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夜——洛池
时间:2020-10-13 08:40:22

  然而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尊严都能遭人肆意践踏。
  可这个时候,一直以来心内隐隐忌惮的情敌不但没有嘲笑他,或是想来落井下石狠狠踩一脚,而是对他流露出了自然而然的平等关切。这份毫无偏私的举措,无疑给他带来了更深一层的自惭形秽。
  “郑夜生,眼下就快开庭了,”胡文恺合上了装模作样摊开的本子,正色庄容道,“你要打起精神来。”
  夜生微微一怔,复而迟钝地点了点头。
  “谢谢。”
  “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她在等你,一直毫无怨悔,并且一心一意地等着你。”胡文恺也很难形容出这一刻自己心内的真实想法,但他还是鼓励般地朝夜生笑了笑,“在这里的日子就快熬到头了……你一定要振作一点。还有,我希望你放心,这个案子,我们会尽全力给你争取一个最理想的结果。”
  最理想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呢?
  光秃秃的枝丫不知道,稳重的胡文恺也说不上来。
  从事律师这行,最重要的便是严谨细心。
  即使稳操胜券,可没有到最后落锤定音的一刻,也不会有人敢和变幻莫测的未来打保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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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两年。被害方不服判决,提起上诉。
  二审在审判中发现新证据,发回一审法院重审。
  于是在经历了退回侦查,与变相反复上诉后,等案子真正判下来的时候,已是在零二年的夏末。
  两年多了。
  这座城市里的楼拆了无数,又盖了无数。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让人不得不直视着这个时代的飞速变化,就连惠惠和梅婧也都先后离开了舞蹈培训机构,开启了全新的工作。
  惠惠发挥了自己购物达人的本能,大胆地成为了互联网上第一批网店店主。
  而梅婧也凑够首付,和惠惠在同一幢楼里买了间小公寓。更值得惊喜的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她意外地用一个十分理想的价格买下了一间商铺,继而在鹅岭公园下的小街上,开起了一间小小的玩具店。
  这些年,她和夜生见过屈指可数的两面,也就是在法院庭审的旁听席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他蓄着极短的头发,与从前相比更单薄的身体,和那双带着枷锁的手,若说没有陌生感那一定是假的。可在心底奔涌过不适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充斥着无法言喻的心疼。
  她一定要等他回来,一定要等。
  虽然对这些年来自己寄过去有如石沉大海般的信件感到意志消沉,可要是连她都放弃了,那他出来以后,肯定了无生活意志了。
  想到这里,梅婧正在水中利落翻身,在一个漂亮的回旋后,继续向前方笔直的泳道游去。尽管动作优美毫无差池,可坦白说,眼下的她,有一件堪称焦灼的心事。
  因为前些天夜生被看守所放出来的时候,她和明峰并没有接到人,然而同样令人意外的是,开了辆明黄色保时捷的唐幸也扑了个空,与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疑惑隔空相望。
  梅婧曾听说过,迷信的人都说从那里出来的人身上会染着晦气。所以出来的人大都需要在外面溜达一圈,直到散尽了晦气,才好回到家来。
  可是夜生怎么知道新家在哪里呢?
  于是她这几日完全将店铺托付给了店里的帮手甜甜,独自一人赶去了等待拆迁的重云巷,生怕想要回家的夜生扑了空。然而在她日以继夜地等待了整整一周后,这才忽然意识到,她早就在寄去看守所的信件里提到了新家的地址。
  所以夜生并不是不知道家在哪,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回来……
  巨大的失落后,梅婧的大脑充斥着困惑。
  首先,夜生并没有跟唐幸走。
  其次明峰、明纱和丁姐也没有他的消息,甚至连亲切的庄叔庄婶,都不知道他已经被看守所放出来的消息。
  说到头,尽管生活了这些年,可这座城市和他真正有关联感的也就只有这寥寥几人。可夜生现在铁下心不和他们联络,自己一个人,又能够去到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历尽千辛,我们生生终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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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太忙了,明天请个假,周末好好补上,爱大家555
 
 
第74章 
  这两年多来, 丁桂的餐饮生意做得愈发红火。
  从重云巷内的简陋铺面,到菜园坝中的沿街餐馆,再做到现如今一家毗邻居民区的三层小酒楼。从帮工、服务员到厨师,里里外外聘请了十余人, 着实让梅婧十分崇拜, 直言她生来便有着做一番大生意的天赋。
  更重要的是在新千年伊始, 丁桂的事业爱情双丰收,而今天, 也正是她宝贝女儿嘟嘟的一周岁生日。
  秋日里净爽的夜, 连晚风都像爱人的手指般柔情缭绕于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
  丁桂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玫红色真丝连衣裙站在门口。尽管身型逐渐圆润,可她的气色当真是白里透红,水润得不行,笑容也是如初般和煦温暖, 仿佛一切都变了, 又一切又都不曾改变。
  “夜生呢, 还没回来?”
