多久,朝中上下都指望着,若是再病倒了怎么办?”
傅珏意味深长道:“你倒是很维护他。”
傅瑶听了他这打趣的话,讪讪地笑了声,不再多言。
这边院中也早就备好茶和点心在等着,一见他兄妹二人结伴而来,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等到他们落座之后便开始关切地问了起来。
傅珏昨晚到家中后,便来拜见过祖母,只是那时候天色已晚,他又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并没来得及说太多,如今却是被事无巨细地问了个彻底。
傅瑶对此乐见其成,毕竟祖母问二哥的话多了,问她的就少了。
然而傅珏兴许是被问得招架不住,便开始祸水旁引:“我这次要在家中呆上一段时日,祖母尽可以慢慢问,不急的。”
傅瑶听了这话后,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果不其然,祖母又开始问起她的事情来。
傅瑶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便只挑好的讲了,至于分房睡这种事则压根没提。毕竟这种私事说了也没用,倒惹得祖母担忧。
“夫妻之间的感情,原就是需要慢慢培养磨合的,你也不必着急。”老夫人留意着傅瑶的神情,笑道,“尤其是等有了儿女后,就更稳妥些了。”
傅瑶的笑容僵了下,脸颊微红,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从没想过这事,如今骤然被祖母提起,只觉着又害羞又不知所措。但转念一想,自己与谢迟眼下分房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生儿育女这种事就更是八字没一撇,着实没必要现在就多想。
兄妹两人在老夫人这里留了许久,及至出门后,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等回到正院,傅瑶便又被颜氏拉着问长问短,她知道母亲这是担心自己,便耐着性子反复解释了好几遍。
“谢姑娘待我很好,府中的仆从都恭恭敬敬的,并没敢造次的。”傅瑶含笑道,“至于谢迟……他虽冷淡了些,但并不像您想的那般凶,更不曾苛待我。”
她其实不大能理解,为何旁人都将谢迟想得那般狠戾?仿佛在他面前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要有灭顶之灾了似的。
颜氏并没如老夫人那般说些夫妻相处之道,语气中甚至带了些欣慰:“冷淡些也好。娘不求他同你有什么感情,你也不必去讨好他,远远的避着就好。”
母亲与祖母的叮嘱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傅瑶没反驳,仍旧是如先前一般,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转而问道:“父亲不在家吗?”
“你今日回门,他原是该在家等着的,只是近来朝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着实是脱不开身。”颜氏叹了口气,“他早出晚归的,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傅瑶连忙道:“那也无妨。又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等到忙过这段再见也不迟。”
府中的厨子备下了慢慢一桌的菜,色香味俱全,皆是傅珏与傅瑶兄妹二人往日最喜欢的菜。
颜氏亲自动筷给傅瑶夹了菜,关切道:“谢家的厨子手艺怎么样,你还吃得惯吗?若是不喜欢的话,就把我们家的厨子带回去吧。”
“吃得惯。谢姐姐先前还说,若是我不喜欢的话,就另寻新的厨子呢。”傅瑶吃了道辣菜,连忙喝了口汤缓了缓,又笑道,“说起来,长姐是不是也要随姐夫回京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又能聚在一处了。”
说着,她偏过头去向傅珏道:“长姐的一双儿女都可爱极了,二哥这次也能见一见……”
她高高兴兴地盘算着,颜氏的动作却缓了下来,叹了口气:“依着先前的筹算,开春考较之后,你姐夫应当就该调回京中来了。可偏偏北境出事,朝中动荡,你爹昨日同我说,这事怕是未必能成了。”
傅瑶愣了下,心中虽也难免失落,但面上并没露出来,只是说道:“今年不成那就明年,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
傅珏也在一旁出言劝慰,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出嫁以后,再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傅瑶用完饭后留了许久,一直到暮色四合,方才起身准备回谢府去。
颜氏心中虽不舍,但也知道回去得太晚了怕是要遭人议论,便亲自送她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