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除夕夜,夜幕缓缓落下,“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接二连三地响着,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的,檐上挂满彩灯,每扇宫门都贴上了“福”字。
临近申时,灰暗的天空里飘下一阵柳絮般的雪花,像玉一样晶莹剔透,轻轻地飞着。梁绯絮手捧汤婆子走出屋,静静在院子里看起了雪。
日子过得可真快。还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苟延残喘地活在劲武国的冷宫里,过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毫无尊严。
“哎呀,公主你去外头做什么,外头冷。”柳色拎着一篮红穗子从内室走出,见梁绯絮站在雪地里不由惊叫一声,飞快拿了件雪裘斗篷去给她披上。
“看雪。”梁绯絮伸手拉紧斗篷,侧头问,“你觉得今年的雪好看吗?”
“不好看,年年都有,又不是什么稀奇的的玩意儿。”柳色是个生在夏日的姑娘,对冬日有股奇怪的反感,她挽过梁绯絮的臂弯将她往屋子里带,“公主还是快进屋吧,万一染上风寒怎么办。待会儿李公公要来接你去太极宫用年夜饭了,走,奴婢给你梳妆。”
“见的都是熟人,梳什么妆。”梁绯絮摇摇头,却任由柳色将她拉到了梳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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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年夜饭。
殿内摆了一张大圆桌,上头摆满各色珍馐,香味扑鼻。边上满满坐了一桌人,梁钊与李皎凤主位,梁钊身侧又以梁砚书为首,往后便是按年纪坐,依次是梁绯絮、梁轻鸢、梁缨,还有一位三岁大的小公主,而李皎凤身侧则坐着几位皇妃。
“来,先敬征战的将士们一杯。是他们打赢劲武国,我们才能坐在这儿吃安稳的年夜饭。”
梁钊起身举杯,桌上的其他人哪里敢坐着,一个个都站起了身。梁轻鸢行动不便,梁绯絮与梁缨一人一手同时扶了她一把。
喝了这杯后,大家坐下话家常,梁钊率先开口,惭愧道:“朕以前确实偏宠絮儿与砚书,对你们几个太武断了些,你们是不是在心底埋怨朕?”
除了梁绯絮与梁砚书,其他几人并不说话,默默低下头去。
梁缨看了几人一眼,他们不说她来说。“儿臣以前确实觉得父皇对大哥五姐的宠爱太过,对其他几个不闻不问,做决定也从不考虑我们的感受。说起来,儿臣与二哥最惨。”她自嘲地笑了笑,“近日,父皇的所作所为儿臣都看在眼里,儿臣不埋怨了,还是母后说得对,家和万事兴。”
她开了头,其他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梁轻鸢接着道:“以前啊,儿臣可是在心里恨死了大哥和五姐,这才对五姐百般刁难,不过以后不会了。父皇准许儿臣留下肚里的孩子,儿臣感激不尽。”她站起身,举起一杯清水对着梁绯絮道:“五姐,如今我怀着身孕不便喝酒,便以茶代酒敬你,请你原谅我此前的任性。”
“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梁绯絮起身举杯一饮而尽,这次喝酒她喝得无所顾忌。
两人冰释前嫌,然而梁媛并不说话,她心里的结还没打开。
她放不开,梁绯絮也不勉强,两人以后不用互相算计便好。
“六姐,太医可有说过你何时生产。”梁缨俯身凑近梁轻鸢,好奇地摸了摸她七个月大的肚子。
梁轻鸢抬手抚上肚子,温柔道:“来年春天。”
“七妹瞧着是不是羡慕了。”梁绯絮捏住梁缨的脸揉了揉,好笑道:“羡慕自己生一个吧。”
“五姐!”
一桌子的人其乐融融,李皎凤侧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女儿,梁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叹了口气道:“媛儿,你真不打算再嫁了?”
