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归买,”明纱轻笑着,目光却没离开手中清点的账目,“但你俩吃得少吃点,结完婚的人,可最容易发胖了!”
“哎哟,小丫头怎么和嫂子说话的……”
“横到善意提醒都不许了?”
“是啊,”惠惠挑着眉毛,佯装生气道,“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你可得时时记在心里啊!”
“行行行,记就记呗。”明纱难得捧场道,“大喜的日子只要你高兴,让我喊一声妈都行!”
“得了,这态度还差不多……”惠惠娇俏一笑,随即撂下了一个空壳子,又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新红包,“咦,这个红包是谁给的,怎么这么大,还没署名?”
明纱顿时抬起了脸。
“给了多少啊?”
“三千。”
“这么多?”
“是啊,”惠惠对着灯光,又检查了一遍信封,“是谁啊这么糊涂?除了恭祝新婚四个字,什么都没留下,这样搞得我们今后这账还哪里去啊?”
宴席期间,礼金箱一直摆在了大门口,由丁桂的丈夫何玉岩帮忙看着。本已有些犯困的梅婧顿时脑海中一个激灵,笔尖不自觉一顿,心底划过了某个大胆的设想。
于是,她即刻从惠惠手中取过了那个空落落的红纸包。
“拿给我看看!”
手中是一个有些皱巴的纸包。
纸包没有记忆,更没有眼睛,哪里会告诉人自己原有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可那「恭祝新婚」的几个小字却清晰得让梅婧头皮发麻,不为别的,只为那并不会随着光阴流逝而自然更替的字迹。
她的眼睛近乎在一瞬间盈满泪水。
那是夜生。
那一定是夜生。
今晚来客混杂,何况丁姐的丈夫又不认识他。所以,他一定曾在某个瞬间短暂地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可能看到了自己……
这一巨大的信息量,令她刹那间无法管控自己的情绪。
从而不顾惠惠与明纱错愕的眼神,下一秒的她便失魂落魄地攒紧红彤彤的空壳子,追出了楼去。然而夜半三更,在枯叶遮蔽的路灯下,小街上早已人影散尽,徒留着萧瑟冷寂的雨水拍打她的惘然灵魂,将她再一次从幻梦拖曳回残忍的现实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face to face!
搓手期待,我们宝贝生生当然是有苦衷的,希望大家再等他一章,555!!
第75章
惠惠婚礼过后, 梅婧的精神状态都是紊乱的。她不仅在店里不止一次找错了钱,甚至在过马路的时候忘了看红绿灯,险一些被呼啸而过的电瓶车擦伤了腿侧。
生活太消极了。
唯有那个被雨水淋花了的红包壳,像是护身符般, 被她日日带在了身边。
因为她实在没法相信惠惠婚礼上的那一封乌龙礼金的出现, 是源于自己的多心。那就算明峰明纱并不能笃定那是出自夜生的手笔, 可她信,她就是相信, 像是冥冥之中的直觉, 她相信他来过,也相信着他对过往的一切还没有全然割舍。
夜生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亲属,所以他们一群人里,也没人能有立场能去派出所询问他的下落。
眼见着希望又要被熄灭, 梅婧第一次开始感到质疑——
从前那些快乐的情-爱时光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由于自己这些年来的思念累积, 主观地为那份回忆添油加醋了不少?
今天是大寒的节气, 夜风冷得有些刮人骨头。
因为快过年了,所以梅婧给店里的助手甜甜提前放了假,好让她避开春运, 轻轻松松地回家过年。于是这几天店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在拉上店铺的卷帘门后, 她哆嗦地连连搓手。
也就是在这一刻,刚抬起脸的她看到了匆忙而至的明峰。
明峰的面色不大自然,可心意倒是真诚,上来便开门见山道,“婧婧,我可能找到夜生在哪了!”
“明峰……”梅婧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风有些大,明峰连忙将梅婧拽到了挡风的公车站中,“我想着我们平头老百姓,没头绪很正常,可唐幸这个人精似的人物可不应该啊!于是我这段时候就让明纱留意了些,这才发现了稀奇处。你知道吗?她最近老往东北边的货运码头跑,甚至还上过一艘破拉拉的渔船!”
