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诚然万物有灵,它那容量告罄的脑子里,偶尔还是会记起,记起第一次被捡回来的夜里,“妈妈”看着自己,有些纠结有些疑惑的眼睛,给自己起名叫“橙子”时,忍俊不禁又有些懊悔的神情。
也想起那个打小就是个爱哭鬼加多动症的小主人——其实她更像它的“妹妹”。
还是个小婴儿时,便经常一个不留神从沙发上摔下来,捂着脑门嚎啕大哭,后来还是它养成习惯,窝在沙发边睡,时不时把晃出半个身子的小屁孩轻轻拱回沙发上,才避免了一次又一次,听她魔音绕耳。
不过还好,等她长大点就可爱些了,会偷偷给自己买好吃的罐头,带着自己到处去遛弯。至少比不着调的“爸爸”好,有几次出去散步,散着散着,等回过神,人已经在路边跟人开起会来,死命咬着裤脚、也拽不回他的关注。
有一次走得远了,甚至还把自己给遛丢了!
最后,还是半夜全家大出动,才把险些沦为狗贩子“盘中餐”的自己捞回来,吓得“妹妹”哭了一夜。
从此以后,“爸爸”也再没敢遛弯时打电话——虽然他看起来,依旧好像有点嫌弃,有点怪看不起人(狗)似的,其实心里很柔软,这些它都知道。毕竟,这已经是它守护这个家的第十六个年头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
“橙子怎么这么无精打采?”
哭累了的蒋湘,不知为何突然回头,看向阳台边的角落。
“可能是冬天到了,它跟我一样,都不喜欢天冷。”
“是吗?妈妈,那要不要带它去医院啊。”
蒋湘皱巴巴着一张小脸。
这会儿倒忘了自己本来才是哭的最惨那一个,开始担心起她橙子哥哥来,舒沅笑着,揉揉她脑袋。
“不用了,一来一去,又要打针又要弄这弄那,它年纪大了,不爱到处跑,让它安静呆着就好了。”
“可我有点怕,橙子它……”
“汪、汪汪!”
橙子它,鼓足力气,中气十足地汪汪了几声。
蒋湘跑过去,抱着它左看右看,确定它的情况,其实并没自己想象中那样糟糕,这才破涕为笑。
见状,舒沅复又侧头,看了眼旁边仍怒气冲冲、似是马上要找“万家那小子”算账的蒋成。
想了想,还是开口找了个理由,把人调出房间去。
只留下母女两人,打算单独说会儿贴心话。
“湘湘,过来。”
“啊?”
“妈妈跟你聊聊万垚的事。”
“……”
一提到万垚,蒋湘的脸又垮了下来。
但她在母亲面前很少耍小孩子脾气,反倒更像个听话的乖乖女,一时也不好拒绝,只委委屈屈回过头、爬上床,又躺到母亲腿上。
像个婴儿似的蜷缩姿态。
小心把玩着母亲和自己同样黑色的长发,好半天过去,才轻声咕哝着,主动问了句:“妈咪,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舒沅默然。
虽然两人争吵的答案她十有□□猜到——甚至她还是昨晚的“目击者”,只需点拨两句,就能让两个别扭小孩化解误会。
可顿了顿,她还是选择反问:“宝贝,你自己觉得呢?”
“我?我觉得……我肯定没做错呀,妈咪,我真的很努力了!你看我的腿,都肿了,而且我可聪明了,我跳得不比姜曦玉差,万垚凭什么不夸我?他、他还背着我被人亲了。”
说着,蒋湘又想起今天万垚的态度,整个人仿佛竖起尖刺的小刺猬,嘴巴撅得能挂油瓶,“我就觉得他特别‘不识抬举’!就、就算他喜欢姜曦玉,也不能对我这样,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只是青梅竹马吗?”
“……妈咪!”
蒋湘听出母亲的言外之意,顿时有些羞愤。
想也不想,便急忙摆明立场:“当然了,我从小喜欢的是柏河!谢柏河。”
她的审美一向明确,只喜欢酷哥,才不是万垚那种类型的男生,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比女孩还女孩。虽然打游戏厉害,念书也厉害,可是、可是……反正就是怪怪的。他们做朋友还好,谈恋爱?要是分手了多尴尬啊。
蒋湘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
想到自己亲上万垚,或者万垚亲上自己,瞬间从头到脚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只不过,确实说不清是肉麻的,还是、还是别的。
舒沅了然的点点头。
像是确信他俩之间的纯洁,却话音一转,又问了句:“那你既然不喜欢他,他被人亲了,也不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啊?”
