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震惊、没有发火,他像是早知道了什么,沉静地凝视着她。
“我穿过来,最幸运的是就是遇到你,最不幸的大概也是遇到你。”
乔安用鞋尖轻轻蹭着地面,小声说:“你对我太好了,什么都懂我,什么都听我的,这样我很容易膨胀的,但是膨胀是不行的,我要是由着性子造作,老搞出这种超越时代的武器,看似对你们好,其实很容易把你们带到沟里去。”
就比如前世哪天突然天降一个外星人,独独给前世一个国家搞出各种宇宙级射线弹量子炮,那结果会怎么样?
称霸地球?第三次世界大战?
反正倒霉的是全人类。
皇帝看着她低着的小脑袋,她头顶毛绒绒的发旋让他很想摸一摸。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他轻声说:“所以呢?”
乔安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所以陛下,您千万不要被我带歪,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走捷径。秦王也好,突厥也好,只要您这么走下去,他们早晚都会是您的手下败将,您,只有您,才是带着大周走向盛世的人,所以我们就慢慢来,行吗?”
皇帝静静盯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朕答应你。”
皇帝慢慢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低地呢喃:“好孩子,你就在朕身边监督朕,陪着朕,让朕当一辈子的明君,看着朕的盛世,好不好。”
乔安眨了眨眼,反手搂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口,高兴说:“好!”
皇帝阖上眼,在她发丝上轻吻一下,唇角含笑。
他是凶剑,她就是她的鞘;他是恶兽,她就是他的镣铐。
欲望,贪婪,暴虐,野心……与她的笑容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够了,只要她在他怀里,什么都够了。
…………
三日之后,炸药的威名威震寰宇。
龙城之战,大周军队兵临城下,突厥固守边境重城龙城,气焰极为嚣张;大周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就在主将已经绝望到准备下令撤退的时候,送栾城送来了火药。
主将连夜派兵将炸药埋在龙城城墙一圈,又趁夜挖开地道,让一队士兵在地道中等候,到了白日,两军交兵之时,随着主将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投去各种乱石,引爆炸弹。
那一天,巍峨的龙城城池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轰然坍塌为废墟。
“这是什么?”
“你们听到了吗,刚才什么声音?才一声他们城墙就倒了!”
“救命啊——”
“天罚!是天罚——”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突厥军队何曾见过这般阵仗,都以为是苍天发怒,降下天罚,吓得肝胆欲裂,许多人当场扔掉兵器跪倒在地上,磕头祈求老天饶命。
大周军队也驻足不前,神色惶恐;还是主将知道实情,亲自怒叱带兵冲锋,一举踏破龙城城门,兵不血刃拿下了龙城。
龙城天罚一事,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四方,侥幸逃窜出去的突厥士兵为了不被军法处置,极力夸大炸药的威力,瞬间弄得人心惶惶。
而与之相对的,朝廷大军则军心大振,每一次两军交战,突厥都心惊胆战怕又引来天罚,此消彼长,长期如此,本来就由诸多部落集合而成的突厥军队顿时军心涣散,军队战斗力下滑得厉害。
突厥也意识到这一点,没几天送来了一份国书,语气委婉想与朝廷议和。
与豺狼的谈判毫无意义,皇帝根本不搭理,大军继续进攻,突厥只能暗暗叫苦,还强撑着幻想那次只是个意外。
直到又一次大战前夕,双方大军暂时停驻雪山两侧,朝廷一队精兵趁夜绕过雪山抵达突厥大军驻地外,居高临下把炸药朝他们营地扔下去,瞬间将整个营地炸成一片火海,二十万大军只逃出五千多人,突厥彻底被吓破了胆子,第二天就送来降书,卑躬屈膝恳求朝廷停战。
皇帝接了降书,但是却没有让军队停战,只是进攻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宗主国自然要有宗主国的姿态,岂是突厥想开战就开战想停战就停战的?皇帝必须把突厥的气焰完全踩在地上,这样悬着他们的心,才能让他们记住教训,再不敢觊觎大周的膏腴。
与此同时,皇帝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个人。
秦王。
秦王府。
彻夜未眠的将军们三三两两走出书房,面带忧虑地低低议论着,很久才散去。
许先生与几位将军说过话,转身重新走进书房。
秦王坐在案桌后的太师椅上,双目阖起,神色冷漠。
“殿下,突厥已经递上降书,朝廷整顿完突厥,怕是就要向我西南进军了。”
许先生忧声说:“臣翻过工书,那攻城之术怕是朝廷发明的某种火器,只是不知威力何以那般巨大。”
许先生喜好这些工巧之术,甚至早早就研究过火药,当听说所谓“天罚”的时候,他就试图紧急仿造配出火器,但是虽然配出来了一些,威力却不大,还有种种弊端,远远达不到能炸毁城墙的效果。
秦王闭着眼,像是没听见,半响冷笑一声:“她连瘟疫都能治,造出个天罚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许先生一惊:“殿下是说,那火器是皇后……乔姑娘造的?”