“破拉拉的渔船是怎么样的渔船,”梅婧瞬间捕捉到了重点,“明纱瞧清楚了吗?”
“瞧清楚了,所以我瞬间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说唐幸那样的人物,哪里有往来白丁的兴致?所以我特意去跟着看了几次,果然在船上看到了夜生!”
一瞬间,梅婧连喘息都变得沉重。
她有些艰难地扶住心口,只觉得眼下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似的。
“……所以呢,你已经和他相认了吗?”
“我怎么知道他现在心里怀着什么鬼心思,可怕把他惊动,他就直接换阵营了。这样的话,你们不就是见不着了?”明峰皱着眉心,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心底的真实想法,“所以我还是想着先来告诉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的!”
“那我们这过去,你这就带我过去,好不好?”
“好好好,”明峰扶正了被风吹歪的帽子,连连点头道,“当然好,我刚刚已经给惠惠去过电话,说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不,送完我,你就回去。”
动作麻利,已经抬手招揽着出租车的明峰顿时怔住了。
“啊,为什么?”
“我有些话,一直想单独问问他……”梅婧说,“所以,明峰,麻烦把今天的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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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江风,带着凛冽而刺骨的寒意。
北面不知名的小码头中,一艘小船停泊在了岸边。
而在深绿色漆面斑驳的甲板上,一身富丽水貂皮马甲的唐幸显然与这个破败与暗沉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小的蓄电探照灯,在滔滔江上泛着微弱的荧光。
在船上工作了一整天的夜生面容倦怠地望着眼前的故人,即使比邻灯光站着,可他那深邃的眼眸却探不出一丝光彩生机。
“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
“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你就放过我吧。”
“谁说不欠的,”唐幸双手负在胸前,振振有词道,“我欠你欠得多着呢,我是有良心的,我都记着呢!”
今日是大寒,江上的夜风很烈。
风声呼啸在耳畔,又冷又涩,从某种程度上加大了夜生心底的不耐烦。于是他沉默地转过身去,独自束紧了船上的渔网。
“好了,就算你帮个忙,”夜生淡淡地说,“万一被张茂兵的人跟着发现,我连这片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所以我这次来,就是让你去住我那儿去,”唐幸踩着昂贵的小羊皮靴走到他的身侧,不分由说地开始帮他束着另一张渔网,“眼下今非昔比了,你看他现在敢来我这里造次?”
“大概正因为奈何不了你,所以才会更恨我。”
“看守所里的那些事,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唐幸绕弄着绳索,低落地皱眉道,“吕建新那王八蛋,拿了钱不办事,还帮着张茂兵瞒我,这仇我是彻底记下了!”
手上昨天被木刺扎上的患口被粗粝的绳子磨过,激起了一阵生理痛意。然而夜生的眼神仿佛已经麻木,只是黯淡地摇了摇头。
“别说了,都过去了。”
“这些苦都是你是为我受的,我怎么可以忘?”
“当初的确因为我抽文件时用力太过,她才没站稳摔了下去……”夜生不留情面道,“所以唐幸,我是自作自受,你别自作多情了,饶了我吧。”
“好了,不闹了。”眼看就要被扫地出门,唐幸连忙见好就收,“一会儿你把我打包来的饭吃了,我看你吃完我就走,总行了吧?”
“我晚上已经吃过了……”
唐幸脑门突突直跳,顿时想起了不久前在小桌上看到的那碗白水葱花面。
“开玩笑?你那叫什么吃的,一点营养都没有!外头那么冷,你每天工作量又那么大,总这样应付怎么吃得消,看的我只恨不得天天找人给你送饭来!”
“别把我想那么脆弱,”夜生神色漠然道,“还有,别来管我。”
“喂,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虽然是凌厉的语气,可唐幸双臂却悠悠地勾弄上他的肩膀,“反正看你这样子,今后也不想要你的小玫瑰了,不如跟着姐姐算了,你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
“再闹把你推江里去。”
这一刻,夜生仿佛没开玩笑,眼底透着唐幸前所未见的森冷,语气更是比露重的寒风还要冰。
“切,我才不信,难不成你是刚出来又想进去啊……”
唐幸悻悻地收回手,回身撩着头发,正想着怎么婉转收场让自己别那么难堪,却不想下一秒竟在连接船身的木板上,看到那个熟稔的窈窕身影。
夜风冷涩,而她停驻下的身躯却那样单薄,仿佛随时都会消融于脚下汤汤而逝的江水中。
“……我靠我靠,这是什么情况?”