“怎么会不影响!”
“嗯?”
“他、他昨天,昨天送我回家的嘛,我、那个,做朋友怎么能三心二意?而且姜曦玉哪点比我好?他要找起码要找比我好的吧?比我家世好,比我长得漂亮,比我脾气……呃,脾气这个不算。”
小孩子的斤斤计较,实在天真的有些可笑。
可那些欲盖弥彰的少女心事,独属于十六七的青涩,又实在同样难能可贵。
舒沅笑了笑,点到为止,没有戳破。
只摸摸女儿的脑袋,轻声说:“宝贝,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来得太简单,好像就显得理所应当一样。可等你长大以后会发现,一个人要去主动表现出对另一个人的好,是非常需要勇气的事,因为有可能很长时间得不到回应,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还是要持之以恒的去付出,希望能够打动对方——同样的,最容易受伤的也是这类人,因为世界上最算不透的就是人心,你不知道哪一刻,可能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就真的伤到了对方一直欺骗自己去忘记的、他的自尊心。”
谁还没有一点脾气呢?
能把脾气磨完,棱角磨平的,只有退让和爱。
所以啊。
“别人对你的好,不要轻易辜负了。”
*
2035年11月28日,星期三,天气阴转小雨。
今天装病没有去上学。
其实是因为不太想看见万垚。一想起他,就想起妈咪昨天说的那些怪怪的话,我好像听懂了,又有点没听懂,难道我是真的喜欢他吗?万垚也喜欢我吗?
想得我都头痛了,下午本来想着还是去上上学好了,结果陈嫂说有人来找我,我一看,竟然是万垚来了。
他就站在楼梯底下,抬头看我,也不说话。
但我竟然第一次觉得,他其实长得也不差,反而很好看,有点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小人儿,手长腿长,白白净净的……嗯,反正,好像,跟酷哥比起来,也没差到哪?
但生气还是要生的。
我们俩都憋着一股子气。他比我更差劲!虽然确实过来帮我把作业全做了,又抄了遍笔记,但也不理我,最后干脆窝在我房间沙发上打游戏,把我当空气,算准我不会赶他一样。
我气死了,准备把他给我做的作业全撕掉得了。
结果他突然说:“你就不打开看看?”
我说我看什么看,但还是看了,看见他在我数学作业本里夹了一张纸条,写着:【我跟姜曦玉出去,是给你收拾烂摊子。你那天晚上耍酒疯,跟人家说了什么,你都忘了?】
我说什么了?我是真一点没印象。
再往下看,还有两句。
【而且前天晚上,抱着我脖子啃的人明明是你,赖账的也是你。】
啊?
啊??
【但你说我错就我错吧——大小姐,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湘湘:搞半天我才是色狼?我人傻了。
万垚:……
*
其实评论区我都有在看的!
虽然要写什么,大方向已经定了,不过你们想看谁,想看哪些方面,都可以在评论区跟我说,我在不改变主要方向的前提下参考意见哒~譬如上次有个小姐妹说,想看这俩小的谈恋爱,这不就给我们湘湘和三土(?)加戏了哈哈哈。
下次更新在7.7喔,提前祝要高考的小姐妹萌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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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2038年4月17日, 星期六,天气雨。
橙子昨晚悄悄走了。
它走的很安详,趴在它最喜欢的小企鹅窝里, 好像睡着了那样。
可明明昨天它还戴着小礼帽和我一起拍生日照, 我还抱着它说话, 跟它说我去了北京不要想我, 等下次生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它也舔舔我的手……一切只不过才过了一晚上而已。
虽然医生说, 像橙子这样的小土狗, 能活十几年, 已经是好吃好喝供着养着的奇迹,让我们全家节哀顺变, 可我还是哭了一整个早上。因为好后悔, 没来得及好好和它告别, 如果知道它已经熬得很痛苦了,我一定会给他开最喜欢的罐头,陪着他晒一下午太阳, 安安静静送它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但我知道,其实妈咪才是我们全家最难过的。
