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时间:2020-10-11 09:20:28

  然而,蒋湘的目光却并没在那几近看厌的俊脸上留足半秒,只瞬间,便不自在地稍挪开,转向他些微敞开的校服领口。
  右侧颈边,赫然一个被人嘬红的草莓印,也不见遮不见挡,被某人大喇喇地展示着。
  “……”
  也就看了一眼,蒋湘又一次火冒三丈。
  心里痛骂着万垚不知道在哪惹上的桃花债,冷哼一声,刻意把椅子掰扯的刺耳响,随即背对着自己同桌重新坐下,反倒侧过身,和旁边隔列的同学开始大声聊天。
  “陈默,能不能把你的错题集借我看看?我的格式好像做得不对。”
  “啊?……啊、好,给你。”
  和蒋湘的不爱交际、特立独行(主要是有青梅竹马罩着懒得和别人同行)不同,旁边坐着的女生,一向在班里扮演某种透明角色。这会儿突然被年级有名的“高冷大小姐”、传说中的“附中校花”主动搭话,倒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蒋湘却没什么架子,还摆摆手向她道歉。
  “对不起啊,耽误你时间了。我就想问下,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题,我不太懂这个什么……什么‘穿针引线法’,有常规一点的导数解法吗?”
  “啊,呃,当然可以。”
  陈默忙不迭点头。
  顿了顿,眼神却忽而飘向她身后的万垚,又轻声道:“但是我数学只是一般的,可能讲不明白,万垚他、他不是数学……”
  他不是数学课代表吗?
  人人都知道蒋湘和万垚关系有多好。大多数时候就像连体婴似的,甚至还是年级出了名的金童玉女,光是站一块也赏心悦目,十足十的星光熠熠。
  她有点想不明白,蒋湘这会儿干嘛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跑来求助她这么个拿不出手的“小角色”?
  这一声落定。
  恰逢课间,班里的视线也一时心照不宣聚集过来,似乎都在好奇,这位平时除了万垚以外基本不搭理别人的大小姐,今天是怎么就转了个性。
  蒋湘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她可不怵别人心里怎么想,像是故意要说给某人听,随随便便就扬高声音:“人家数学课代表忙嘛,我这点小事,不敢打扰他。”
  万垚:“……”
  她和自家那位沪上大美人奶奶虽隔了个辈,但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娇媚惊艳。
  一顶一的浓颜美人,气鼓鼓的样子也足够让人移不开眼。
  陈默看得有些呆。
  可等反应过来,倒忽觉自己好像见证了某些不得了的“感情插曲”,不过瞬间,自带的八卦雷达飞也似的翘起。
  一边结结巴巴讲着题,但看蒋湘状似认真,其实心不在焉的搭话,又忍不住小声套话:“其实,你是不是和万垚吵架了呀?”
  “没有。不熟。”
  “啊……可我看你们昨天校庆晚会的时候还好好的,你跳舞,他还给你弹钢琴呢。”
  蒋湘:“……”
  一说这个她就来气。
  按她自己的脾性,像那种穷热闹的场合,一贯都不屑参与,能避则避。更别提下周就是柏河的生日,要忙的事本来就多——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人桃花债找上门,隔壁班那个,倒贴都快贴到脸上了,她至于火急火燎练了一个礼拜就上场“充数”,还差点把脚给崴了吗?
  这小子不知道感恩图报就算了,昨天班上一起去唱K庆祝,自己也就喝得迷迷瞪瞪、一个没注意,今天一起来上学,打打闹闹拽开他领子,就看见那么大个“草莓”挂着,问他也不说,问多了还生气,简直是没皮没脸死没良心!
  万垚真是胆子肥了!
  蒋大小姐一口银牙咬碎。
  也不施舍旁边半个眼神,只冷声道:“那还不是我高攀了——我跳得差,不如隔壁姜曦玉,给人家表演拖后腿了,现在闹掰了呗。”
  最阴阳怪气的是她,心底泪汪汪、眼睛“啪嗒啪嗒”掉眼泪的也是她。
  陈默也不蠢,听出这不对劲到了一定地步,赶忙收声。
  结果,却还没来得及开始讲题。说曹操曹操到,隔壁班班花姜曦玉不知何时也到了班门口,坐第一排的男生和她寒暄两句,登时面色微红,扭头就冲这边喊:“万垚?人姜曦玉找你。”
  姜曦玉和蒋湘不同。
  她的美不锋利,也没有攻击性,反倒润物细无声,堪称直男杀手,“一杀一个准”。
  也因此,如果说蒋湘是浓颜美人,如花中牡丹,夜色鸢尾,那么姜曦玉就是一顶一的直男女神——黑长直,白校服,树影婆娑间撩开耳边碎发,足以镌刻成某个男生午夜梦回时忘却不了的青春剪影。
  但万垚平时明明是不太理睬姜曦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进展突飞猛进,掀开那块纱,这会儿竟没让人尴尬,直接放下PSP,便起身拍拍蒋湘肩膀示意。
  “我要出去,麻烦起来一下。”
  的确,他们坐的是靠窗位置,除了窗户,只有这么一个“出口”。
  可是——要、出、去?“麻烦”起来?