  “没有。”
  梅婧神色平静地将手中的蛋糕和礼物,递入了丁姐手中。
  “你也别太心急,”丁桂文饰着心底的遗憾, 将空余的那只手揽上了婧婧空落落的臂弯, “或许是在里面闷得太久了, 想出来散散心,调整好心情再来见你。”
  “我曾经以为,”梅婧不无真诚道,“他一出来,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我……”
  “哎呀,夜生当然是想你的。可能只是在那种晦气的地方待得时间长了,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你。”
  “但愿如此吧。”
  “怎么啦, 三年都等下来了,现在想打退堂鼓了?”
  丁桂的口吻带着自然而然的宽慰。
  随之,她将梅婧带去了三楼的包房。只见布置得喜气腾腾的包房中,人都快坐齐了,并且又不意外地出现了几张全新的面庞。
  梅婧心想,丁姐性格开朗,总是那么容易交到朋友。
  很久以前,在她刚住来重云巷的时候,总是天真且自私地盼望着丁姐和夜生都是和自己最最要好的。却不想人生变幻无常,很多事情都无法顺利地步入预设的轨道,就像她在千禧元年没有如愿和夜生结婚,也注定无法一辈子和丁姐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淡淡的愁云萦绕于心间。随即梅婧低缓声道,“不是想退缩……我只是在想,若不是还有一个社会矫正在,我甚至都怕他离开这个城市了。”
  丁桂原想继续劝慰着,正巧她的丈夫何玉岩抱着女儿嘟嘟走了过来。这个刚满一岁的白净女娃娃见了梅婧就直直发笑,甚至还抬手要抱抱,惹得她心头柔软不已,须臾间便将孩子接了过来,揽在怀中。
  “阿桂,你瞧,孩子很是喜欢婧婧呢!”
  “是啊,”丁桂用指尖轻轻地戳弄着自己女儿那肉嘟嘟的脸蛋,“婧婧多漂亮,这世上哪会有人不喜欢美人的?连咱们家这小毛丫头都不例外呢!”
  “婧婧是好看,”何玉岩有些红了脸,但还是坚持遂心地开口道,“但我的阿桂也很漂亮……”
  梅婧顿时忍俊不禁。
  何玉岩是个朴实的四川汉子。
  从前丁桂在菜园坝的馆子,就开在他家小超市的对面。
  据他自己说,虽然从小出来闯荡做生意,每天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却从没看到过像对面女老板这么开心的人,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难事能让她挂下嘴角一样。最开始,好像就是因为自己懒得做饭,便总爱去对面馆子解决一下。可不知不觉到了后来,他每天都不得不去对面的馆子里露个脸,生怕丁桂分给他的笑容多于了别人。
  终于有一天,他借酒壮胆,勇敢地剖白了自己的心,却没想到这份一直以来羞于启齿的心意,竟获得了预料之外的甜蜜回应……
  梅婧其实很羡慕他们这样细水长流的浪漫。
  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太多坎坷,笃定了心意就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享受着命运带来的馈赠与惊喜。
  一转眼,何玉岩又去招呼新的客人去了。
  也只有待到人走远,远到不会再有眼神触碰,梅婧才好意思凑近丁桂耳畔,调笑道,“丁姐,恭喜你。”
  “欸,”丁桂目光疑惑道,“你恭喜我什么?”
  “何大哥很心细,一看就很疼你……”
  还没等丁桂回应,怀里的嘟嘟就好似听得懂话般直拍手,惹得丁桂捧腹大笑,连连点头道,“是啊,有他们这一大一小在,我这辈子也值了!”
  梅婧微微一怔——
  一辈子?
  这个词太沉重了,沉重得她都不敢轻易地拿出来用。曾片刻明晰的人生如今迷雾重重,令人看不到头也望不到边,如同阴天时江上的沉沉暮霭,遮云避月,看得久了都难免令人意志消沉。
  “对了,”丁桂明亮的眼睛骨碌一转,一时起了劲儿道,“你猜于小莺现在怎么着了?”
  梅婧垂着眼眸,专心地哄着怀中的嘟嘟,有些漫不经心道,“别是生病了吧?”
  “哎呀,那倒不是。”
  “那我怎么会知道……”
  丁桂摩肩擦踵,显然兴致十足道,“你再往喜气点的方面猜猜?”
  梅婧抬起脸,捧场地思忖须臾。
  “不会是中彩票了吧?”