梁砚书心平气和道:“大姐若是想嫁,我为你物色。”
他们开心是他们的事。这桌上最格格不入的人便是梁媛,她低着头,轻声道:“不了,儿臣觉得这样很好。”
“罢了,朕也不逼你,你往后若是有什么打算一定要同朕说,朕绝不会跟以前那般不顾你们的想法。”梁钊说着转向梁绯絮,笑道:“下一个该出嫁的公主是絮儿,朕原本打算将你今年嫁出去,没想出了劲武国的事,如今娶你的人还未回来,你的婚事怕是要等到明年了。”
“父皇。”梁绯絮面上一红,娇气道:“儿臣还不想嫁。”
梁缨挽着梁轻鸢道:“五姐好福气,靳将军可是拿了劲武国当聘礼给你呢,真叫人羡慕。”
“让你取笑我。”梁绯絮伸手拉过梁缨,凑到她耳边道:“你明年也能嫁人了吧,我可晓得你的心思。”
梁缨俏皮道:“那也得等五姐先嫁。”
今晚的除夕夜便在欢声笑语中度过,除了梁淳和几位远嫁他国的几位公主,梁家算是齐全了。
*
来年,江璃棠以乡试第一的成绩进入春闱,他记得某人说过一句话,殿试便能见着她,而他不仅进了殿试还拿了状元。
刚走出大殿,他便撞上了一人,是柳色。
江璃棠一愣,心头仿佛明白了什么。“秦姑娘的丫鬟,你怎么在宫里。”秦毅的小女儿秦初嫁的正是当今圣上,荣华公主便是她所生,他早该想到的。
柳色不情不愿道:“状元郎,我们公主请你去宫里叙旧。”她实在不懂公主为何要来招他。
“嗯。”江璃棠点头,若有所思地跟着柳色到了灵素宫。
时值阳春三月,魏栖不仅夺了劲武国,还放火将劲武国的皇宫烧了,消息传回都城时,大街小巷的民众都在为他欢呼,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清晨,灵素宫外的杏花又开了,茂密地几乎包住宫墙,秋来雾重,花瓣上头沾着晶莹的露水,清香之气扑鼻而来。
还有半月,魏栖便会回到都城,得知这消息后梁绯絮又喜又愁,像个待嫁的姑娘。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一把火烧了劲武国的皇宫。
自己虽在皇榜上写打赢胜仗的人能娶她,可这么轻易让他娶了,她又有些不甘心。
“草民江璃棠,见过荣华公主。”江璃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快起来,别这么多礼。”梁绯絮上前虚扶了他一下,笑着看他,鬓边流苏晃得清脆。他今日穿了身白锦缎衣,丰神俊秀,“恭喜啊,状元郎。”
“公主别取笑草民了。”两人再见时,她成了尊贵的荣华公主,江璃棠竟觉自己做不到当初那般对她了。
他倒没觉自己配不上她,可那奇怪的感触怎么也挥之不去。
“坐吧,别站着。”梁绯絮示意柳色奉茶,侧头打量着他道:“你看起来跟珲州那时不大一样,拘谨多了,不会是在怕我?状元郎,以前那个说要我做挡箭牌的江璃棠去哪儿了?”
江璃棠苦笑一声摇头,叹道:“草民不是怕公主,只是一下子没转过来。”
“这是什么话,我换了个身份就不是我了?你是和我的身份做朋友还是和我做朋友?”梁绯絮不悦地蹙起眉梢,“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了,还怎么继续聊下去。”
“公主说得对,是我愚钝了。”江璃棠勉强扯了扯嘴角,立马转移话题,“我听说这次大破敌军的将领姓靳,是他吧。”他能去打仗,那他们之间该是没误会了。
“嗯,还有半月他便能到都城。”说起魏栖,梁绯絮面上洋溢着一层浅浅的雾蒙蒙的笑。
江璃棠轻轻笑了一声,只是这笑里多多少少带了点苦涩,“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呢,还没找到心仪的姑娘么?”作为朋友,她还是很乐意帮忙做月老的。
“没有。天下之大,想我堂堂状元郎,竟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真是可悲。”江璃棠似真似假地说道,随后看向她,开玩笑道:“公主可有适龄的好姐妹能介绍给我。”
他这幅古怪的模样叫梁绯絮莞尔,“可惜七妹有心上人了,不然你们俩我倒是觉得挺配的。”她想来想去还是大才女更配江璃棠,只是都城里的大才女她还真不认识几个。
“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随缘吧。”
“你若是有心上人一定得跟我说,我帮你。”
“好。”他看着她笑。
*
四月初,出征的军队浩浩荡荡回了天巽国,他们这次不仅将失去的四座城池收回,还拿下了劲武国,可谓英勇。
城门外,千万马蹄踏得烟尘滚滚,独属于天巽国的旗帜迎风飘扬,将士们各个带笑。
那天,围观的百姓堵满了都城的大街小巷,妄图一睹几位将军的风采,城门口那条大道更是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整齐的队伍在主街道上缓缓前行,戚征骑马走最前头,他身后跟着魏栖与梁淳两人,再后便是王昼几人,最后是一些在此战中立了大功的人,其余大部分都留在了城外,全进城怕是走不了路。
“恭喜戚元帅凯旋归来。”
“恭喜靳将军凯旋归来。”
“恭喜二皇子凯旋归来。”
一待他们进城,众人喊得大声,激昂有力,余音回响不绝。
梁淳牵着缰绳的手一紧,心头激荡,这是他第一次见民众为他欢喜,换了以前想都没想过。此刻,他再次回忆起了那日,若不是绯絮及时制止了他自尽的行为,他不会有今天。
剑眉微微收紧,魏栖并不想在这里慢悠悠地浪费时间,他快等不及了,他想见她,想眨眼的瞬间便能见到她。