  蒋湘将这客套话听在耳中,虽仍背对着他,脸色亦瞬间肉眼可见的沉下去。
  身体下意识抗拒着,在“丢人”和“假装大气”之间左右摇摆,总而言之,腿像灌了铅,就是站不起来。
  她以为自己的表态已经够明显。
  却没想到,万垚又拍了拍她肩膀,淡淡说了句:“起来下,人家在等。”
  对对对,人家在等,那你爬窗户出去啊,凭什么要我让,我才不让!
  那力度明明很轻。
  蒋湘也不甘示弱,在心底疯狂吐槽着,冷嗤一声。
  可起身瞬间,与对方擦肩而过,眼泪却突然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陈默:“诶,你……”
  “没什么,谢谢你给我讲题。”
  蒋湘就是这么死鸭子嘴硬。
  明明已经哭得瞬间鼻尖红红,仍旧梗着脖子接茬,努力掩饰着沉闷鼻音。
  万垚当然听出来,脚步不由一顿。
  可也就一秒。
  他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倏冷,末了,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蒋湘揉揉眼睛,往那头看。
  他和姜曦玉搭调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
  【爸爸,我不开心,我要回家。】
  “滴”的一声。
  这短信送达时,不过下午两三点。
  彼时蒋成刚开完一场视频会议,正亲力亲为、给自家老婆熬煮中药。原本是想拿手机定个闹钟看时间,结果好巧不巧,正好看到短信内容,顿时脸色微变。
  也没来得及多想,直接便给蒋湘的专门司机去了个电话,让给班主任请个假,把孩子接回家来。
  舒沅正看着书、卧床休息,陡然听见他在客厅讲电话,语气又急又气,便知道又是蒋湘的事。
  等人进来,终归忍不住笑叹了句:“老公,你真的太惯着湘湘了。”
  她这话已经算是委婉。
  真要说起来,其实何止是“惯”?
  和其他高门世家,礼貌端方的大小姐不同,蒋湘因着身体不好,打小就是个被彻底宠坏的孩子。
  爸宠、爷爷宠奶奶宠就算了,后来连舒沅玩得好的几个朋友也对孩子溺爱的没边。要不是她这个当妈的偶尔还能狠下心来扮几次黑脸,加上蒋湘本性不坏,本质还是继承了些悲悯温柔的个性,舒沅毫不怀疑,估计又得是跟她爸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的个性(咳,没有说不好的意思,没有哈)。
  甚至还更“废”点。
  别人弹钢琴学跳舞,好歹为了有成年礼上一技之长的展示,也知道咬牙切齿狠下心学,蒋湘小朋友呢?学了半天,就说手痛脚痛哭着要回家,她爸直接推了个大会亲自去接,两个人在游乐场玩了一下午,被舒沅一边一个领回家。
  更别提别人家中独女,从小看报纸学股票,演奏会音乐会电影发布会一个不落,八国语言从小抓起,至于蒋湘小朋友嘛——从小看股票就打瞌睡,演奏会睡到流口水,电影发布会=帅哥握手会。
  至于语言类?能开口的也就仨:普通话,上海话,梦话。
  也就得亏舒沅和蒋成都不是什么“望女成凤”的类型。
  他俩都是“开心就好”的乐(女)天(儿)派(奴),对蒋湘的“业务水平”更不抱什么太大期望,大多随着女儿小性子来,没给过压力。
  但即便如此。
  有些事情……毕竟也不能做得太过。
  舒沅眉头微蹙。
  “我知道你疼她,我也疼湘湘,可是念书就念书,怎么能她说不开心,就直接接回来?学校纪律都不放眼里了?”
  “那她不是不开心……”
  “蒋成,说实话,你念书的时候都没这么夸张吧?”