秦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冷。
许先生犹豫:“殿下,这火器威力太大,我们与之对战,军心不稳不说,伤亡必然惨重,战局与我们极为不利啊。”
“皇帝手上也不会有多少。”
秦王漠然说:“否则他早就把突厥王都给炸了。”
许先生:“话虽如此……”
秦王冷不丁:“许衡。”
许先生一愣,连忙拱手:“臣在。”
秦王缓缓睁开眼,偏过头,看着窗外。
正是深冬,万物凋零,放眼尽是枯寂的一片。
秦王盯着窗外一枝垂死的枝条,突然低声:“……本王是不是错了?”
许先生一惊:“殿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在她毫不犹豫离开他,选择皇帝的时候。
在她为皇帝造出这种火器的时候。
从始至终,她都那么执着地坚定着,皇帝才是最好的人选——无论是夫君,还是大周的君主。
所以……是不是,他真的错了?
“殿下且不可妄自菲薄,胜负未分,大局未定,您是西南的王,是我们的主君,您如此说,让我等情何以堪?!”
许先生直接跪下,五体投地,字字铿锵:“殿下,我等为您之臣子,必将誓死效忠于您,请您无需顾忌。”
秦王抿了抿唇。
“你说的对。”
他站起来,漠然转身:“是对是错,本王也走到这一步了,什么结果,本王都能担下,没什么好说的。”
许先生听他语气平静,反而觉得隐隐心慌,欲言又止:“殿下……”
“进军吧。”
秦王说:“从突厥后方绕道,进攻幽州侧翼,直捣京城。”
“是成是败……”
秦王仰了仰头,眉目森冷铁血:“…到时便见分晓!”
第54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测(二十六)
折腾完炸药, 乔安又没事儿干了。
他们正在前线,到处都在打仗,乱得一塌糊涂, 皇帝看得她很紧, 不让她出去浪, 乔安只好家里蹲, 蹲着蹲着都快长出蘑菇了。
皇帝看她焉头巴脑瘫在床上, 摸了摸她的头,想了一下说:“你要是无聊, 给朕缝个荷包吧。”
“缝荷包?”
乔安惊坐起来,想都不想就摇头:“缝荷包是不可能缝荷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缝的。”
皇帝也支起脑袋, 有些无语:“朕就不明白了, 你连火药都能折腾出来,绣两朵花怎么能丑成那样, 那不就是一个芯几个瓣吗,有那么难吗?”
“……说得容易, 绣花可是很有讲究的, 才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乔安眼神飘忽一下, 很快振振有词:“老天爷给我开了一扇门, 自然要关我一扇窗。”
皇帝想了想, 摇头:“未必, 朕看还是你懒,之前你不会武功,催着你练,你现在剑招不也耍得挺好的。”
乔安大声说:“那是我有天赋!”
“那是朕照三顿给你督促。”
皇帝残忍地揭穿真相,用手握成个圈:“你就跟这乌龟似的, 不催你就自己天天划水傻乐,就得推着你走,给你逼成个十项全能。”
乔安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怎么这么多话,你好烦呀!”
皇帝一脸“果然被朕说中了”的戏谑,乔安瞬间火冒三丈,一脚就给他踹下床去,大声:“你走!书房睡去,今天没你的床!”
皇帝:“……”
娇气鬼,就会用这招吓唬人。
皇帝无奈又坐到床边,温柔小意:“心肝——”
“啪!”
乔安把被子扔他脸上,中气十足:“别哄我,不吃这套!”
