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王妃高贵冷艳——陈云深
时间:2020-10-12 10:00:05

  慈康抬手,腕子上的白玉镯子在日头下泛出细腻温润的光泽,她拿手帕掩了演口鼻,方才笑道:“你为国出征,戍守边疆,乃是最头等的大事。哀家怎敢以孝来责怪于你?你快起来,一家子人坐着好好的说话。”这话音带着几分亲昵,却又透着生疏客气。
  于成钧自地下起来,宫人放了两张椅子,他便同于瀚文一道坐下。
  许是昨日恣意享受了一番,明乐帝今日兴致倒是极高,说了许多家常闲话。
  于成钧本是来面圣述职的,眼见这番情景,也不好开口打断。
  于瀚文是个没正经的脾气,趁势说了几个民俗笑话,逗得众人合不拢嘴。
  顺妃本想趁着这个时机,在太后皇帝跟前提一提于成钧的战功,也好压一压梅嫔的气焰,但眼下如此实在张不开嘴。
  正当她满心里找机会时,梅嫔剥了一枚枇杷递给明乐帝。
  明乐帝心情畅快,接来就吃了,待一个果子吃毕,他方才莞尔道:“今年的枇杷好,酸甜适度,你们也多吃些。”说着,又劝太后尝尝。
  慈康放了手中的茶盅,微笑道:“这果子,也就皇帝爱吃。说是酸甜适度,到底还是酸的。哀家最怕了,吃了就倒牙。”
  明乐帝亦笑道:“太后素来嗜甜,朕倒险些忘了。再过两月,便有荔枝到京,太后最爱吃这个。”
  慈康笑了笑,面上倒流露出些神伤之色来:“说起荔枝,哀家不免想起先帝。当年,先帝隆恩,得知哀家爱吃荔枝,便特特下旨,令京中皇庄栽种荔枝树,但到底是不成。然而先帝这份情谊,哀家是始终记在心头的。”
  她提起了先帝,众人都不好接口,只得缄默不言。
  倒是慈康自己,怔了一会儿,忽又笑道:“哀家当真是老了,总想起这些旧事。说起这些伤心事,倒扰了你们的兴致。”
  明乐帝这方笑说:“太后思念先帝,总是人之常情。阖宫上下,谁不如此?今年雨水好,该有好荔枝进贡,太后便等着罢。”
  慈康含笑点头,梅嫔冷眼看了半日,趁空笑道:“太后娘娘,臣妾无礼,斗胆说一句。您啊,倒要好生谢谢肃亲王呢。”
  梅嫔此言一出,惹得众人频频侧目,顺妃尤甚,一双眼睛死盯着这个冤家。
  于成钧抬眼,睨着这个女人,眼见这妇人双颊如绯,头上挽了个双螺髻,一头青丝抿的乌油发亮,身上裹着轻纱薄罗的裙衫,天气尚有几分凉意,她倒似是浑不怕冷。梅嫔这一身打扮,妖娆俏媚,把她那柔软轻盈的身段衬托的突显无遗。
  不知道这个妇人,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了。
  这些年来,她同他的母亲争斗就不曾休止过,他可不信这女人能有什么好心肠替自己说话。
  果然,慈康太后含笑问道:“梅嫔,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梅嫔笑意盈盈,自宫女手中接了提壶,亲自替太后斟满了茶水,又替明乐帝也满上,方才重新落座,说道:“太后喜爱荔枝,连年地方进贡入京,一则是上天福佑,风调雨顺,二来便是局势平定,地方太平,方能如此顺遂。肃亲王爷这三年在边疆戍守国门,打跑了来犯的外族,太后娘娘方能安泰的吃上这口荔枝。娘娘且说,臣妾说的对不对?”