  他顿时不说话了。
  阿沅心情好、叫他“老公”的时候,某人还偶尔能撑撑面子,有点一家之主的派头。
  但一叫上大名,情况可不一样——就说明是真有些脾气了,这种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结婚都二十年了,这点道理还能不懂?
  不过,知道让步的也不只是他。
  舒沅不是什么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性格。默然片刻,见丈夫神色低落,也还轻轻拉过他手。
  缓了缓情绪,便安抚似的笑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老公……我只是觉得,你这些年在湘湘身上,做的‘补偿’太多了。我怕你会把她宠坏了。”
  那种爱屋及乌的维护,除了骨肉亲情之外,仿佛更像是要补偿许多,她欠缺而盼望得到的人生,是蒋成不与人说却隐秘的愧疚之心作祟。
  她又不笨,当然默默看在眼里。
  可年岁渐长,病痛渐多。
  感动过后,一贯心思细腻如她,也会忍不住想:他们都有某天必须离开的时候,到那时候,社会如斯残忍,谁来给蒋湘如此无底线的让步和肆意妄为的底气呢?
  蒋成瞄了眼她表情。
  见她态度其实并不强硬,半晌,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心底话:“可是阿沅,湘湘是我们的女儿。以后蒋氏全留给她,她拥有的只会比现在更多,跺跺脚人家都怵她——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舒沅摇摇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
  “我的意思是,我们做父母的,这辈子能陪伴她的时间,其实没有想象中长,老公。”
  她有些无奈。
  不知是为自己近年来日见虚弱的身体,还是为蒋湘不知前景的未来,末了,也只能隐晦的提醒:“湘湘这辈子还没受过什么苦,爱哭的孩子有糖吃,愿望从来不落空,这本来是好事——可一点苦都不受,慢慢就会变成坏事了。”
  “因为老天没有那么仁慈。长大以后她总会发现,这个世界本来是有亮有暗的,是你每天给她开着灯,她才会以为世界一片亮堂,有一天灯灭了,她很难接受这样的世界。”
  有父母在,一切尚有归处。
  无父母待,人生再无归途。
  这样的道理,她十七岁就懂了。
  她明白蒋成也听懂。
  因此,才忽而眼神微动,伸手便将她紧紧抱住。
  许久的沉默无言后。
  他说:“我知道,我都会安排好的。”
  顿了顿,声音愈发闷声闷气,又说:“不要想这么多了。等你身体再好一点,阿沅,我们就去周游世界,去玩,到哪都行,你不要担心这些,也别说这些话……我害怕。”
  怕?
  “你一个大男人害怕什么呀?”
  她顿时忍不住笑:“我就是随口说说。都这个年代了,人均寿命都八/九十了,我还有得活呢。”
  “……那至少活八十吧,好不好?”
  “这能我说八十就八十吗?”
  “也是。不过,主要我怕我自己过了八十,就不帅了。”
  都八十了还管自己帅不帅?
  偶像包袱真重。
  “傻不傻啊你,快起开,我看书了。”
  就算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她还是忍不住失笑,伸手,作势轻拍了他肩膀一下。
  一声脆响。
  仿佛某种呼应似的,窝在卧室角落里、已老得没力气再胡闹的橙子,也忽而耷拉着眼睛,冲俩人吐了吐舌头。
  ——换了它小时候,这会儿老早窜上床来败坏气氛。
  只可惜它老了,已不再那样精神奕奕,这么一点小动作,足够耗去它大半精神气。没一会儿,又低下头,挪到更接近阳台的地儿,继续懒洋洋晒着太阳。
  也听着主人们的低声絮语。
  听着小主人后脚跑进门,一把扑到妈妈怀里,哭诉时的委屈颤音。
  “妈妈,万垚欺负我,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他坐同桌了。”
  “他就是没有柏河好,我不喜欢他这种小白脸!”
  “你不知道,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跳舞可累了,呜呜,那个老师还拿这么粗的戒尺打我的腰,打得我——爸爸、爸爸,你别!人家就是很小心打了一下,你、你别对老师撒气……”
  唉,看来某人吧,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改不了这种偏心偏到家的无底线溺爱了。
  不过话说,也真想看看,一点小事就爱哭的小主人,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橙子有气无力地吐了吐舌头。
  午后的太阳晒在它长长睫毛上,极温和的模样。
  ——虽然它如今确实已是一条沉默的老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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