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桓为的是谢家的前途,如果为谢如意的身份公开,侯府的名誉必定折损,立足于盛京,名声和权势缺一不可。
想到兰庭背后的薛珩,谢桓即刻缓和了声气,循循善诱道:“兰庭,我们知道,家中亏欠了你,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都行,都可以同我们提出来。”
而连氏呢,更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如意现在离开谢家,依照他们的手段,除了死还有什么。
“你爹说的对,苦苦相逼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包括你自己,你说你委屈,娘都愿意受着。”连氏说的发自肺腑。
兰庭道:“是你们要我回来的,是你们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的,不是我求你们的,现在反而装什么可怜无辜,都是骗子。”
“如意是被人撺使的,你有什么怨气,朝我这个母亲发好不好,娘都愿意受着。”连氏苦口婆心的,企图说服兰庭,放弃对谢如意的“迫害”。
意料之中的回答,兰庭不再与连氏纠缠。
她微微摇头,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多情深意重,母亲,你口口声声补偿我,怎么转脸为了一个卑贱仆人的孩子,就把亲生女儿给卖了呢。”
明知道尚家要倒霉了,可是为了保住家族的名声,他们要她替嫁,替谢如意去死。
连氏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啊,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兰庭,兰庭,他们也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啊。”
“所谓血脉,又值得几斤几两。”兰庭自顾自的冷笑。
她知道,这些人是看不上她的,就连生身母亲,也是如此。
她就是容不下谢如意在眼皮底下作妖了。
既然她愿意失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让她滚出侯府。
连氏嘶声质问:“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吗?”
她一只素手捧着腮,佯装出天真无邪的口吻,笑道:“母亲,我猜你不喜欢做选择,否则,也不会两个女儿都想要。
不过,现在到了抉择的时候,是谢如意,还是你的两个儿子,孰重孰轻,你心中应有定数吧。”
兰庭自诩纵然心思不纯,她对庆安侯府做出的,也没有坏事,连氏如今的富态日子,也是因她得以留存。
“谢兰庭,他们是你的兄长,与你流着一样的血!”谢桓虚张声势地呵斥道。
兰庭歪了歪头,道:“这就要看看,他们对我有没有价值了。”
谢桓压下眉:“你说什么?”
“没听清吗,父亲,当初您对我这个亲生女儿,不也是这般衡量的吗?”
谢桓没料到,自己居然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
救与不救,在兰庭的一念间。
他对长女真的没有半分爱护吗,起初得知的时候,的确是百感交集。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论这个女儿资质如何,必须将她接回侯府。
“你就是要炫耀,你比侯府的人都厉害吗,你没有在侯府长大,也比侯府养出的女儿强,我们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后悔对不住你吗?”连氏嚎哭着问她,说着诛心的话。
谢疏安被吓得面如金色,想要扑上来,捂住连氏的嘴巴。
“是啊,”兰庭不为所动,反而戏谑道:“要不然,从两个哥哥中选一个,放弃他们谁。”
谢疏安总爱将自己摘出去,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但这现实,怎么可能事事都让你顺心如意,独善其身。
明显玩笑的话语,却让连氏陡然安静了下来,目光流连过了兄弟二人身上。
“母亲!”谢疏安意识到,自己不是连氏的儿子。
谢桓当然不允许,出现这么荒唐的情况,凛然道:“绝不可能。”
“兰庭,兰庭……你听娘说,”连氏转过身痛哭流涕,她也很无辜啊,亲生女儿被人用了调包计,偏偏又和假女儿养出了感情,哀哀哭诉道:“我养了她十六年,纵然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现在也是我的心头肉啊。”
谢如意这么个乖乖巧巧的孩子,分明不是自己的骨肉,却与自己能做了十六年的母女,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场。
“她没有那么坏的,一定是被人唆使的,是她身边的人犯了坏。”
兰庭想哭又想笑,连氏的行径,让她感动又难过。
这就是做娘的,这孩子好是自己的,坏也是自己的,这样深厚的母女之情,令人为之动容。
可是,却是为了另一个人,这本来就是要属于她的。
“选吧,是谁,孰重孰轻?”兰庭气定神闲的,不像是在逼迫自己的母亲。
谢如意双唇颤颤,说不出话,心下一片冰凉,两位兄长也沉默了。
谢如意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她完了!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如果能选,她也会选连氏做母亲的,或者选择不出生的。
她没得选啊,她不能选择的出生,无法干预地被人调换,身不由己。
现在却要她来承受一切的抨击,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谢老夫人盛怒的声音从堂外传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谢家人,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
“你处心积虑,你害我们呐你,是要他们死了你才乐意吗,我告诉你,即使你背后有人,我们也能决定你日后的路。”
“噢,将我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对吗?”
