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垂眸道:“重阳之前,您自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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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樱当日披麻戴孝去县衙告状,再加上沈文彪夫妻被杖毙而死,这事在县城传了一两日,但沈家毕竟只是一个村子里的大户,根基不在县城,这件事传了一会儿便没人再提了。
董家这边,董老爷、董大公子都没料到沈员外居然这么不禁气。董大公子那日挑拨沈文彪,是希望沈文彪能抢了做主权,迫使沈樱同意卖方子,哪想到一晚上的功夫,沈员外竟然死了,没多久,沈文彪夫妻也没了?
董老爷是念佛之人,命大儿子去寺庙捐一笔香油钱。
董大公子捐了香油钱,回来的时候发现赵家小妾的棚子不开了,心中一喜,果不其然,那边一关门,玉楼的胭脂生意渐渐又好了起来。
然而董家一家没高兴多久,玉楼斜对面的一家铺子关门后重新开张了,重新修缮变成了茶楼,茶楼外请了两个口齿清晰、机灵讨喜的小童,一边敲锣一边招揽生意,说东家免费请人喝茶听书,每个女茶客还白送一盒上好的胭脂,直到送完为止。
这样的好事,谁会不去?
街上的闲人百姓都挤进茶楼喝茶去了,一边喝茶一边听书,说书先生眉飞色舞,讲的故事名叫《胭脂怨》,说一位沈员外爱女如命,许她自己在外做胭脂,沈小姐生意越做越好,得罪了县城脂粉楼里的董老爷……
除了没有道出名字,故事的人物姓氏、言行举止,完全就是沈家与董家的恩怨,但说书人重点描绘了董家人商量如何抢生意、如何挑拨沈家之人以及最后继续用低本钱胭脂赚高价的得意洋洋的嘴脸。
故事听个开头,茶客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于自己卖高价胭脂不许别人低价卖并为此挑拨得沈家连丧三条人命的奸商董家,茶客们都深恶痛绝,尤其是那些本来有低价好胭脂可买的小户妇人姑娘,骂董家骂得最凶。
茶楼开张才三日,董家的玉楼就被人趁天亮前泼了一桶粪。
这茶楼就是沈樱让李管事开的,她也没想掩饰自己才是幕后之人。
董老爷爱钱,也爱名声,被沈樱这么一闹,董家的名声差了,生意也差了,那些有钱的老主顾女客们不想沾惹是非,都不再光顾玉楼,更可气的是,县城那些一直被玉楼死死压着的胭脂首饰铺子趁机发力,手段层出,抢走了董家大批生意。
董老爷试图去找沈樱讲和,花钱消了沈樱的怨气,沈樱不同意,宅子里请了得力的护院,也不怕董家想动阴招。
私了不成,董老爷指使儿子去县衙告官,告沈樱的茶楼污蔑董家。
谢郢便传讯李管事与说书先生,从头到尾听说书先生讲了一遍。首先故事里并没有提到董老爷一家人乃至玉楼之名,其次故事里董大公子做的事说的话都有李管事可以作证属实,便是直言是董家,董家都打不赢这场官司。
董大公子无功而返,看着对面的茶楼,董大公子恨恨地道:“让她开,不收茶水钱还送胭脂,这亏本生意我看她能做多久!”