夜生深深叹息,“你在说什么?”
“别先顾着凶,”唐幸重重地抽了把他的肩膀,“你快回头自己看看,这是谁来了!”
刺骨的风吹得耳廓发疼。
夜生觉得疲惫,随即应付似的地回过脸去。
一整夜的情绪在刹那间急剧变化。
只见暗流汹涌的江水上,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正默立地直视着自己。比起震惊,亦或是久别重逢的心潮澎湃,此刻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小玫瑰踏着的船尾的那块窄窄木板,两端根本没有固定。
夜生呼吸一窒,二话不说便拽过了身侧的唐幸,快步走去蹲下身来,指着与船身相接的那一小块接触面,“过来,给我扶着,我去拿绳子绑好。”
唐幸并不是从这块板上走过来的。
此刻与对岸来回一望,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肃性。
“好,你快去。”
“千万握紧了,别松手……”
“放心放心,你快去忙你自己的!”
唐幸连连点头,就连腕上的白色手包都来不及摘,便猝不及防地随着手上的动作跌在地上,拖在甲板上沾满了黄沙水。
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可她仍是不放心,继而她仓促地抬起头来,对着犹如凝固在江风上的梅婧恳切呼喊道,“我扶稳了,快快快,你赶快走过来!”
“别让她过来……”夜生从船舱取过绳子,麻利地固定住木板两端,“你让她倒退,走回去。”
眼前的场景古怪而荒诞,想留住自己的竟然是唐幸而非夜生。梅婧一时只觉得太阳穴跳得更疼了,进而哆嗦着唇,终于嗫嗫地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郑夜生,你在说什么?”
夜生的头埋得很低。他心跳如擂,却不敢去抬头直视她那双溢满情绪的眼睛,只能继续保持着下蹲的姿势,掩饰着自己不自然地吞咽。
“我让你回去。”
“我等了你三年,不是为了听你和我这句话的……”
梅婧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一阵疾风吹来,因为精神松懈,她身型稍稍踉跄了半步。
“别动!”夜生顿时急了眼,“这下面可是长江,不是公园里的水池子,一掉下去,瞬间就没命了!”
一滴,两滴。
越来越多的水滴滴溅在了手上,唐幸瞳孔一缩,怔怔地抽出一只手抹了把脸。
“我靠,下雨了,你们俩快一点行不行?让一个三十岁的人当众脱妆,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夜生的态度也变得愈加急促,“梅婧,快回去。”
梅婧哽咽,“你留她,不留我?”
“我不留我不留,”尽管衣服跪脏了,膝盖也跪疼了,可唐幸仍不以为意地帮腔辩解道,“我正准备要走呢,这不是正好卡一半遇上你了?”
雨水无眼,瓢泼而下,此刻就算回头的三米路,夜生也不敢让梅婧一个人走了。
他打不起这样的赌。
随即夜生上前一步,决然地踏在了木板上。
“快过来,手给我。”
梅婧心间一颤。
仿佛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便听话地抬起了手。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许多年前那间灯泡坏掉的浴室里,当时的他们多青涩啊,甚至摸不透自己朦胧的心意。
分隔多年的十指终于再度交握。
夜生的手那么大,那么暖,被包裹在其中,总能被给予着满满的心安。
连带着熟悉的温度,几乎梅婧一瞬间便滚落下泪来。也就是在这交握的一瞬,她心内激颤,一时没留神,右脚一滑,顿时身型一歪。
电光火石间,夜生抓紧了她臂弯,继而紧紧箍住,顺带着身体的惯性疾速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唐幸也是眼疾手快。
她立马抛开了摇摇欲坠的木板,也顾不上不小心从腕上甩脱到江中的手包,连忙拽住了夜生的肩膀,咬着牙,帮忙一同使力,将半个身子坠入江中的梅婧给硬生生地拉了上来。
直到确认二人安全的那一瞬,唐幸才彻底抽身,退开几步之远,定定地望着还没缓冲过劲儿而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