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成品制成,可以想见,外汇将源源不断流入法国。届时国库充盈,自然可以丰厚的遣散费为诱惑,解散地方武装;而且,奢侈品配方需要保密,国王也可以在招募人手时,顺道帮助一大批老兵就业。
再说,军费充裕,有利于培养忠于王室的警部和卫队;震慑、限制地方势力时,就会有足够的底气。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克思诚不欺我。
等到王储夫妻归来,在卢浮宫的小会客厅屏退众侍,将镀银镜配方献上时;亨利二世和王后果然大喜过望。
亨利二世:哎呦,这个媳妇太厉害了,简直是上天赐给瓦卢瓦的财富之神。
凯瑟琳:镀银玻璃镜!这可是全欧洲独一无二的创造,正适合法兰西王后的高贵身份。
什么没生育的烦恼、什么不如意,此刻暂时都被国王夫妇抛诸脑后。
“这是划时代的创造,这是王国的福音。”亨利二世看了看儿媳,又看了看儿子。“感谢上帝,天眷法兰西!”
“真是太感动了。”凯瑟琳抹着眼睛。“我几乎无法想像比这更好的消息——哦,也许查理和安娜的婚礼除外。”
数番热情洋溢的互相表白过后,玛丽和弗朗索瓦终于笑吟吟的退下,回自个殿室去了。
然后,他们一起去看望久未见面的查理。
对于1563年之后再没回法国的玛丽来说,真是“好久不久”了。
处于青春期的少年,脸上并没有痘;且继承了父亲的好相貌,生得眉清目秀;一身装扮,简约却雅致。玛丽仔细端详,觉得奥尔良公爵查理,和弗朗索瓦仿佛越来越像了。
就是气质么,还有说话的语气,更文弱几分。
受着苏格兰女王好一通打量,查理笑得有点羞涩——明明他已经是“成年人”、个头也比玛丽略高,怎么就很习惯这种“服从”的感觉呢。
大约是因为既往印象太深刻?呃,站在一起,连兄长的气势都略不如她,就更别提自己这个自幼跟在嫂子身后的小不点了。
查理看到,玛丽也笑了,如一树梨花,赏心悦目。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一些地理志。英格兰这方面新出不少书,和西班牙的版本对照着读,别有一番味道。”
“啊,谢谢。”查理略微惊喜。“你挑选的,想必很有意思。”
以此为引,玛丽和他聊起了课业,又问他近来是否常练习马术。弗朗索瓦附和一二,时不时称赞弟弟乖巧懂事,勤奋好学。
“我也想像王储殿下一样,为王室争光,为国家效力。”查理脸红扑扑的。
哇,堪称和谐友爱的王室兄(嫂)弟。接下来,还有两个弟弟要见,而他俩比查理明显更有活力些。不到十六岁的安茹公爵亨利,王后口中最“英姿飒爽”的宝贝,打扮分外华丽;他恭恭谨谨听大哥训了几句话后,就撒娇说要和一帮子男伴外出打猎去。弗朗索瓦的幼弟,快要十二岁的阿朗松公爵埃居尔,最近在学网球,兴趣正浓,求着兄长指导挥拍动作。
别忘了还有小妹妹,将满十四岁的玛格丽特。前头两个娴静淑雅的姐姐,伊丽莎白和克洛德早早出嫁,她难免有点寂寞。幸好,虽有时嫌弃她叽叽喳喳,哥哥们倒还算宠她。尤其弗朗索瓦,在玛丽的嘱托下,对她格外关照。
“真是朝气蓬勃啊。”玛丽看着笑靥如花的玛格丽特,感叹道。史上的玛戈王后以美貌著称,眼前这一个,亦堪称全家颜值的顶峰——浓密的长睫毛,灵动的蓝眼睛,皮肤白得炫目,秀发宛如瀑布。连长年被恭维漂亮的玛丽,走到她面前,都自觉略输一筹。
此刻玛格丽特拉着嫂子的手,嘻嘻道:“上次英格兰捎来的小绉领礼服,比巴黎的式样更轻便,更柔软,母亲都爱不释手呢。她反复提醒我,要把帕子绣得更好一点,送给你作回礼……”
唇红齿白,嗓音清脆,真似个娇俏可人的芭比。玛丽抚着她的小嫩手——嗯,挺符合“针线活水平一般”的传言——嫣然道:“那我可是非常期待的。”
弗朗索瓦温言问道:“听说,你开始写拉丁诗歌和散文?”