茶客太多,沈樱的三千多盒胭脂很快就发完了,不过六七十两的本钱,沈樱不心疼。
没了胭脂,沈樱继续白请客喝茶,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茶叶,说书先生的工钱也不高,她耗得起。
董家耗不起,不敢对付沈樱,便想杀鸡儆猴,只要狠揍说书先生一顿,看哪个舌头长的还敢替沈樱做事。
董大公子偷偷收买了一个绝不敢背叛董家的打手,准备在说书先生回家的路上动手。
结果那打手给说书先生套上麻袋才打了两拳,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个常服捕快抓住了。打手有软肋捏在董家,再加上打人是小罪,到了县衙他咬定是自己看说书先生不顺眼,谢郢也无可奈何,打了此人一顿板子,关进大牢。
说书先生不能白挨打,第二天去茶楼说书时,又加了一段董家意图买凶杀人,编得绘声绘色险象环生,还撩起袖子露出身上的伤给听客们看。消息一传开,董家的名声更臭了,不但没能震慑各路说书人,反倒吓退了一堆愿意替董家效力的混混、打手。
明着挽救不回名声,阴的赵宴平兄妹俩早有防范,董老爷终于认了,命儿子们关了玉楼,只等沈樱何时嫁人离开武安县,或是赵宴平没有本事再给沈樱撑腰了,玉楼再重新开张,重振旗鼓。
玉楼一关,沈樱也让李管事关了茶楼,与母亲一心缅怀亡父。
第80章
沈樱九月开始与董家斗, 宁可亏本经营茶楼也要坏了董家的名声,再有其他胭脂、首饰铺子趁机打压董家的玉楼,耗了三个月, 没有顾客登门的董家终于被迫关闭了玉楼。
沈樱出了这口气, 安心守孝了,她那边平稳了, 赵家这边也终于不用再跟着牵挂担心。
经过此事,阿娇已经歇了做生意的心。
赚钱虽好,可赚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无事时自然一切顺遂, 一旦出了件大的, 动辄倾家荡产。阿娇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从去年到现在, 她赚了小三十两银子。本来还担心这些都要搭进去替秋月还何二爷赎身钱, 官爷偷偷告诉她其实并不用还,阿娇一点本钱没亏, 赚了三十两, 还得了秋月一个丫鬟, 她知足了。
阿娇知足, 赵老太太不知足。
赵宴平自然不会将秋月赎身的真相告诉老太太, 赵老太太自己算了一笔账, 阿娇就是把当初的聘金搭上, 也还差十几两银子才能补足五十两, 阿娇赚了钱是赵家的,阿娇欠了钱也得算在赵家头上, 这怎么行?
沈樱还在跟董家斗法的时候,赵老太太就开始挑秋月的不是了, 三天里有两天都会骂秋月一顿,还跟赵宴平、阿娇商量,要卖了秋月还债。
“我不卖女人。”赵宴平沉着脸道,“祖母不用担心,我给何二爷写信说明了情况,剩下的等阿娇攒够了一起还他,何二爷那边并不急。”
赵老太太瞪着阿娇道:“她都没有生意可做了,拿什么还十几两银子,靠你偷偷贴补她吗?”
阿娇不忍心看秋月被老太太嫌弃,昨晚已经跟官爷商量过了,道:“老太太您别急,我只是不做胭脂生意了,等樱姑娘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我跟秋月继续做绣活儿生意,我跟秋月女红都好,之前一个月也能有一两左右的进项,我们使劲儿干,一年差不多也能还了何二爷。”
赵老太太这才消了气,阿娇赚一两,她就能拿一钱银子的分成,算是够阿娇、秋月的伙食钱了。她聘阿娇是为了将孙子拐回正道,偏偏阿娇没用,阿娇自己在赵家都是白吃饭了,再带上一个秋月欠下十几两银子,那怎么成?
