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恍然道:“原是如此,怪道她这几日兴头如此好。”
去宛华堂的路上,一行人面对面的,正赶上谢桓从寿安堂出来,今天他穿的是官服,可见是才从外面回来。
兰庭站在路边,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
“嗯。”谢桓蓦然驻足,负手蹙眉看了她一会。
兰庭碍于规矩,不能随意走动,束手侧立于一棵盛开的宝珠茶花旁。
她方想要抬头,察觉到暗含打量的目光,又重新垂下眼睑去,不明白父亲这是怎么了。
谢桓第一次正视这个女儿。
她回到侯府后,也许是恰逢十五岁的年纪,出落的越发美貌,比谢如意更胜一筹。
可惜,若是长在侯府,无论如何,也会是令盛京勋贵之子,所趋之若鹜的对象。
兰庭按捺不住,重新福身,问道:“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耐性不佳,谢桓暗自评介一句,目光更严苛了些,心里却更失望。
“无事,你去吧!”谢桓摆了摆手。
“是。”兰庭低眉顺眼地走了过去。
几步之外,她还能感觉到,父亲在衡量什么的眼神。
————
到了宛华堂,正瞧见一对母女在里面,连氏与同龄的妇人说话,旁边谢如意拉着绣碧绿烟柳长裙的少女坐在一处,意态亲密。
“表姐,这就是我的长女兰庭了。”连氏朝兰庭招了招手,叫她上前来,将她推到柳姨妈面前,笑吟吟地说:“快叫姨母。”
兰庭缓步走到妇人面前,纳福施礼,轻唤了一声:“见过姨母。”
“原这就是打外面回来的那个,生的好模样,美人胚子。”柳姨妈撇过头来,唇角微微含笑,慢条斯理地应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很刻意的那种打量。
不像是看人,更像是在看一个物件,又或者,还有点别的意思。
兰庭品出她眼神和话里的不善,不过,在谢家遭受到的冷遇,远比这要多,她也没有在意。
眼前的毕竟是个外人。
“快坐吧,”连氏等她见了礼,继续向柳姨妈问道:“妹夫和表弟何时回来?”
柳姨妈笑道:“他们启程晚,再过个三四日,约莫就到了,立诚跟着他舅舅读书,这下也只好跟着一道耽搁了。”
柳夫人当年与连氏的一段恩怨,随着年纪渐长,这些纠葛渐渐就放下了,加上前面男人们的交情,又恢复了往来。
二人正你来我往地密话,丫鬟打外面进来,传话道:“夫人,侯爷请您过去前面一趟。”
连氏转首对柳姨妈歉意地笑了笑:“这时候……表姐,我得失陪了。”
这下却正合了柳姨妈的下怀,她诚心诚意道:“无妨,有孩子们在这里也挺好,我过时去拜见老夫人。”
连氏这才起身离去,房间徒留了两个女儿和柳氏母女。
“好孩子,好孩子。”柳姨妈见没了旁人,也就不再顾忌了,转身半搂住了谢如意,说:“不管到什么时候,如意都是姨母和表舅最疼的外甥女。”
看得出,柳姨妈果真对谢如意疼爱非常。
“兰庭是吧,去给我端杯茶来。”柳姨妈很不喜欢兰庭,此时连氏不在,竟然对她旁若无人地指使了起来。
她是长辈,并不怕她不听话。
谢如意显然也想到这点,怡然自若地看着,自打上次在寿安堂的事情过后,谢兰庭似乎就变得消停了不少。
“姨母请用茶。”兰庭起身将茶杯端给她,脸色半点都没变。
果然,她对长辈不敢违背的。
柳姨妈笑了一声,将茶杯放在一旁,自恃辈分道:“你虽然是表妹亲生的,但毕竟还是如意孝敬你母亲得多,我这个做姨母的,可见不得姐妹间的不好,亲不亲的也都是人处出来的,你要和如意学的还多着呢。”
柳夫人对谢如意一直很好,此时更是不余遗力地贬低兰庭。
兰庭端坐在莲花墩上,静静地听她教训,缄口不言。
她只是想,柳姨妈言中之意,她知道谢如意并非侯府血脉。
谢桓告诉家里人,是因为这是家务事,也为了更好的拿捏她们,绝对不可能去告诉八竿子打不着的柳家。
连氏只是爱好于看柳姨妈诉苦,更不会千里迢迢地写信,告诉柳姨妈这些丑事。
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候,帘子忽而被人掀开,带着清朗的笑声,来者正是谢疏霖,今日该他去练射箭的,却不知此时怎么突然来了。
谢疏霖进来看见柳家母女,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先与柳姨妈见了礼,一副大家公子的姿态。
而后,他才微微红着脸看向柳絮凝,呐呐道:“絮凝表妹。”
“二表哥安好。”柳絮凝就落落大方多了,对比之下,谢疏霖更像是个扭捏的小媳妇。
谢疏霖来了后,柳姨妈也就不好再说之前的话,转而说,该去寿安堂向谢老夫人请安的。
————
谢桓正在书房里反复踱步。
连氏进来就见他晃来晃去的,疑惑地问出了声:“老爷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到家里也不得安宁?”