  “是个盘古开天辟般的大场面,于小莺找老伴了!上次带人来我店里吃饭可是被我正巧碰着了!”
  “不会吧,真的假的?”
  “真的,”丁桂挺直身子,眉飞色舞道,“那男的还夹着炖牛腩喂她呢,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梅婧果然不出丁桂预料地神色微变。
  一生故步自封,自信傲慢的于小莺,竟也在新世纪自我妥协,愿意与男性拥有了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说什么有趣的话呢,连我们来了都没发觉……”
  最熟悉不过的爽朗声令梅婧瞬间回了魂。
  侧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惠惠和明峰甜蜜蜜地相携走来。
  梅婧微笑地凝望着他们。
  能看到两个要好的朋友有缘走到一起,实在令人感到幸运。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惠惠不会做饭,而两个人又恰巧住得近,所以明峰便常常热心地做一桌子好菜邀请惠惠来家里做客。
  惠惠性格开朗大方,但也不是平白占人便宜的性子。
  于是,她便时不时给明峰买些果蔬日用品作为回报,偶尔也会在周末请他去看刚上映的电影。这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也就愈加熟稔起来,没有什么曲折,也没有什么犹豫,就这么欢欢喜喜,仿佛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此刻丁桂见了二人,忙忙站起身来调笑道,“哎哟,我们的准新娘新郎来啦?”
  “别别别,别高调啊,高调容易灰飞烟灭,”惠惠甜笑着,冲婧婧抛了个媚眼后,上来便给丁桂了一个大大方方的拥抱,“求姐姐高抬贵手,今晚给我们留一些脸面吧!”
  “这酒席再过两个月就要在我这儿摆了,现在开始不好意思啦?”
  “是啊,”明峰挤着眉毛帮腔道,“我们可是羞极了呢!”
  丁桂嗔笑着,将他们往座位上引去。
  “好了好了,来了就好好吃饭,都快娶媳妇的人了,就别光顾着说这些花里胡哨的话了……”
  时间过得真快。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惠惠和明峰也要结婚了。
  这当然是件一年到头来难得的好事。梅婧为此曾开心了许久,不仅早早为他们备下了新婚礼物,还特意准备了一个丰厚的红包。
  婚礼那夜,惠惠头戴漂亮的白纱,穿着一身大裙摆的蕾丝婚纱,亮澄澄的射光一照,更显得圣洁可人,又美又娇。
  梅婧见意外到了许许多多惠惠与明峰老家来的亲朋好友。看着身边拖家带口,成对成双的来宾,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疏离,也有点无所适从。
  这一晚,人群熙攘,气球彩带飘飘,喜庆的音乐也在温馨的馆子内一直循环作响。
  可梅婧并没什么胃口,也没怎么吃菜,全程的眼神便一直随着神采奕奕的惠惠所牵动。
  她开始直视起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在这一刻,她真的觉得很羡慕,也觉得有些伤心。
  这几个月来,夜生还是没有来找她。
  梅婧再没法找理由欺骗自己,她也不得不承认,夜生就是不想要她了,被羁押的这些年,他的心态她摸不清也参不透。而自己那颗憧憬重逢的心,也像是拧开瓶盖的气泡水,早已将二氧化碳挥发在了空气里,再泛不出丝毫气泡涟漪。
  可是她好气,真的好气。
  她是那么信任他,并执著地等了他这样久。这一切她都曾写信言明,他分明该知道的,可他怎么就可以这样一声不吭地躲起来,连一句解释,甚至一封信都没有……
  就像今天,分明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明峰的婚礼,可他依旧也没有出现。她真的十分好奇,是什么让他做到与过去彻底割裂,并且能痛下决心不要自己,摒弃过去的朋友与生活,甚至连唐幸也没法再找到他。
  从前竟不曾想,有时候人活得清醒,竟也是这样可怜。
  夜深时分,喜宴的宾客逐渐散去,一整日情绪澎湃的明峰也终于喝到彻底趴下。而惠惠这个负责貌美如花的新娘却还正在兴头上,连婚纱都来不及换,便拉着梅婧与明纱,抱着红灿灿的礼金箱坐进小包房中清点了起来。
  照着惠惠自己的话说,这样开心的重头戏,可比洞房花烛还重要,是断断不能留到明天的。于是,她自己负责逐一拆红包报名字,明纱负责点数目,梅婧责包揽下了在本子上记账的活。
  “发了发了发了,”惠惠这个小财迷一边麻利地拆着红包,一边晶灿着瞳仁道,“回头我就要去百货商场买一个日本进口的电饭煲,我听许多人说那玩意煮饭可好吃了,我一直眼馋却嫌贵,这下可好,完全绰绰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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