“今天开始你跟秋月就待在房里做绣活儿,等外面的事一解决,就让秋月他们去摆摊。”赵老太太不容商量地道。
阿娇都应了,她做绣活儿也是给自己赚钱,阿娇只是希望绣活儿生意千万别再得罪哪家铺子。
当着老太太的面,赵宴平没说什么,晚上回来,与阿娇躺下后,赵宴平才无奈道:“委屈你再辛苦一年,等明面上还了何二爷那五十两,你便不用再劳累了。”
别的事情他可以说服祖母,唯独钱财一事上老太太不会听任何人的,尤其这事是他先欺瞒老太太在先,让老太太以为阿娇欠了何二爷买下秋月的银子,一两二两也就罢了,还差十几两,不让阿娇把这银子赚回来,老太太能数落阿娇、秋月一辈子,家宅不宁。
阿娇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赚了也都归我,官爷对我够好了。”
阿娇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因为每次赵老太太埋怨了她什么,官爷都会给她补回来,阿娇既得了银子又得到了官爷的心,很知足了。
“嗯,睡吧。”
赵宴平低声道。
家里一堆事,官爷没有那种心思,阿娇也没有,朝着官爷的方向侧躺,慢慢就睡着了。
翌日赵宴平出发后,秋月就端着针线筐来东屋找阿娇了。进了屋,秋月放下针线筐,扑通就朝阿娇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头:“小娘子对我的大恩大德,秋月感激不尽,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小娘子的,随小娘子驱遣。”
阿娇受之有愧,帮秋月的主要是官爷,就像这次,如果不是官爷告诉她不用还何二爷银子,还把之前她“还”的那些都给了她,阿娇未必舍得倾尽所有私房来保住秋月。
“快起来快起来,你要感激,就感激官爷好了。”阿娇悄悄告诉了秋月真相。
秋月并没有多吃惊,她依然感激阿娇,因为如果不是阿娇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赵家根本不缺她这个丫鬟,那官爷肯定会将她送还给何二爷,她一旦落到何二爷手里,未必能有赵家给她的安稳。
当然,秋月也感激官爷,甚至赵老太太那些不疼不痒的数落,秋月都不在意。
她真正怕的,只有身体上的欺凌,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秋月再也不想体会。
接下来,阿娇与秋月每日都做起了绣活儿,阿娇像以前一样每天只做三个时辰,秋月的白天除了吃饭几乎都扎在针线堆儿里。阿娇劝她不必这么辛苦,秋月笑道:“辛苦不了多久,等棚子重新开张了,我就只负责卖了,趁现在闲着多帮小娘子做一些。”
腊月初一,阿娇的棚子重新开张了。
年轻的姑娘妇人们仍然记得沈家的好胭脂,一看铺子开张都来打听,得知这边不卖胭脂了,大家一起想到了沈家与董家的恩怨,纷纷唾骂董家奸商黑心肝,坑了沈家,也害得她们没有又便宜又好用的胭脂买。
出于一种同情心,买不到胭脂的女子们也都挑了几样绣活儿带走,再加上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年货了,出门采购的百姓多,阿娇的针线生意竟然又恢复了卖的最好时的水平。
赵老太太去河边看过几次,生意好,自己有分成拿,阿娇还何二爷银子也有了希望,老太太终于又恢复了笑脸。
赵老太太一笑,从赵宴平、阿娇到秋月、郭兴兄妹,大家脸上也重新恢复了喜色。
心情放松了,别的念头自然活泛了,连着几晚,赵宴平都与阿娇睡了一个被窝,弄得阿娇眸含春水,如甘露浇灌过后的花朵,一日比一日娇艳鲜妍。幸好两人一直都是偷偷摸摸的等到二更天大家都睡熟了才开始办事,赵老太太又误会阿娇是因为赚了银子才心旷神怡,没有怀疑到那上头。
待到腊月下旬,年味儿越来越浓,赵家忙着打扫院子准备过年的时候,隔壁朱家,朱时裕、董碧青两口子从别院搬回来住了。他们搬出去是打着要朱时裕安心读书的名义,可不是分家,逢年过节都得回来。
外面一传来其他街坊们打招呼的声音,正指挥翠娘扫院子的赵老太太耳朵一动,撇下翠娘就朝街上走去,翠娘心知有热闹看,拿着大扫帚小跑着追了上去。
阿娇在窗里见了,笑着摇摇头。
赵老太太、翠娘出来的时候,朱时裕正在扶董碧青下马车。
赵老太太看到董碧青,想到阿娇的胭脂生意都是董家搅和黄的,怨气憋了许久,此时一股脑全都朝董碧青发泄了出去:“翠娘你看到了吧,我早就说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那心狠手辣卖了外甥女的婆婆,自然就有挑拨是非的儿媳妇!怂恿丈夫搬出去离开爹娘都算轻的,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才是最阴毒!”
