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女王所心爱的罗宾,经过多年的锤炼,已很懂得说什么会让伊丽莎白开心。女王叹惋许久未有出巡,他就明白最好别去讨论摄政王访问大学事宜,甚至不提自己和她曾经多么亲密的出游。他很有技巧的谈起他俩既往都关注过的英格兰交通邮政,小小暗示女王:她对于内政的影响力正在恢复。
哦,顺带还吐槽玛丽同枢密院的各种矛盾。
“您很早之前就考虑过的新敕令,塞西尔和培根等也赞成的《学徒法》,她竟一堆反对意见。说什么工资标准低于物价水平,又说最高工资限制太苛刻,还说对学徒出师前须干满七年的规定不合理、会阻碍劳动力发展……枢密院听她频频抱怨,简直烦透了。恐怕国会召开时,双方还不能达成一致,还要当面争执,真教人看笑话……”
伊丽莎白这会儿,心思却不全在这些事上。她仍惦记玛丽到访剑桥如何如何。“有消息说,她又和新教徒起了冲突,是不是?”
罗伯特怔了怔。
“哦,”他眼珠一转,迅速紧跟女王的思路,“消息还不很确切。不过,肯定是闹出不愉快……”
“我倒想知道,她会怎么应对。”伊丽莎白语调平静,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枢密院里,被我姐姐‘恐吓’过的、新教拥趸还真不少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
剑桥学生真这么敢演。不过,那会儿来访的,是新教徒伊丽莎白。但她也对此十分不满,起身拂袖而去,“并用强烈的语言响应”。
本文中,玛丽访问剑桥的经历,均参考引用《伊丽莎白传》和《文明的故事7》中,对伊丽莎白访问剑桥等大学的描述。
英格兰邮政系统介绍,引用《文明的故事》
《学徒法》内容,引用自度娘百科
第43章 信心十足(捉虫)
在英格兰这, 玛丽才不怕什么“信仰危机”呢!
她在苏格兰时,对于倾向新教的爵爷们,是心存警惕的。所以, 她才抢先改革, 胡萝卜和皮鞭同下, 以利诱威逼的模式,让他们熄了造反的心。
对于法兰西的群魔乱舞,她其实不很操心——天塌下来, 还有亨利二世撑着。弗朗索瓦都只算二把手, 她一个太子妃而已,着急也不大顶用。
至于她摄政下的英格兰,玛丽要真心感谢自亨利八世以来一系列操作:从那个杀妻狂和罗马教廷决裂、到爱德华六世强推加尔文主义、到血腥玛丽力挺旧教放肆烧人、到伊丽莎白恢复新教……英格兰人民经历一轮又一轮迫害,大部分都被碾压得没了脾气。
伊丽莎白治下,实则英格兰四分之三的人口还是天主教信众。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 都已丧失了揭竿而起的力气。史上, 这些温和的民族主义旧教徒,即使教皇1570年开除伊丽莎白教籍时,都在反对罗马对英格兰内政之干涉——尽管“良心”使他们只承认教皇为唯一的教会最高领袖。
他们并不想要动荡的国家。
玛丽禁不住想:两年前,若不是诺克斯那种对头大搞破坏、某些贵族背后支持、加上天主教急先锋的西班牙外力干涉, 他们大概宁愿只稍稍声讨几句, 然后继续埋头撰写给陛下的请愿书吧。
总之,经过多年磋磨, 英格兰旧教徒总体气质堪称软弱。只要玛丽对罗马保持表面客气,且维护基本礼仪,她并不必担心有什么显著阻力。
摄政王的威胁,来自于新教徒。他们一些是真虔诚,一些则不过想要利用其势力搞事。可比起法国那大批手握重兵的领主、腰包有货的城市自由民、战场退下来的贫困老兵……英格兰的新教势力, 真只算小意思。
国内最大新教头子,伊丽莎白,因为身体问题丢掉了大部分权力;二号人物,国务大臣塞西尔,则是个识时务的民族主义政治家;其余权贵反对旧教,更多是为了不丢失既得利益;议会么,统治者的威仪加爱国情怀再加财政上让步,可以吹散大量不和谐声音;再往下看,青睐新教的伦敦市民,许多来自外国尤其是法国……
除了和伊丽莎白矛盾不可调和,玛丽觉得,把塞西尔搞定,其他自然会按部就班……
于是她又抽空找国务大臣谈心了。
“他们说您是‘清教徒’。我觉得,这攻击有些过分。”
咳咳,‘清教徒’在当时,其实算是个新兴的骂人的词——特指那些道德洁癖、思想极端、严肃苛刻、不肯妥协的加尔文派。
