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中也太静了些……”傅瑶看了会儿,无趣地关上了窗子。
她左右无事,同银朱闲聊了会儿,便又歇下了。
接下来两日,除了去给太后请安,傅瑶再没去过旁的地方,哪怕是闷得都要长毛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关在春和宫中,最多与姜从宁闲聊逗趣。
同殿的孙思思头一日还会去太后那边露脸,可经历过水榭之事后,倒像是彻底打消了进宫的念头似的,也闭门不出了。
虽住在同一宫殿,但只有在去长乐宫问安的时候,傅瑶才能见到她。
孙思思看起来病恹恹的,气色比傅瑶这个真生病了的还要差些,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迄今还未能缓过来似的。
私下提及此事时,姜从宁感慨谢迟着实是太吓人了,可傅瑶却总觉着孙思思那模样还透着些心虚。
傅瑶想知道她们那日究竟是在争些什么,惹得谢迟发火,可三人对此事避之不及绝不会再提起,她这疑惑注定是没法得到解答,只好作罢。
这几日下来,虽说宫人们伺候得很细致,但众人心中始终压着块石头,等终于到了太后寿辰这日,皆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银朱替她调整了下鬓发上珠花的位置,笑道:“这寿宴过后,就可以回家了。”
“是呀,总算是能回去了。”傅瑶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又感慨道,“我才从南边回来就被召进了宫中,在这春和宫呆的时候都比在家中久了。”
梳妆打扮妥当后,傅瑶便同姜从宁一道,结伴往兆庆殿去了。
太后的寿宴摆在了兆庆殿,除却一早就被召进宫来的十来位贵女,出席的还有诸多皇室亲眷,偌大一个宫殿都坐满了,可谓是热闹至极。
傅瑶仍旧是与姜从宁同席,两人凑在一起,不动声色地闲聊着。
“锦玉长公主年前丧子,如今夫妻不睦,记得不要在她面前提有关的事……”姜从宁压着声音,将能想起的事情一一同傅瑶讲了,免得她回头不小心说错了话。
傅瑶乖巧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应和,及至瞥见谢朝云进殿之后,脸上的笑意便愈浓了些。
谢朝云的位置离太后很近,她一路穿行,却在傅瑶面前停住了脚步,笑问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劳谢姐姐挂念了。”傅瑶眉眼一弯,“也多谢你先前让人请了太医来为我诊治。”
谢朝云颔首道:“那就好。”随后又玩笑道,“可别忘了我的画。”
说完,她便往自己的位置去了,落座后又熟稔地同周遭的人寒暄,脸上的笑意真诚得很,一派亲和。
姜从宁的目光循着她去,将此看在眼中,不由得叹了句:“若有朝一日,我能像谢姑娘这般游刃有余就好了。”
傅瑶拈了一小块糕点吃了,含糊不清道:“你现在就很好啊。”
谢朝云能像今日这般八面玲珑,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旁人或许会觉着艳羡,可傅瑶看着,却总是会有些许难过,就像她对谢迟的感受一样。
不多时,太后露面落座,这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傅瑶虽喜欢热闹,可如今这“热闹”却是浮于表面,实际上众人皆是谨言慎行,说出口的话都是经过反复思量的,便显得格外无趣些。
她端着笑意坐在那里,看着众人轮番贺寿,心中却还是觉着没意思,只盼着能早些结束离宫。
及至教坊的伶人上前来奏乐献舞,看着这新编排的新奇歌舞,傅瑶才算是多了些兴致,看得认真了许多。
可这时却有內侍急匆匆地进了大殿,满脸焦急,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歌舞未停,可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內侍身上。
內侍未敢声张,径直到了太后身边,小声回禀了事情。
傅瑶这边虽听不清楚,但见着太后与周遭那几人的反应,随即便知道绝非小事。她正疑惑着,便见着谢朝云蓦地站起身来,脸上半点笑意都没了,原本的温和也被凌厉取代。
谢家兄妹的长相原就相仿,谢朝云不笑的时候,那眉眼就更像谢迟了。
傅瑶心中一动,低声自语道:“是他出了什么事?”