赵老太太没有点名也没有道姓,但出来看热闹的街坊都知道她在骂金氏、董碧青婆媳。
董碧青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她当初只想提醒父兄做点什么抢回生意,哪能料到会惹出那么多事?玉楼一关,父亲还好,两个兄长甚至她娘都埋怨她,弄得董碧青的日子过得也憋屈。娘家回不了,不肯好好读书的朱时裕也终于找到由头反驳她了,争吵时竟然骂她是长舌妇!如果不是她有银子,朱时裕可能都要休了她!
现在她才回来,就被赵老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董碧青能舒服才怪。
董碧青不想与赵老太太吵,嫌越吵越难看,金氏走了出来,赵老太太骂她卖过外甥女,她就骂赵老太太卖过儿媳妇、亲孙女,不管真的假的,嘴上不能输了阵仗!
赵老太太最恨别人冤枉她这两桩事,老母鸡似的跟金氏对骂了起来。
可金氏毕竟年轻,中气足,赵老太太就算有翠娘帮忙,金氏那边还有董碧青的两个丫鬟帮腔,渐渐落了下风。
阿娇听了,连忙跑出来,扶住赵老太太道:“清者自清,您没做过那些事,何必与她们计较,等会儿官爷要回来了,见您这样,又要生气。”
赵老太太还没说话,金氏大笑着讽刺起来:“是啊,老太太年纪大了,千万保重身体,不然您被气坏了还要冤枉到我头上,我们普通小老百姓,哪敢得罪你们官家,之前好心请赵官爷来我家喝喜酒都被他威胁要治我私闯民宅的罪,可把我吓得啊,三天三夜没睡好觉!还有沈家老爷子,明明是自己气死……”
“你闭嘴!”
阿娇突然转身,朝金氏喝道。
金氏一愣,她习惯与赵老太太、翠娘对骂了,但今日,是阿娇第一次敢大声顶撞她。
“你对我做过什么,我爹娘都在天上看着,外祖父外祖母也都看见了,还敢趾高气扬地诬陷别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阿娇不是不恨金氏,可她恨了也没有用,只能给舅舅添堵,所以阿娇忍了,可今日金氏竟然诬陷官爷滥用权势,竟然意图撇清董家与沈家之祸的关系,阿娇再也听不下去。
阿娇愤恨地看着金氏。
金氏就知道,这丫头一直在恨她,回来后的那些老实乖顺都是装出来的!
“你……”
“你又在吵吵什么,嫌我们朱家的脸被你丢得还不够吗!”
人群之后,突然传来朱昶暴怒的吼声,众人回头,只见朱昶与赵宴平并肩站在那里,朱昶气得脖子都红了,赵宴平冷冷地看着金氏,不言不语,却比朱昶的暴怒更叫人心惊胆战。
鸦雀无声,朱昶快速走过来,瞪眼董碧青主仆三人,粗鲁地将金氏拉进了院子,朱时裕等人也灰头土脸地跟了进去,关上大门。
“进去吧,以后别再吵了。”赵宴平扶住气得不轻的赵老太太,示意自家人也都进去。
赵老太太委屈,一边跟孙子往里走一边还大声替自己诉苦,其实也是向街坊们澄清她并没有做过卖媳妇、卖孙女的事。沈家沟有这种谣言,但她搬到县城后从来没有提过,身边人也没人说过,今日金氏突然当众翻出这些旧事,赵老太太受不了这冲击。
哪怕解释了,赵老太太也知道,那些妇人们不会信的,以后肯定要背后嘀咕她、骂她。以前她是人人羡慕的赵官爷的祖母,今天开始,她与金氏一样,都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了。可金氏被骂是活该,她是冤枉的啊!
大过年的,赵老太太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