玛格丽特轻轻点头,转而望向玛丽,眼神不乏崇拜。“不过龙萨说,法语才是最美的!还有,他称赞你跟法语一样优美动人,是宫廷的缪斯……”
这么夸大其词,太子妃简直惭愧。玛丽笑吟吟道:“一共有九位缪斯女神,相信我,今后你也会成为其中的首位,最美丽的一位。”
“哎呀,”玛格丽特捧住了脸,“多不好意思……”
三人又追忆了一番伊丽莎白和克洛德。玛格丽特对两位姐姐印象并不深刻,毕竟她们出嫁时她才六岁;其实她和玛丽也不算熟悉,眼下的亲密感主要源于长兄的关爱,以及宫廷内留下的无数赞誉和逸闻。这个话题,于是主要由弗朗索瓦叙述:西班牙王后前年回国谒见双亲,去年生下长女,父母送了许多礼物;洛林公爵夫人和她的一子一女均身体健康,母亲又想去洛林探望女儿女婿了……
王储和王储妃端庄优雅,年轻的公主活泼艳丽,一片欢声笑语,彼此融洽喜悦。这样的场景,落在守在一旁的诗人、夏特里亚尔眼里,他禁不住提笔称颂:瓦卢瓦王室,多么温馨的大家庭。
而且,大家庭很快便要添新成员——等奥地利的安娜公主加入,会更加美满。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注二】参考《剑桥欧洲经济史》第四卷。
银镜反应,大家都还记得吧?这里参考度娘百科。
第49章 宫内国外(捉虫)
“有王室总管蒙莫朗西约束, 那个新教叛逆科利尼在陛下面前尚算老实。但孔代亲王时不时仍为胡格诺派叫嚷。纳瓦拉女王依旧蠢蠢欲动,试图影响年轻的旺多姆公爵——即使他一年多半时间待在巴黎——让儿子皈依加尔文之流。”
兄长去世,以及死对头蒙莫朗西重获重用, 并未让洛林红衣主教难过太久。毕竟, 他仍拥有君主的信任。他的太子妃外甥女也不负厚望, 在不列颠的权势越来越稳;此番在巴黎再次露面,她又轻易赢回了国王和王后的欢心。他的年轻侄子,第三代吉斯公爵亨利, 继承了父亲的英勇, 骑术稳健,武技卓越,亦深受亨利二世喜爱。
而且,红衣主教察觉,亨利和玛格丽特公主言谈投契, 关系匪浅, 没准将来真能为一对儿。那样的话,吉斯家族的实力,会进一步攀升。
但只盯着优势是不行的。红衣主教作为家族目前的掌舵人,必须居安思危。“我们应当小心应对这些有威胁的对手, 尤其是, 国内那些信仰不纯的家伙。”
难得外甥女回到巴黎,又有闲暇;他自然要好好同她谈谈, 天主教对于法兰西、家族、罗马教廷,究竟有多么重要。
然而涉及国外时,则要“辩证的”去看待这信仰问题。
“去年,尼德兰的安特卫普、海牙等城市里,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信奉新教的平民, 涌向天主教堂和修道院,砸倒旧教的圣像和十字架,将教会债券和地契付之一炬,抢夺、偷窃教会财产。这起风波,损毁了数千教堂和修道院,严重激怒了尼德兰君主、兼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
“几个月来,起义民众不断增加,累计数万;尼德兰超过三分之二的省份都受到了影响。总督帕尔马女公爵为此焦头烂额。她匆匆下令,暂停宗教裁判所活动,给予加尔文派部分自由;她联络许多当地贵族,包括爱格伯特伯爵,奥兰治-拿骚的威廉,试图和谈平息民愤,却收效甚微。”
“据闻,腓力二世对她疲软无力的手段已失去了信心。他决定,派名将阿尔瓦取代帕尔玛女公爵,彻底镇压这起新教徒叛乱。”【注一】
哦哦,这个国际形势……玛丽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曾经历史课本上的内容。
这就是漫长的、尼德兰独立战争的序幕?
不对,好像是叫尼德兰资产阶级革命?
唔,当下看起来更像是新教起义。
这个尼德兰(低地国),她记得,此后数十年反抗的结果,是他门抛弃君主,成立了共和国?最终却分裂为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来着?咦,后来这些个小国又怎么重回君主制怀抱的?
真是一团乱糟糟。
恰好,表弟亨利也在场,和她一道,正洗耳恭听红衣主教的教导;他还拿着地图和一大卷资料。于是,玛丽一面在记忆里翻箱倒柜,一面凑过去,跟着细细看。
尼德兰地区,在文艺复兴时期之前,并没有统一过,而是分布着诸多或大或小的公爵领、或伯爵领,名义上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皇帝查理五世1556年禅位时,将这片土地划给长子腓力二世管理,尼德兰自此变为西班牙的从属,算是脱离了帝国。
这片地势低平的土地,位于法兰西王国北部,濒临北海,交通运输便利,渔业、手工业、商业均十分发达,堪称西北欧的贸易集散中心,城市则以安特卫普和阿姆斯特丹最出名。自大西洋上新航路开辟、欧洲商业中心逐渐移出地中海以来,这里的进出口商务和金融投机交易,愈发繁盛了。【注二】
商人是低地社会的中流砥柱。其中大多数愿意敬奉罗马教廷,因为他们认为罗马天主教历史悠久,促进并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但是,亦有许多商人对旧教的教会组织结构发牢骚,他们渐渐倾向于转投加尔文门下——新教同意他们这些非教士也参与管理、制定政策、仿佛让“俗人”变得圣洁崇高更有权力了,这是多么难得!