  众人一怔,慈康淡淡一笑,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哀家能有这口安泰的荔枝吃,全仰仗着肃亲王在边关戍守。”说着,她又向顺妃示意道:“顺妃,你倒是教养了个好儿子。”言罢,便抬手拍了拍明乐帝的手腕。
  明乐帝会意,向顺妃说道:“顺妃,你养儿有方。成儿立下如此大功,你也是功不可没。朕,当好好的赏你才是。”话虽这样说着,他的眸中却失了笑意。
  于成钧抬了抬眉,大约明白了些许。
  这梅嫔,是想捧杀他。他立下如斯战功,如今处境本就有几分尴尬,若再大肆宣扬——不论是自愿与否,都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梅嫔偏偏当着太后与皇帝的面提起,甚而还直言太后能有这份安泰日子,全都指靠了自己。
  太后如此,那么皇帝,岂不亦是如此?
  然而,于成钧并不打算开口,他母亲在后宫多年,这等阵仗见得多了,还不至于就被梅嫔三两句话便弄乱了阵脚。
  果不其然,顺妃恭谦一笑,起身向太后与皇帝福了福身子,方才软款说道:“太后娘娘与皇上恩典,臣妾受宠若惊。然而,成儿这份功劳,也不独是臣妾教养之功,是上受天恩,下得皇上、太后娘娘的日夜教诲,方有今日。论起来,臣妾不过是侥幸诞育皇嗣罢了,有何功劳可言?”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既遮了于成钧战功的泼天之势,亦全了太后与明乐帝的颜面,将这份功劳全推在了这二人身上。
  太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明乐帝倒是欢喜,虽说明知顺妃此言只为讨自己的欢心,但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底下的臣服。
  他开口道:“当年赐你封号为顺,你果然顺合朕的心意。”
  顺妃恭敬一笑,重又坐下,眼角不着痕迹的斜钉了梅嫔一眼。
  梅嫔依旧噙着笑意,未有一丝更改,又叙叙说道:“不止如此,如今遍京城里百姓们都传说,肃亲王是咱们大燕的大功臣、大英雄、真豪杰。大燕若无肃亲王,只怕江山都要易主了。”说着,她掩口轻轻一笑,又道:“臣妾素来听闻,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百姓的真心话,便是民意。果然如顺妃姐姐所言,我大燕子民,都深感天恩浩荡,心中感恩戴德呢。”
  于成钧冷眼看着她,只见她笑得花枝乱颤,毫无半丝宫嫔该有的端庄之仪,然而当下却也没人再有额外的心思去斥责于她。
  她这一番话出来,屋中一片静默。
  太后端起青花茶碗,啜了一口,面色如水,说道:“这碧螺春,是顺妃宫里拿来的?”
  顺妃不防太后忽有此问,连忙起身回道:“回太后的话,正是。”一语未竟,她一面看着明乐帝的脸色,一面赔笑说道:“皇上前儿说起,想喝绿茶。如今这个时节,新茶尚未进京,臣妾那里还有些去年的洞庭碧螺春,便使人送到了乾清宫。”
  太后“唔”了一声,淡淡说道:“顺妃这心思是好,但到底是去岁的茶,眼下喝来,到底不合时宜。”
  此言,似是一语双关,但又不着痕迹,顺妃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滴。
  皇帝没有言语,手中的一对文玩核桃转的飞快。
  暖阁之中,唯有梅嫔那甜润的笑声,突兀的响着。
  于成钧瞥了于瀚文一眼,这位太子大哥倒似是饿了,正专心致志的吃着冰糖琥珀糕。那冰糖琥珀糕是以柿饼去皮磨粉,合了冰糖、熟糯米粉一道蒸制而成,柿饼本甜,加了冰糖更是甜上加甜。因而这道点心甜腻异常,宫里少有人食,唯有太后嗜甜,常吃此物。眼下宫人上这道点心,也全是为了太后的口味。他怎么不知,这离京三年,于瀚文居然一改旧日的脾胃,爱吃甜了。
  眼见无人应声,他向着梅嫔开口道:“梅嫔娘娘,您笑得这样开怀,不怕嘴巴干啊?”