“母亲,您怎么来了?”谢桓立马迎了过去,谢疏霖也紧随其后,仿佛看到了救星。
“我不来,看着这小蹄子翻天吗,一个毛丫头你们都管不住!”谢老夫人兜头就喷,不过横的骂的都是连氏。
“不是这样的,母亲……”连氏心中苦涩,这时候谢老夫人来,就纯粹是添乱。
兰庭笑得恰到好处:“正好诸位长辈都来了,见证一下也无妨。”
谢老夫人冲着兰庭,继续唾沫喷溅:“你没有良心!”
“你敢,我看谁敢动!”谢老夫人重重地一杵拐杖。
“我当然敢,”兰庭端坐钓鱼台,无视一群谴责的目光,施施然道:“我从小就没什么规矩,也未曾读过什么书,父亲也不必与我讲家族大义,从未人教过我,父亲说我乖张,或是顽冥不灵怎么样都好,毕竟我就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倘若谢桓能够正视自己,一定会承认,谢兰庭就是自己的血脉,无不无耻放在一边,这莫名倨傲的神态,十成十的相似。
她不讲仁义道德吗,她也读过诗书礼乐,经史子集。
可她同样也不择手段,同薛珩如出一辙,若非谢兰庭的样貌,以及印记皆是真的,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血脉。
二房三房的人噤声不敢言,他们头顶上没有爵位,更没有联姻,又非宗子嫡支,官职低微。
谢兰庭敢这么闹,肯定是背后有人,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神仙打架。
只能以目光表示不赞同和责备。
谢老夫人胸腔里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兰庭的目光,仿佛要吃了她。
“如意,你别怪娘!”连氏被逼无奈,她只得闭了闭眼,颤抖着一手推开女儿。
谢如意趔趄着向后一栽,摔倒在地上,顿时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如意,你没……”谢疏霖想要扑过去,像从前一样安慰谢如意,却被连氏紧紧的抓住了手腕:“不、许、去!”
平素柔弱的母亲,此时此刻,却将他的手腕攥得生疼。
他回头瞪大双眼,声嘶力竭的喊:“娘,她是如意啊!”
是他们疼着爱着的如意啊!
连氏看也不看谢如意,只是盯着谢疏霖,红着眼狠狠地摇头:“她不是,从来都不是你妹妹,你没有这样的妹妹。”
“娘,您不能这么做。”谢疏霖从没想到,这话会从母亲的口中吐出。
他低吼道:“她是妹妹啊。”
“二弟,你冷静点。”谢疏安眼见着谢兰庭笑意寡淡,冲上去,一把抓住谢疏霖:“别发癫了!”
再次激怒谢兰庭,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谢家毁了,他们也就都完了,何谈前途。
“放开我!”谢疏霖一把挥开他,指着这些冠冕堂皇的家人,红着眼吼道:“我怎么冷静,你们,你们和谢兰庭一样,一样冷血,不,不对,你们还不如谢兰庭,如意千错万错,就是错以为我们可以信任!”
谢桓见他疯狗一般,见人就咬,暴怒道:“别管这个逆子!”
“二弟,你唉……”父亲已经有了决议,谢疏安放下心来,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朝后退了两步,重新成为那个局外人。
反正他该做的都做了,置身事外也没有关系。
兰庭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地上投落下淡淡的影子。
这有意义吗,故意看着他们痛苦。
“我记得,你说我居心不良,你说对了,又说我只会兴风作浪,这次我也满足你的愿望。”兰庭冷冰冰道。
谢疏霖哑着声:“日后你嫁给了薛大都督又如何,迟早有一天,你人老珠黄,没有娘家支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下场。”
谢桓的冷汗都下来了,对连氏母女的啜泣声充耳不闻。
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要看看,是侯府先没,还是我先倒霉了。”兰庭胸有成竹,从容帷幄。
谢明茵亦没料到,长姐能够做到这么绝,也想不到,谢如意会这么不择手段。
更加没想到的,是仅仅两个人之间,很简单的矛盾,会导致今天这一幕。
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堪称不敢想象的对峙,瞠目结舌。
这是一个作为女儿该做的吗?