这些矛盾,原本不算大事;然而重利的商人,碰上拼命抽税的旧教君主,情绪就一步步爆发了。
从查理五世开始,四方征战的资金,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压榨尼德兰居民所得。好在查理五世生于布鲁塞尔,通晓民俗,将税收控制在当地人勉强能忍耐的水平,统治尚算有条理。然而腓力二世却长于西班牙,不仅不懂低地语,通用的法语水平也不高,很难与那些大地主好好交流。
况且,腓力二世1559年之后就不曾临幸低地,把执政权丢给了他父亲在本地的私生女、帕尔马女公爵。这位君主在尼德兰人眼中,只是一个遥远而孤傲的影子。偏偏他课税比其父亲更重,又拖欠债务(1557年时甚至是以国家破产这种混蛋名义赖账),还爱好宗教裁判所搞极端……
尼德兰人于是揭竿而起,以宗教之名闹革命。
尽管深层次的诉求是独立自治少缴税,他们的新教运动,依旧十分红火。那位朗格维尔公爵一直没“逮着”的诺克斯,也在此找到了用武之地。他自四年前、从英格兰苦役船上逃走后,就投靠了奥兰治-拿骚的路易。如今他四处演讲,愤而疾呼:“旧教那些肖像,都是邪神,简直玷污天主!”
他的信徒们学着高喊:“破坏图画雕像,跟宗教裁判所烧掉活人比比,几乎不值一提!与残酷苛政相较,小小的暴动和反抗,简直算不上罪过!”
其实,路易的哥哥,后来被称为“沉默者”的威廉,原本笃信天主教。他曾担任荷兰等省的执政,是个好地方长官,对各种教派均宽容以待。然而,当新教徒大集会,决定组建军队、对抗国王的苛政压迫时,他为了与人民保持一致,毅然改变了信仰。
重商的民族,需要充分的自由!
帕尔马女公爵其实也算个和平主义者,她甚至同意向腓力二世递交请愿书,表态妥协——至少,在信仰方面,她宁愿给予一定宽宏,以缓和社会矛盾。然而,高傲的腓力二世,决不肯宽恕这种犯上作乱。
于是,阿尔瓦公爵出发了,他将接替女公爵,成为尼德兰的新总督。作为国王代理,他从意大利抽调不少精英卫戍部队,誓要彻底清理这些反贼,压得他们不能翻身。【注三】
“西班牙的血腥镇压即将拉开帷幕。”洛林红衣主教沉吟道。“尼德兰人对阿尔瓦的名号噤若寒蝉,正四处求援。前些日子,科利尼受到鼓动,还请求带兵协助。国王陛下晓得他支持新教,颇为生气……”
亨利露出鄙薄的表情,插嘴道:“多亏王室总管替他描补,说是为了国家利益,需要遏制西班牙,陛下才勉强原谅。”
“不过,这个时节,确实需要和西班牙联络一二。”洛林红衣主教微哂道。“我们同他们信仰一致,忠于罗马;对付那些异端,更应该同气连枝,同仇敌忾。”
玛丽看着舅舅那狡黠的笑脸,估摸他内心其实……打算借着地利,趁此要挟西班牙,而非支持打压尼德兰。
呃,换了自己当法国国王,大约也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果不其然,几天过后,亨利二世就委派洛林红衣主教,前去和西班牙方面去“商量要事”了。
“怎么派了夏尔舅舅去……”玛丽犯嘀咕。“虽然是个立功的机会,但是,查理的婚礼快到了呀。”
年轻的吉斯公爵却不以为然。“这是重任,不容马虎。其实我也想跟着去,不过叔叔已经决定让朗格维尔公爵随行,陛下也表示赞同。”
玛丽叹气:“好吧,看来他俩只能缺席了。”
想着即将抵达的安娜公主,想着查理的婚礼可能由波旁红衣主教主持,想着孔代亲王会要出席……玛丽自觉恍然大悟。
她柔声安慰表弟:
“婚仪中,大概,波旁那几位会悉数到场。届时,你,堂堂吉斯公爵,一定要克制自己。”
调走洛林红衣主教,大约就是亨利二世平衡势力的方式吧。因为太子妃的强势,吉斯家族越发显得尾大不掉;所以他要给波旁宗亲们机会,适时出些风头……
亨利“哼”了一声。“他们……好吧。”
算是应下来了。玛丽松口气。她依稀记得,当年自己的婚礼上,吉斯舅舅们对旺多姆公爵他们不大尊敬,算是结下了梁子。如今奥尔良公爵结婚,他们兴许想找回场子。反正,只要别闹得太过,玛丽是不愿纠缠的。
“我也这么想。”晚间,弗朗索瓦见妻子神色并无不豫,颇为安心。“你就是你,你是法兰西未来的女主人。吉斯家族是亲戚,也是臣属;君主应悉心关爱,却不能纵容。”
玛丽瞟了他一眼,意带讽刺。“我哪里纵容。明明是,亨利国王陛下自个离不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