  梅嫔微微收敛了笑意,眸色冰凉如水,她看向于成钧,浅笑说道:“嫔妾是为肃亲王高兴,让王爷见笑了。”
  于成钧笑了一声,又问道:“梅嫔娘娘倒是耳目广布,身在大内深宫,连外头市井街头老百姓谈论些什么,都知道的真切。”
  梅嫔脸色微微一凛,淡淡说道:“王爷说笑了,嫔妾恪守宫规,怎会到处打听外头的事。只是京里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难免说起,嫔妾也是有耳无心罢了。”
  燕朝后宫,素来忌讳嫔妃打探外界消息,更忌讳乱传流言蜚语,之前太后才因司空珲的传言怒斥六宫,于成钧也是听于瀚文说起此事,这会儿方想起了这一节。
  梅嫔只顾生事,倒忘了这层禁忌。
  于成钧听她如此说,不觉呵呵笑了两声,似是无意的念了一句:“宫女,太监。”说着,便向顺妃问道:“母妃,儿子记得,这宫中规矩素来忌流言,以防小人作祟。怎么,儿子离京三年,这宫里的规矩已经松弛到这般地步了?宫中的宫人,也敢肆无忌惮传言外头的事了?”
  顺妃淡淡一笑:“这怎生会?宫中的规矩,从来严谨。何况,之前太后还曾为此申饬六宫,如今谁敢犯禁?”
  于成钧的嘴角更挑起了一抹泛着深意的笑,转而问于瀚文道:“大哥,你在宫中,可有听到这般传言?”
  于瀚文依旧津津有味的吃着盘里的琥珀糕,仿佛这糕极合他的胃口,他听于成钧发问,将眉一挑,茫然回道:“没啊,我什么也没听着。我身边的奴才,都是老老实实的,没嘴的葫芦也似,什么也不知道。我想听,都没处儿听去。”
  于成钧又向屋中四角立着的宫人扬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梅嫔娘娘说的那些话?”
  宫人齐声回道:“回王爷的话,奴才等从未听过此言。”
  其实这传言,在京城已经流传了一段时日,宫人们自也都听到过。然而到了这个份上,谁敢应承,说一个是字?立刻,就是这群主子泄愤的靶子。
  于成钧遂又向梅嫔问道:“梅嫔娘娘,您瞧,这些宫人都说没听到过。您身在深宫大内,若非刻意打探,怎会晓得如此分明?”
  梅嫔神色如冰,一双纤手死死的拧着,嫩葱也似的指尖泛起了青白。
  她今日本是有备而来,明知肃亲王必定会进宫面圣述职,所以将皇帝绊在自己的长春宫中,耽搁至日上三竿才陪着圣驾一道回至乾清宫。她熟稔顺妃的脾气,涉及宝贝儿子,必定按压不住。顺妃果然沉不住气,前来乾清宫打探消息。她又寻了个借口,让皇帝将太后一并请来。为的,便是将京中传言当着太后与皇帝的面揭出来。她虽有盛宠,但膝下无子,顺妃已有一个成年的儿子,且极为能干,立下了赫赫战功。她唯有此举,将于成钧的功劳转化为祸端,方能压着顺妃。若不然,明乐帝一时高兴,封了顺妃更高的位份,那自己岂不是要被顺妃牢牢压住?
  她和顺妃早已成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当初她就差了一招没能彻底除掉顺妃,甚而连顺妃的妃位都不曾剥掉,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又上来了。昨日,她惊闻肃亲王妃破格被封为国夫人时,几乎彻夜未眠,勉强敷衍了明乐帝,夤夜想出了这个主意。
  她也是急躁了,忘了宫里这层忌讳。但有功高震主的大忌讳,想必谁也想不起来这一节了。然而她当真没有料到,于成钧居然敢当面不认,这被京城大街小巷传说着的、甚而被夹道迎接过的人,居然就当面不认了!
  梅嫔只是个宫闱女子,日常所处所历其实都极为有限,于成钧这等在沙场征战过的人怎可同日而语。
  她死咬着嘴唇,紧盯着于成钧,半晌才一字一句道:“肃亲王爷,昨儿你回京之时,被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总不至于说没有此事吧?”
  这话落地,于瀚文便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改吃荷花酥去了。
  于成钧笑了两声,问道:“梅嫔娘娘,您果然是耳目极广啊,这昨日京城街头本王是如何回京的,您立刻就知道了?”