看着塞西尔面色微变,玛丽挥挥手,制止他的辩驳,道:
“我听闻,所谓的‘清教徒’,作风严酷,容不下任何异己。他们把自己比作善妒记仇的耶和华,恨不得把耶稣基督那慈爱宽宏的形象,从教会中彻底抹去。只要《圣经》中未有记载的礼拜仪式,他们几乎一概反对;甚至连君主统治其教士臣民,都被视为无依据行为。他们的中心思想是:‘应该由宗教控制国家,而非国家控制宗教’。”【注一】
玛丽耸肩,叹息一声。“这和您的所作所为恰好相反。一直以来,我认为,您和我秉承同样的理念:国家主权和利益高于一切;除信仰之外,国君还应保护世俗权利,而不是带领臣民服从外国的宗教领袖,建设教条主义下的神权国家。”
塞西尔一愣,胸口再度冒出那股说不出的滋味——直系上司同他治国理念相近,这本该是好事;偏偏这直系上司,是他曾经十分抗拒的一位外国、异教、女王。
而且,她挤走了他曾相当看好的前上司·伊丽莎白。
偏偏,她的确显得更胜一筹,该放手处就放手,理智宽容,颇有大国君主的气度。
最讨厌的是,她还三番五次向他证明,时不时到跟前、反复提醒他:他们该是同一阵营。
塞西尔真觉得泄气。“是,从这个意义上,我和您一样,小心提防着‘清教徒’们。”
玛丽满意的点点头。“所以,接下来,需要您多关注这方面的声音——无论来自贵族、教士、抑或平民。”
她笑盈盈的,眉目舒展,神采奕奕,仿佛不带一丝怨怼。“剑桥的学子们,也还得请您劳神费心。”
听着摄政王这话,剑桥校长威廉·塞西尔简直头痛。
不过令他头痛的事,远不止这一桩。是日傍晚,伊丽莎白的侍女官给他送来一条情报:莱斯特伯爵,带着摄政王真情馈赠的意大利丝袜,例行探望了女王陛下。
啧,那个阿谀逢迎、靠勾引卖弄上位的小子。塞西尔脑子都快成浆糊了。这玛丽·斯图亚特,一面设法拉拢自己,一面利用达德利……到底是要干嘛?!
罗伯特·达德利也很想知道玛丽意欲何为。然而,他更清楚,她拿出的礼物,是伊丽莎白无法拒绝的——
从前伊丽莎白就超级喜欢这样东西。英格兰女王初试意大利丝袜时,曾欣喜若狂的宣布:她今后,此生,再不穿别家的丝袜了。【注二】
别只说丝袜……苏格兰女王这些年、送来的其他时髦物什,伊丽莎白几乎都爱不释手。
自打英格兰女王失明后,那些闪亮珠宝对她的刺激在逐渐减弱。然而,触觉柔滑细腻的丝袜,依旧是她的挚爱。
没错,手感确实极佳。罗伯特下意识舔了舔唇。
唉,丝袜丝袜丝袜,自个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个……
伊丽莎白的“柏拉图情人”暗暗唾弃自己一番。然后,他摆出喜孜孜的脸,朝伊丽莎白的小客厅走去。
不多时,里面就传出惊喜的呼声。“这真是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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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听着比顿小姐关于“怀特霍尔宫密事”那绘声绘色的汇报,忍不住拊掌。“这真是太妙了。”
说完,她斜睨了旁边微微挑眉的夏特里亚尔一眼。“这些形容词,该不会都是你教的?”
夏特里亚尔赶紧凑过来,殷切的道:“您真是洞察一切,我的陛下。”
比顿顷刻双颊飞红。赛顿小姐则笑嘻嘻的道:“好了,该收拾收拾,国王陛下要来了。”
赛顿挤挤眼。“国王陛下跟李乔聊了挺久。也许,还有其他别的意大利产品?”
连里维斯顿也不甘沉默。“李乔早就绞尽脑汁……他只恨没能把米开朗基罗挖过来了。”
玛丽有点无语——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今年年初,刚以八十八高龄,逝世于罗马。
人不能太贪心。她不可能去西斯廷教堂、把天花板上的《创世纪》抠下来,也没脸向美第奇家族索要《大卫》(生个儿子、娶他家女儿估计也做不到),就抱着自家的《蒙娜丽莎》,够了够了。
只一小会,弗朗索瓦果然抵达了妻子的房间。于是一大帮人很自觉躬身退出去,只留里维斯顿驻守门旁——苏格兰女王一贯重隐私;现在夜已深,大家千万别碍事。
咳咳,弗朗索瓦握拳放在嘴边。其实,他现在还没……他当下要说的,又不是什么私房话题!