谢桓见她来了,才驻足坐下,锤手嗟叹道:“如意与尚家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了。”
连氏闻言,猛地惊问道:“不是都好好的吗,我前几日才与尚夫人见过面,怎么就不成了呢?”
想到中书令大剌剌地对复立太子这件事表态,也不想想他们怎么办,谢桓就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他们自是没有不愿意的,日后生了祸端,牵连到了侯府看你怎么办。”
“侯爷,究竟是怎么了,什么祸事?”连氏还是一头雾水,好端端的,如何会变成这样,这任谁瞧着,尚家可没有不好的。
她是半点没听说啊!
谢桓无奈,简单的将一些能说的与连氏说了,包括皇帝可能对尚家已经心生不悦这件事。
连氏听完,握着的帕子飘落在地上,瘫坐在了塌上,白了脸:“天呐,我苦命的如意!”
怎么偏偏摊上了这种事。
连氏簌簌地落下泪来,殷殷道:“老爷,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吧,如意的命已经够苦的了,怎么还能这样下去。”
“不好说,”谢桓摇了摇头:“还不一定,不到最后关头,一切都不能肯定。”
“要不,”连氏虽然不舍,但为了谢如意,犹豫着提议道:“咱们退婚吧!”
“你说什么呢,”谢桓断然否决,甩袖咬牙道:“绝对不可退婚。”
若是这种关头退婚,庆安侯府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以前尚家对他们襄助良多,这是勋贵里都看得见的。
不管尚家有事没事,退婚后,这个骂名他们是背定了。
“这可怎么办啊!”连氏以帕掩面,绝望地发出一声抽泣:“我可怜的儿啊!”
对谢桓来说,如意本就没什么筹码,唯一可取的就是这门婚事,以及多年来侯府的教养,这两样叠加在一起,才能发挥对庆安侯府的最大作用。
夫妻两个坐在一处,愁云惨淡,无计可施。
而寿安堂里一片喜气洋洋,兰庭发觉,面对连氏的娘家人,谢老夫人居然是很喜欢柳姨妈的,闻听他们才上京来,宅子什么都还没收拾好,便将她们母女留在了家里居住。
一处府邸,两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兰庭:原谅?字典里没有原谅这两个字!
第33章 嫁妆
四日后, 柳姨妈的弟弟和丈夫、儿子也进了京城。
其弟赵晟风如今是从四品的荆同布政司参议,背后又有庆安侯府与连家,在外是很得人礼遇的,这次进京, 他并没有携带家眷, 妻儿都留在了外地, 柳家的父子也到了庆安侯府,到前院与谢桓会面。
他们身为外男, 就没有定要与内宅女眷见面的必要了。
赵晟风执意来与连氏拜见, 毕竟是一起长起来的,他对养姐一直还是挺关心的,据连氏说,赵晟风比起柳姨妈这个姐姐, 是打小安稳周全的性子。
兰庭请安也见到了这位表舅舅, 连氏看到她失了失神, 有些刻意的露出笑容,让她与赵晟风见礼。
兰庭不疑有他,向堂中男子纳了福礼:“表舅舅。”
赵晟风盯着看了她一时, 目光冷郁审视, “嗯”了一声, 沉吟道:“生得颇像你父亲。”
“是。”兰庭应付地笑了笑,听这位表舅的语气,似乎很不满她父亲长相的,事实来说,谢桓现在还算是疏朗英俊的武将。
连氏是偏柔弱秀美的姿色,谢老夫人身为老人家,也是因此, 对连氏很不喜欢。
请安的时辰都过了,连氏却没见到谢如意来,奇怪地问道:“如意呢,她不是最喜欢表舅了吗,今日怎么还没过来?”
一旁的丫鬟轻声回答:“夫人,二小姐说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不舒服,”赵晟风闻言,便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关切地问道:“可是生病了,请大夫了吗?”