  梅嫔心急失言,越发懊悔,将唇咬的几乎出了血。
  于成钧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正色向明乐帝道:“皇上,昨儿臣回京,确实眼见许多百姓谈及此事。”
  明乐帝抬眼看他,淡淡问道:“哦?”
  于成钧说道:“然而,他们所言并非如梅嫔娘娘所说,对臣感恩戴德,而是深念天恩浩荡,皇上护民心切,用兵如神,他们感激的是天家恩德,而非臣或者哪一个人。”
  言罢,他起身向明乐帝屈膝下跪,拱手恭敬道:“臣蒙皇上派遣,前往边疆平叛驱贼,终不负所托,功德圆满。臣阖家上下,忠心于皇上,忠心于燕朝,忠心于我大燕的江山社稷!”
  顺妃见状,也忙跟着跪下了。
  明乐帝出了会儿神,忽莞尔道:“这都是怎么的,好端端的一家子说话,你们母子俩倒跪下了。快些起来!”
  于成钧一个挺身,便自地下起来了。
  顺妃则由宫人搀扶着,笑盈盈的起身,又向明乐帝与太后福了福,方才落座。
  明乐帝似是极其高兴,又道:“你们母子两个,一个在宫内辅佐皇后,打理宫务;另一个征战沙场,为朕立下汗马功劳。你们,很好,极好!”
  顺妃原本紧凝的眉眼,顿时松缓了下来,亦跟着轻笑了两声。
  梅嫔眼眸轻眯,原本挺的笔直的腰背有些松垮了,抹的雪白细腻的脸竟有几分青白。她当然知道昨日街头百姓到底在崇敬谁,然而于成钧已放了那些话,她再要争辩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广布耳目,打探消息?
  太后睨了明乐帝一眼,眸光冷冷淡淡的落在了梅嫔身上,缓缓开口道:“这些话,梅嫔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梅嫔打了个寒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臣妾、臣妾……”她话未说完,身侧立着的一名宫女忽然双膝一软,跪地磕头:“太后娘娘,是奴婢,都是奴婢多嘴,胡说给梅嫔娘娘听的。昨儿晚上宫门下钥前,奴婢去御膳房拿娘娘的药膳,听送菜的太监们说了几句外头的事,回去便当闲话说给娘娘听了。奴婢触犯了宫规,不关娘娘的事,求太后恕罪!”
  梅嫔嘴角颤抖着,露出了一抹极勉强的笑意。
  慈康太后笑了笑,重端起那碗茶吃了一口,微出了一会儿神,似是在回味茶的余香,半晌才语气悠长的说道:“既是犯了宫规,便当按宫规惩处。拉下去,掌嘴八十。”
  那宫女呆若木鸡,一声儿不吭的被几个太监摁住,拉了下去。
  梅嫔的脸色亦有几分不好看,这宫女是她身侧第一得力的大宫女,名唤柔云。她当初未得势之时,这宫女便伴她左右,对她极是忠心。她如今成了宠妃,也很是疼爱这柔云。眼下,太后当众责打柔云,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梅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即便是上用的脂粉,亦要压不住那腾起的绯色。
  顺妃心意畅快,陪着太后与皇帝说了些家常笑话。
  于成钧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声同于瀚文说些什么。
  梅嫔冷眼瞧着这幅亲热和美的场景,热热闹闹,却唯独将自己排挤了出来,丢在一边,无人理会。
  她咬了咬牙,忽而一笑,开口道:“太后娘娘,臣妾记得,淳懿郡主下个月就要进京了吧?”
  众人一静,太后重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淡淡一笑:“梅嫔记得可真是分明。不错,哀家的淳懿下月二日就要抵达进城了。”说着,她又笑又叹道:“这丫头,从小是被哀家给宠坏了。前两年,忽然跟哀家说什么,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定要出去见识见识。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自己跑出宫去?哀家,只好把她托付给了远在苏州的族亲。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地方富庶繁华,够她逛了。这两年下来,她也该逛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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