第7章
谢朝云拂袖而起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殿中奏着的乐曲也似是乱了下。
傅瑶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她虽未能听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着谢朝云这个反应,八成是与谢迟有关。
“一时情急失态,让诸位见笑了。”谢朝云自嘲地笑了声,方才的凌厉也随之抹去,向太后行了一礼,“今日是您千秋,朝云原不该提早离席的,只是家中出了事……”
“你去吧。”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多带几个太医回去,为太傅诊治调理。”
谢朝云虽情急,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谢恩之后,方才快步离开。
她那天水碧的衣裙在眼前一晃而过,傅瑶将衣袖攥得更紧了些,一直看着她离了兆庆殿消失不见,方才收回了目光。
歌舞依旧,众人也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没敢多问。
可太后却没了方才的兴致,也不再同身边的人说笑,只看着翩然起舞的舞女们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姜从宁将傅瑶面前的酒挪开,让人添了杯茶,低声道:“你在担心?”
先前已经说开,傅瑶在她面前也没必要遮掩,轻轻地点了点头:“能让谢姐姐这般失态,应当不是小事吧。”
“其实太傅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姜从宁轻声细语道,“仿佛是早年在西境留下的病根,再加上操劳过度,一年到头可能大半时间都在喝药,太医们没少往谢家跑。我记得前年入冬后他就曾大病一场,连床都下不来,整整一个月没能去上朝……”
那时西境战事不断,朝中亦是青黄不接,几乎都系在谢迟一人身上,他病倒之后,四处都是麻烦,按下葫芦起了瓢。姜父那时忙得焦头烂额,总是深夜才能回府,所以姜从宁至今都记得这件事。
只是谢迟这个人太强势了些,总是会让人忘了,他其实是个病秧子。
傅瑶想起他那苍白的脸色,以及瘦削的身形,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从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道:“所以倒也未必是出了什么意外,兴许只是旧疾复发,调理一番就好了。”
背地里诟病谢迟的人不少,但就算是最挑剔的人都不会否认他的能耐。在许多人眼中,他就像是一手遮天无所不能,再难的境地也能熬过来。
这话对傅瑶而言着实算不上安慰,但她还是领了这份情,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来。
傅瑶原就觉着无趣,被这件事一搅,就更是心不在焉,盼着能早点结束了。
好在太后像是也没什么兴致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以“倦了”为由扶着侍女离开了。她一走,这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聚着往外走,傅瑶总算是得偿所愿能离宫,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行礼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家中来接人的马车也都等在了望仙门外,因着太后回去“歇息”,连最后的请安辞别都大可免了。
好不容易过了这几日,不管起初是抱着什么目的入宫的,此时大多人神情中都带了如释重负的意味。
姜从宁与傅瑶一路同行,到了望仙门,见着自家的马车仆从后,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旁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多思无益。回去之后好好歇歇,等过两日我请你到明月楼去吃饭。”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傅瑶听了出来,正儿八经地应了声:“好。”
两人分别后,各自上了马车。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银翘扶着她坐定了,又透过挑开帘子向外看了眼,好奇道,“这几日在宫中还顺遂吗?太后娘娘是和善还是严厉?可曾有人为难你?”
傅瑶原本还记挂着兆庆殿的事,可是一上车,就被银翘拉着问东问西,倒是冲淡了不少,暂时转移了注意。
银翘同傅瑶年纪相仿,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傅瑶待她也要比旁的侍女更亲厚些。因着这次进宫只能带一人,夫人指了较为稳重的银朱随行,她只能留在了府中等候,知晓今日傅瑶要回来,便巴巴地过来迎接了。
“还好,太后待人很和善,也并没人为难我。”傅瑶一一答了,顺势倚在她身上,抱怨道,“但宫中着实是无趣得很,一言一行仿佛都有人看着,很是不自在。我不过呆了这几日便觉着厌烦,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想要到里边去?”
傅瑶也不讲什么规矩礼仪,懒散地靠在银翘身上,像是没骨头似的。银朱知她几日过得不易,也没再纠正,索性就随着她去了。
银翘替她捏了捏肩,附和道:“是啊,那日子也太难过了。”
两人如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半都是些孩子气的傻话,银朱对此习以为常,含笑摇了摇头。
及至回到家中,傅瑶一下车,便直接往正院去了。
她脚步轻快得很,像是被关了好些日子,终于出笼的鸟儿似的,身后泼墨般的长发晃动着,鬓上的珠花摇摇欲坠。
银朱无奈地叹了口气,赶忙让银翘追了上去,自己则带着行礼回房去安置收拾。
“二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正院的嬷嬷见了傅瑶后,笑着问候了声,而后道,“夫人这几日一直惦念着你,今日更是一大早就在等着了……”
傅瑶没等她说完便快步进了门,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女儿回来了。”
“快过来,”颜氏拉着傅瑶的手上下打量着,又捏了捏她的脸颊,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
“您再好好看看。”傅瑶转了个圈,开玩笑道,“不过就是去宫中一趟罢了。看您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什么险地了呢。”
“少贫嘴。”颜氏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又让人将早就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这几日在宫中可有什么事?我怎么觉着你像是瘦了呢?”