“你怎么……要通过莱斯特伯爵把礼物送出去?”他问道。
玛丽笑靥如花,勾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想要引起她的戒心。”
苏格兰女王的目光,瞟过屋内最后一位侍女里维斯顿——她正微微垂头,好似诸事皆不在意,存在感非常稀薄。
“就执政而言,我和枢密院及国会,正在慢慢达成平衡。但我的未来,始终有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那便是伊丽莎白的婚事。”
“她若真坚持终生不婚,最后肯定是我受益——然而,即便从性格上来说很有可能,时局也会影响她的意志。”
“倘若英格兰女王嫁给外国人,则很容易激起国民的反对情绪。而且,如今还能和她般配的王室子弟,寥寥无几。”【注三】
“倒是委身于某位本国臣属,更易获得议会支持,‘或许’还有望帮她夺回更多权力。”
“假使她真要结婚,莱斯特伯爵,大概是她最好的丈夫人选。”
“他与她之间,像极了男女爱情。她或许可以指望达德利,在后者成为‘英格兰国王’、将我排挤出局之后,仍旧对她‘千依百顺’。”
“但涉及权力的再分配,局面将非常微妙。伊丽莎白缺乏掌控力,肯定会更加谨慎。”
“所以,我想利用她的多疑,尽量避免这桩最具威胁的婚事。”
玛丽轻轻摇头。“唉,这般狡诈算计……”
弗朗索瓦忙安慰的环住她。“不,你只是为了……”
玛丽嘲讽的笑:“一己私利而已。不过,有限范围内,我还是会尽力。”
究竟她和伊丽莎白,现阶段还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玛丽并不想逼得太狠。
最初她来到英格兰,憋着劲想冲上那个王座。但自从她坐稳摄政之位、开始依照兴趣让自己忙碌起来后,独霸英格兰王冠的心情就不那么迫切了。
这一点要感谢伊丽莎白——童贞女王治下的英格兰枢密院,据玛丽迄今所见,权贵们以塞西尔为核心,无论立场信仰,大都务实肯干,以国事为重。
和这样一群人搞“发展建设”,那些阻力压力简直不值一提。摄政王正逐渐满足于眼下的状态,不急于轻易打破平衡,尤其不愿亲自去做太残忍的事——
“诺福克公爵等害怕女王重新掌权,三大主教也对新教君主也有所防备。至于塞西尔、还有她的一些亲信,对伊丽莎白结婚的态度亦很纠结。”
“他们倒是期待她结婚生子,只是人选着实难定。有血腥玛丽前车之鉴,比起异国王族,他们确实更倾向于英格兰贵族。然而,达德利远不是他们心中的最佳。”
“毕竟,他几乎纯粹依靠女王裙带关系上位,原背景身份,无法教大部分人服气;他妻子的意外死亡,也像是污点。而且,仅目前来说,他对女王的影响、对国务的野心似乎都太显著,又不似宽宏大量的模样,将来若登基为君,诸权贵只怕得奉承他才有好日子过。”
“反对者各有其理由,我不适合插手,只暗中稍作引导就好。”
“不过,即使臣下阻碍伊丽莎白下嫁,如果女王一意孤行,他们也很难真正拦住。
“伊丽莎白如今目不能视,失去对政坛的控制,结婚几乎是她夺回权力的最后机会。情感上,她本就很依赖达德利,更是可能孤注一掷,让他成为自己的全权代理。”
“不过,伊丽莎白原本喜欢犹豫——或者我们该称之为审慎——还有些逆反心理。我鼓励他们交往,实质从另一方面提醒她:达德利是个男人,是个不单只受她影响的普通人;他若取得合法摄政地位,她甚至有可能被挤到更角落里去……”
“我送她心仪的礼物,仿佛是讨好她,却也很似在讨好他、帮助促进两人感情。以伊丽莎白的性格,必定会思考,为何我要试图和达德利交好?”
“她心中从来不缺怀疑。我就是要利用她这些顾虑,避免她‘一时冲动’,匆匆结婚。”
玛丽惟愿这个时空的伊丽莎白,继续做她的“童贞女王”。所以,她更要摆出期待她结婚生子这种“不合理”的模样,使她陷入疑虑,阻止她下决定。亲爱的表姑,想吧,多想想,请务必多想想:一个失明的女王,把权力立即让渡于合法丈夫,和继续容忍一个尚未拿到王储之位的表侄女摄政,那个风险更大?
她的拖延,对于在英格兰根基不深的玛丽来说,绝对有利。
摄政王需要维持平衡,还想要更多时间去笼络人心,继续为自己造势。
玛丽默默掐紧手心。况且,即使他俩真打算结婚……达德利身上,还有个正逐渐被淡忘、却无法抹去、或许致命的污点——那便是他亡妻爱米的“意外身故”。
不过暂时还没必要牵出此事。
这会儿,玛丽拍拍弗朗索瓦。“亲爱的弗朗索瓦,谢谢你的担心。不如,你抽空,帮我偶尔再去看看伊丽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