逼迫威胁自己的长辈血亲,不止要拿走谢如意的位置,又一句一句的压上来,迫使母亲放弃谢如意,却又不怕被爹娘父兄憎恨。
她所有的底气,都是从身后的都督府而来,有一位薛大都督对她千依百顺。
谢明茵不知不觉,就想的偏了。
本来很可悲的,可是落在她的眼里,无端端的,又生出了几分荒诞来。
真好笑,这种情况居然发生在谢侯府,早先初回府时,对他们濡慕温顺的长女,一朝翻了脸。
一家人为了一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拼死拼活的舍不下,而她,已经失去了和母亲感同身受的能力。
就像是一个冷漠的围观者。
不悲不喜,她在角落里,偷偷的看着长姐。
这位她血缘上的长姐。
兰庭的眼中,却有一种很悲悯的笑。
早有预料,倘若连氏选了谢如意,她也就甘心了。
可偏偏,连氏证实了,她对谢如意又如何呢?
她的心肝,她的心头肉,也不过如此。
与宝贝儿子相比,仅仅是一捧灰尘,弃如敝履。
她缓缓俯下腰身,居高临下道:“母亲您果然特别好,一点没让我失望。”
“姐姐,放过我这次吧。”谢如意可怜巴巴的,抓住了她的衣袖,企图哀求她。
兰庭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仍然热辣辣的,忍不住心生恼火,异常厌憎道:“仆妇婢生女,也胆敢称我做姐姐,我在镜州长大,还没有你这样的姐妹。”
“难道我不可怜吗,我,我的母亲不是我的母亲,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姊妹也不再是我的,都不是我的!”
话音未落,趁着兰庭尚未反应,谢如意就往下用力拽紧了她的袖子,抄起头上的簪子,向兰庭的面门刺了过来:“去死吧!”
“啊!”谢明茵当即尖叫了一声,吓得捂上眼睛,其他人更是都没反应过来。
“因为这些原本就不是你的。”兰庭霍然扣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折,疼得她瞬间松了手,将谢如意一手制服,玉簪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众人被瞬息万变的局势,惊得目瞪口呆,先是震惊谢如意的破釜沉舟。
而后,又眼睁睁的看着,谢如意被谢兰庭单方面碾压。
“如意!”谢疏霖的脖梗子,也蓦然一凉,手指发抖。
他想到好几次,吵完架后,谢兰庭冷着脸打量着自己。
那时,他以为谢兰庭不服气。
她是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兰庭声音越来越阴冷低沉:“我告诉你,你连鱼死网破都做不到,我会让你知道……”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啊啊啊啊!”谢如意披头散发,发出了刺耳凄厉的尖叫,以至于没有听清兰庭后面所说的话。
或者说,她已经不想再去听,听着对方作为战胜者的得意之词。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真恨你,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如果没有就好了。”谢如意满心怨恨,她滔天的嫉妒不知从何发泄,双目通红地瞪向谢兰庭。
兰庭忽地笑了:“你痛恨我的存在,可你别忘了,没有我的出世,你能够取代谁的位置呢,还不是要跟着你娘一样,做卑贱的下人。”
字字刻薄,句句诛心,对谢如意不假辞色,谁让她本就并非善类。
谁能想到,当初两个本应被出身既定了命运的婴孩,只因为那个午后的交换,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都是你活该,谁让你坏事做绝,谁让你占据我的身份,谁让你享受了我的荣华。”
谢如意当然不敢想象,她若没有被胆大包天的亲生母亲掉换,取代真小姐,她也要跟她娘一样,嫁给一个下人。
世世代代做这府里的家生子,然后,和青墨她们一样长大,最命好的,无外乎是送到谢兰庭身边,做她的贴身丫鬟。
然后为了得到小姐的青眼,百般谄媚,最后顶多配给一个管事,或者小厮,谢如意想到这种日子,就浑身发抖。
她才不要,才不要过那种日子,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名门之后,是父亲和母亲最得意的掌上明珠,是要嫁给人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