由于民众过于热情,路上根本走不动,从进城到进宫,戚征等人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日光普照皇城,梁钊率人早已在大殿前迎接,几十位将士下马行礼,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梁钊上前扶起戚征,喉间忽地哽咽,哑声道:“你们辛苦了,朕要论功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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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在论功行赏,这边,梁绯絮紧张地心跳都到了嗓子眼,她待会儿便要见他了,真怕自己会出错。
“公主。”江璃棠踩着杏花踏入大门,手里拿着一只粉色的纸鸢,“今日是他凯旋而归的日子,我想封赏后他便要来了。”
梁绯絮不停地搅着双手,大吸几口气稳定心神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喊你来。”
“没想到我们在都城还能互惠互利。”他说罢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她,想想又加了一句,“公主以后记得给我找个好姑娘,我也想试试男女情爱,越撕心裂肺越好。”
她接过纸鸢白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这是什么喜好,撕心裂肺的感情太耗人了,我喜欢淡淡的,细水长流的感情。”
“放风筝吧。”
这会儿风大,吹得两人的发丝凌乱飘起,三次试飞过后纸鸢才上天,江璃棠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稳稳控制着手中的棉线。
“放得真高,再高点。”
下朝之后,魏栖还没来得换装便火急火燎地去了灵素宫,没想在外头听到一道清脆又熟悉的女音,这声在他心头挂了个钩子,牵着他往前走。
将近一年未见,可她的音容笑貌,他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记得清清楚楚。
还没等他回忆完,里头传来了一道男声,一道让他瞬间黑脸的男声,“公主小心些,别摔着。”
江璃棠?他怎么在灵素宫。
魏栖黑着俊脸大步踏进大门,面前的画面便跟他想的那般,江璃棠与梁绯絮在放纸鸢,两人同穿一身白衣,靠得很近。
他咬牙,直挺挺地站在石阶上,像个门神,然而那两人并未注意到他,目光全在半空中的纸鸢上。
“江哥哥你再放点线,我要看它能飞多高。”
看着她明媚的脸,听着她清脆的笑,魏栖顿觉气极,右手曲指一弹,小石子如箭般飞出,利落地冲断了棉线,纸鸢没了棉线便顺风飘走。
“哎呀,棉线怎么断了。”梁绯絮惊呼。
江璃棠不答,眼神已到了魏栖身上,其实他一进门他便注意到了。这扑面的杀气,但愿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公主,靳将军来了。”
梁绯絮眨了眨眼,疑惑道:“哪个靳将军?”
“他。”
江璃棠伸手一指,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在一片杏花雨中对上了魏栖。“你,来灵素宫做什么?”她走上前,摆出一副陌生的模样。
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全然没了昔日爱意,魏栖拧起眉心,沉声道:“我当日揭了皇榜,如今打赢胜仗,来灵素宫自然是为娶你。”
“什么!”闻言,梁绯絮一脸不可思议,死死拉住江璃棠的衣袖道:“我何时说过这话了,我压根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作数!”
“你。”魏栖欺身逼近她,压着怒气道:“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她果断摇头。
“我杀了孟苟,拿下劲武国。”他捏紧手,只一刹那,杀气便染上俊逸的眉眼,“你竟说不认识我!”
她被他冷厉的模样吓地往后缩了一下,委屈道:“我真不认识你,你是哪位将军?”
“靳誉,我出征前说过,打赢胜仗后便来娶你,你不嫁便来强娶。”魏栖瞧也不瞧一旁尴尬的江璃棠,扬声喊道:“柳色林琛。”
柳色闻声匆匆从殿内走出,见着魏栖也是一震,低头道:“奴婢见过靳将军。”
黑影跟着一落站在了柳色身边,林琛面无表情道:“恭喜。”
“公主怎么不记得我了?”他厉声道。
柳色颤着双肩,眸中泪意盈盈,哭道:“两月前,公主为救身怀六甲的六公主不小心磕到了额头,醒来后便失了记忆,至今未恢复。是奴婢不好,靳将军,你怪奴婢吧。”
她说得煞有介事,林琛也不做反驳,只是一味冷着脸。
“我不信。”魏栖死死按着腰间的佩剑,再次对上一脸陌生的梁绯絮。
沉默片刻,林琛出声,“这是事实,不信你尽管去问皇上,问这宫里的每一人,他们都知道此事。皇上当时大怒,那个凉亭都被夷为平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