“二小姐并无大碍。”丫鬟惊讶了一瞬,随即道。
“噢,那就好。”赵晟风慢慢地应了声,若有所思瞟了兰庭一眼,又说:“我从任地荆同带了一些土仪,给表姐和孩子们的,让丫鬟给如意送过去吧。”
连氏点了点头:“难得你记挂着她这个晚辈。”
赵晟风毕竟是外男,不好在宛华堂久留,说完这些,就起身告辞了。
连氏自从被谢桓叫走那日起,每次见到兰庭,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带着水汽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兰庭。
这眼神令兰庭浑身发毛,但等她回望过去,母亲又是一脸亲和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与柳姨妈叙话。
这般来回了三四次,柳姨妈先忍不住了:“表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连氏愣了愣:“嗯?没有啊。”
“不舒服就说,”柳姨妈嗔道:“还说没有,你方才都问过我三遍同样的话了。”
连氏才若有所觉,一时回神,歉然道:“没有不适,就是这两天有些忙碌,头昏脑涨的。”
“是啊,这么大的侯府,管起来也不容易。”连氏带笑点头应着,却不怎么正经回话,全听柳姨妈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柳姨妈自然也注意到,连氏自始至终,就顾着瞧谢兰庭了,她不屑地向下撇了撇嘴。
没多久,朱嬷嬷进来回禀道:“夫人,侯爷让人把箱笼挪出来,让您清点一下。”谢桓既然下了决心,就绝不会反悔,
连氏望着外面的嫁妆,咬了咬牙,脸上那层朦胧的壳终于破裂,露出了真实的情绪,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兰庭见状,想是给谢如意筹备嫁妆了,今年秋天,她就该嫁到尚家了。
为了避免连氏尴尬,兰庭知趣地起身告退了,连氏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好几眼,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如意和兰庭打了个照面,她本来是有些头疼的,一时犯懒就不想来了,但听说表舅舅来了,又后悔自己就赶在今天不舒服呢,急急忙忙就来了宛华堂。
见到兰庭,谢如意正待讥讽两句,但听兰庭道:“还不快去看看,母亲为你预备嫁妆呢。”
她傲慢地哼了声:“算你识相。”
侯府嫡女的嫁妆,都是从出生就开始准备的其实,谢如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少嫁妆,只是母亲对她说过,会让她成为最风光无限的新娘。
她压了压翘起的唇角,不由自主加快了朝宛华堂去的脚步。
柳姨妈心生好奇,没有主动避退,连氏觉得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她看来,柳姨妈作为自己的养姐,和亲姐妹没什么区别,也没有回避的必要。
等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箱箱的贵重物品,被小厮陆陆续续地搬进来,沉甸甸的落在地上,发出令人羡慕的声响。
柳姨妈眼热不已,手心里揉着帕子,提声道:“阿唷,咱们如意的嫁妆都摆出来了。”
她这般问起,连氏就有些微妙的心虚,笑着摇头道:“不,这是给兰庭的嫁妆。”
原本是给如意准备嫁入尚家的嫁妆,谁料到飞来横祸,既然新娘子要改,自然这嫁妆的主人,也要变一遭,免得让尚家看出他们的心思。
“这都是给兰庭的,哎呦,这是赤金红宝石的吧?”柳姨妈简直看得两眼发光,嫁两个女儿都绰绰有余了。
连氏清点着嫁妆,心里暗自叹气,嘴里囫囵道:“是啊,她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
只可惜,这门婚事极有可能是祸不是福。
她……真的心有不忍。
但侯爷才是一家之主,纵然她再舍不得兰庭,也无可奈何,只好委屈她了。
连氏与柳姨妈闲话间,都没注意到,站在蔷薇花墙外的谢如意。
谢如意咬着唇瓣,脊背冰凉,那些,明明都是她的嫁妆,怎么就成了谢兰庭的呢。
“小姐,您别生气。”青墨看着自家小姐面无人色地,转身一步步地朝外走,不由得有点害怕。
“生气?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儿,可怎么敢啊!”谢如意凄然地笑了笑。
这种时候,她连一句都不敢问问母亲,究竟是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
为何,还要夺走她最后能够拥有的,去给谢兰庭。
谢如意呕得够呛,她回到慕雅居大哭了一遭,谁也劝不住。
她一边啜泣,一面伏案恨声道:“她还真是好手段,明着说不争,暗地里就来抢。”
青墨无法,帮着小姐往好处猜测:“小姐,也不一定是婚事让给信芳堂的呀。”
谢如意含泪摇摇头,笃定地说:“怎么不是,母亲若只是想要补偿,给什么不好,那些东西都是为了去尚家准备的,还有什么样的亲事,值得母亲非得要让出这些嫁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