皇帝:“……”
完了,小傻子长本事了,小脾气都大了,普通的哄还糊弄不过去了。
皇帝刚要再接再厉,门外传来范斌的低声,说有军情要物,皇帝只好强行把小姑娘的脑袋从被窝里扒出来亲一口,就披上外衣快步出去了。
乔安其实并没有生气,但是鸡贼如她觉得自己必须表现出生气。
听听皇帝说的话,十项全能,全能我的妈!
乔安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总是看不惯她混吃等死,老想着培养她什么本事,练了剑还想忽悠她看兵书,上次更可怕,居然拿奏折过来说要教她,给乔安吓得当场自闭。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咸鱼翻身,这是违背生物的基因本能,要是她再不反抗,肯定又要被他坑了,扎马步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她绝对不能掉进他的糖衣炮弹里。
所以乔安很是装模作样了两天,很严肃表现出自己反抗到底的精神。
不过她看皇帝那么忙,也不好再和他置气,正打算哪天带着夜宵什么的去送个饭和个好,皇帝就先给她送来了道歉的礼物。
哎呀呀,还送什么礼物呀。
乔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朵绣花的手帕。
雪白的手帕上绣了两朵粉色小花,黄色的花蕊,五个瓣,也看不出来是什么花,但是颜色很鲜亮,显得很生动。
乔安拿出手帕,好奇地问把东西送来的范斌:“这是哪儿送来的贡品吗?还挺好看的。”
“禀娘娘,这是陛下亲手为娘娘绣的。”
范斌躬了躬身,高兴说:“陛下说了,因为初次动手,绣得不好,随便绣了个花样,说让娘娘千万别嫌弃,现在娘娘喜欢,是再好不过了。”
乔安:“……”
乔安呆呆看着那朵粉黄小花,满脑子都是之前皇帝那句“不就是一个芯几个瓣”
范斌继续说:“陛下还说了,娘娘要是满意,过两天陛下还给您绣,到时候给您绣个荷包,您挂出去,以后人人都知道娘娘不用自己动手,有陛下给绣荷包,您多有排面。”
乔安:“……”
乔安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仿佛被马桶搋狠狠怼了一下,并同时被按倒在地上碾脸摩擦。
她一个皇后让皇帝给绣荷包,有没有排面她倒是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个脸以后她都可以不用要了。
乔安木着脸看着手帕上的小花花,仿佛看见了皇帝嘲笑的大脸,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
连皇帝都能缝得人模狗样,她怎么能不会?不就是绣花吗,有什么难的,乔安你必须得学会,他绣小粉花,你就绣金花银花钻石花,比他牛逼一百倍,然后把帕子甩在他脸上,看他还怎么嚣张!
乔安彻底被激起了胜负欲,一改之前的懈怠态度,让兰芳把绣工的一应工具拿过来,照着绘样,每天憋在屋里刻苦用功。
也别说,绣花这个东西的确玩进去了也挺有意思的,每绣出一个花样,都让人很有成就感,乔安绣着绣着就上瘾了,晚上睡觉都想着这事儿,有时候梦里想到了什么花样,她心痒痒,就偷摸爬起来点上一盏小油灯在窝在被子里继续绣,很有点高中半夜偷摸被子里看小说的架势。
过了半个月这样黑白颠倒的生活,乔安理所当然地感冒了。
太医给她把完脉,开了药,皇帝端着药碗用勺子喂她,边喂边拧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风寒?”
乔安不敢吭声,否则肯定会被训,她低眉顺眼窝在被子里,一副“我什么都不造我生病了好可怜”的小委屈样儿,成功地转移了皇帝的注意。
他心疼地拍了拍她:“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乔安看他一身玄色龙袍,比起平日格外郑重,好奇说:“今晚上有大事吗?”
皇帝随口“嗯”了一声:“裴颜来了。”
“阿颜来了?!”
乔安激动地坐起来。
裴颜带着裴家军自西北一路南下,一个月前才抵达幽州,直接和妄图攻破幽州直捣京城的秦王军队打上了。
乔安之前还担忧他伤势,后来又听说他捷报连连,心里很为他高兴,现在终于能见到了。
皇帝不太高兴:“听到他来你就这么高兴。”
“好久没见了嘛,之前听说他被秦王关到了暴室里,我一直担心,别是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乔安穿上外衣,执着说:“我得亲眼看看他,和他打个招呼。”
皇帝压了压眉,看她一脸期待,到底没说什么,只给她披了两件厚衣服,才搂着她去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