早上医生走了之后,她还抱着橙子坐了好久好久。
爸爸说, 会给橙子找一块最好的墓地,有花有草。不过妈咪说,把橙子埋在阿瀚身边就好了——阿瀚和橙子一样, 都是我的哥哥。
妈咪说,如果埋在宠物墓地,一代一代过去以后,总会被忘记,埋在阿瀚身边,它还是家里的一份子,以后受后人香火,多点钱,可以在地下自己给自己买狗粮吃,它最贪吃,肯定会开心的。
说着说着,妈咪就笑了。
妈咪抱着橙子哭了。
*
橙子的离开无声无息,成为了蒋湘记忆里,第一个离开的家庭成员。
而她印象中,母亲身体状况的进一步颓丧,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
虽然这年母亲才刚刚四十八岁,还不到退休的年纪。
无奈检查结果的确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心肺功能的老化,以及多年未“了结”的子宫问题……后来,在父亲和医生的双重劝阻下,母亲最终还是同意,暂停了手头上大部分工作,开始更多的待在家里,养花逗鱼,学画学琴。
当然,她声名在外,偶尔也会到一些大学去开开讲座,受邀参加作协会议。
只是比起从前满世界跑的日子,到底清闲了许多,连带着,父亲也像是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陪伴家庭上,彻底退居二线,同时,将实权逐渐转移给全程提携的蒋家小辈,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野。
只可惜蒋湘当时在外地上大学,其实并没能目睹这外人看来翻天覆地、引发商界诸多利益纠葛的全程。
但听佣人说,爸妈倒是平常心得很。有时候一个在书房,一个在阳台,互不打扰;有时候,也一起去三楼电影厅,肩靠肩看场老电影(妈咪还经常看到睡着。可怜爸爸老胳膊老腿,还非要展示男子气概把妈咪抱下楼,为此闪了好几次腰,才终于服老,气鼓鼓在视频电话里向自己宣告放弃)。
好在,这种糗事总还算少。
更多时候,这对老夫老妻仍是腻腻歪歪的,常一起牵着手出去遛弯。穿着休闲服,晃晃悠悠扫荡路边菜馆——母亲从来吃不惯西式烹调抑或日式的生食,很多时候只偏爱这些寻常小菜,父亲起先当然嫌弃,但他其实耳根子软,受不了夸,夸他两句“好老公”“好爸爸”,后来也就随母亲去了。
蒋湘想着,复又撇撇嘴,垂眼看向手机上、父亲刚传来的照片:
父亲仍如青年时纤瘦挺拔,眼角却已不知何时有了皱纹,鱼尾蜿蜒,不复从前照片里胜似女子的俊秀,多了三分稳重成熟的英气;而母亲,上了四十便微微发福,如她所说,“努力减肥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好在圆圆脸上笑容盈盈,如旧带着股天生惹人亲近的和气,任父亲一如往日,总紧紧揽住她肩膀,依旧对镜头甜甜微笑,比着不合年纪的剪刀手。
爸爸:【你妈咪想你了,让我发张照片给你看。】
爸爸:【宝贝,好看吗?今年家庭相册把这张当封面怎么样?】
蒋湘:“……”
什么想她了,明明就是找个理由秀恩爱吧!
她无奈,只得顺着对面抛出的话题向下回复:【你跟妈咪又去哪吃饭啦?不是说最近要去香港参加钟伯伯组织的年中座谈会?】
【你妈咪想吃燕皮馄饨,特意带她来福州玩两天。】
【会不开了?】
【不开了,你妈咪难得这几天精神特别好,我打算陪她在福州吃吃喝喝玩个把礼拜,好好逛一逛。】
说着,爸爸又回给她一个“哈哈哈”的表情,再陆陆续续传来一大堆不同地方的合影:
有在茶室品茶的,在西禅寺参拜的,有逛夜市的,其中一张,甚至是母亲站在白墙灰瓦下,穿着旧式旗袍,父亲在旁,一身笔挺中山装,看着不苟言笑,却悄然在她脑后,竖起两根“兔子耳”——
真真是年纪越大,越像孩子了,蒋湘想着。
虽然母亲常跟她笑,说父亲年轻时,是怎样的“高调自我”,他们中间又有多少次的分分合合,但蒋湘实在很难想象:不爱妈咪的时候,爸爸会是什么样子?
也像现在那样,眼底藏不住爱吗?
也是这样,虽说没有什么温柔体贴的壳子,却世俗得可爱吗?
她实在想不出来。
倒是在路边站久了,恰巧有柳絮飞到鼻尖,激出她一个夸张的大喷嚏,蒋湘举目四望,看男男女女纷纷低头戴起口罩,自己恍若异乡来客,才迟来的发觉: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北京柳絮纷飞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