侍女端上来的茶点正是傅瑶当初最喜欢的那家买来的,她一见那样式便认了出来,眼前一亮,高高兴兴地尝了口,这才又笑道:“哪有?”
虽说她谨遵医嘱,吃得都是清粥小菜,但几日间也不至于瘦到哪儿去。
颜氏向来最疼这个小女儿,分别一年多已是想得厉害,三番五次地写信去催。好不容易将人给盼了回来,还未来得及多问几句就又被太后给召进了宫,直到如今方才算是彻底闲下来。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只看她在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也觉着心中安稳。
看着傅瑶吃完了一块点心后,颜氏递了茶水给她,这才又开口问道:“在宫中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
傅瑶原本是想着只字不提的,免得母亲担心,但转念想事情已经过去,就算自己不讲,说不准银朱回话时也会提,便索性将自己身体不适之事给说了。
“我那时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生起病来……但也不算多严重,而且已经彻底好了,您不必后怕。”傅瑶额外补了这么一句,安抚了母亲后继续道,“原本是怕麻烦不愿上报请太医的,但偶然遇上了谢姑娘,她觉察出不对,便做主让宫人去请了太医来为我诊治。”
说完,她又感慨道:“我先前未曾同谢姑娘打过交道,此次在宫中见着,方才知道是个温柔和善的姐姐。”
听自家女儿这么说,颜氏脸上多了些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
“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罢了,无论她先前如何,这次的的确确是帮你的。”颜氏避而不答,只说道,“改日我让人备份贺礼给谢府送去。”
傅瑶连忙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谢姑娘说她很喜欢我的画,让我送几幅画过去,就当是谢礼了。”
“那就随你吧。”颜氏同身边的嬷嬷对视了眼,顿了顿后又说道,“只是今后还是不要同她走得太近为好,毕竟她可是姓谢,离得越近麻烦就越多。”
傅瑶不以为然,但又不好同母亲起争执,便干脆埋头吃点心喝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颜氏见傅瑶这模样便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偏生对着她又发不出火来,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你啊……”
傅瑶顺势撒了个娇,便将这事给糊弄过去了。
母女二人在一处聊了许久,直到日暮西斜,傅父身边跟着的小厮来回话,说是皇上急召群臣进宫议事,可能晚间才能回来,不必担忧记挂。
颜氏怔了下,随后让人去吩咐厨房留热饭热菜,傅瑶则不自觉地想了许多。
傅大人口风很严,就算是对家眷也未曾多透露半个字。但明眼人都知道,此时召集群臣入宫,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大事。
让人很难不同白日里谢迟出事联系到一起。
分别时,姜从宁劝她“多思无益”,傅瑶的的确确也听了进去,竭力控制着让自己不再去想谢迟的事,可如今却是又摆在了眼前。
“瑶瑶,想什么呢?”颜氏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关切道,“是不是这一日下来太累了?那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傅瑶总不能将走神的真正原因给说出来,索性就坡下驴,认下了这个理由,带着银翘回房去了。
回到自己院中后,傅瑶便彻底没了顾忌。她利落地去了发上的钗环珠花、腰上的环佩香囊,换了家常的衣裳,将长发随意一绾,便到廊下去逗鹦鹉了。
这鹦鹉是傅瑶养了好些年的,自小就不厌其烦地教它各种话,甚至还曾教它背过短诗。只是分别这一年多,它早就不认得傅瑶了,只有给瓜子的时候方才给个眼神,说句吉利话。
银翘在一旁看得笑个不停,劝道:“姑娘还是不要同它置气了,兴许等过几日熟了,就好了。”
傅瑶在那里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自己真累了,方才作罢。
她在正院那边吃点心都吃饱了,如今也没什么胃口,便直接没用晚饭,梳洗一番后直接歇下了。
说来也奇怪,以往那么些年她虽时不时地会想起谢迟来,但也是淡淡的,并不会到牵肠挂肚的地步。可这次却有所不同,哪怕她想尽方法转移自己的注意,最后还是会殊途同归——落在谢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