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说道:“去年五皇子夸了苏公子,今年陛下也曾夸赞苏公子,可见是有缘。”
蔡知县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有缘,与谁有缘,与皇家人吗?他心中一片火烫,恨不得替苏凤章立刻跪下谢恩。
却见苏凤章只是微微躬身,答道:“公公谬赞,实不敢当,草民日后定要悬梁刺股,勤学不辍,这才不负圣恩。”
刘公公见他虽然年轻,却不气盛,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心中倒是更加高看了几分。
他笑着说道:“理当如此,咱家还等着会试之年在京城见到苏公子呢。”
说完这话,刘公公忽然问道:“这《岁花吟》可是苏公子亲自写的?”
“正是。”苏凤章回答。
刘公公就说:“《岁花吟》环环入扣,更难得男人喜欢看,后院女眷也是喜欢,不说别人,陛下也屡屡称赞,称其为难得一见的好话本。”
苏凤章不知道他这话何意,倒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态,只得再次道谢。
刘公公笑了一下,道:“行了,大伙儿也该累了,都散了吧。”
说完他自己打头先下山了,蔡知县却没立刻跟上去,反倒是走到苏凤章身边,低语道:“这刘公公的意思,莫不是想让你再写几个话本,好让他呈给陛下?”
苏凤章听了就皱起眉头,蔡知县提议道:“若是如此的话也是大幸事,不如试试看?”
“只是话本而已,刘公公不喜欢扔了就是,也是无伤大雅。”
苏凤章却道:“《岁花吟》乃是真人真事,所以才惊心动魄,学生本身没有写话本的天赋,就算写了也是四不像,还不如就此罢手,反倒是留下一个好名声。”
蔡知县觉得可惜,这可是直接能够上达天听的好事儿。
他当官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跟皇帝陛下搭上关系,恨不得死死的抱住这条大腿。
“要不你先写写看,还没写怎么知道不行呢?”
“那好吧,我试试看。”苏凤章口中这么说,心底却打定主意不会写。
先不说他真的不是那写话本的料,就算肚子里头有千万个故事,他此时也绝对不会写。
《岁花吟》倒也罢了,原本只是为了洗刷污名罢了,若是继续写其他的话本,即使被送到皇帝面前,那跟唱戏的伶人有什么区别。
他并未看不起伶人,但在这年头伶人的身份就是低下,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科举仕途不走,反倒是要走这种歪路子。
再者,别看刘公公在湖山县地界十分牛气的样子,真正受宠的内臣是不会被外派的,毕竟林长青和他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左思右想,这话本送出去简单,得到的好处却微乎其微,甚至很可能疑惑无穷,苏凤章是个清醒人,怎么会做明摆着亏本的买卖。
苏凤章无比清醒,身边的人却不一定了。
也不知道周围人一个个都长着什么顺风耳,这还没下山呢,当时他们说的几句话就被传出去了,甚至越来越不靠谱。
村长过来问的时候,第一句就是:“二郎,皇帝陛下要看你写的话本吗?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儿啊!”
苏凤章微微皱眉,摇头说道:“大伯,你这是哪儿听来的谣言,断无此事。”
“啊,没有吗,都说在山头上的时候,那个宫里头出来的公公跟你提的。”村长疑惑了,心中遗憾无比。
苏凤章连忙说道:“假的,估计是听岔了。”
村长一拍大腿,遗憾喊道:“居然是假的,我这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苏凤章还提醒道:“大伯,你得提醒大家别乱说话,虽说咱们这儿山高皇帝远,但非议陛下可是大罪,你看看穆家村就知道了,陛下一句话,他们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人脉全毁了。”
村长一听这话立刻谨慎起来,若说这几日月溪村兴高采烈,那么另一头的穆家村就愁云密闭,谁让他们族内出了一个大奸大恶的穆围,以至于整个家族都受了惩罚。
皇帝一句话,穆家但凡跟官府沾边的亲眷都被打发回家吃自己,听说连外嫁的女儿也遭了嫌弃,心善一些的还愿意养着,心狠一些的直接休弃回家。
村长哆嗦了一下,连忙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胡说,我这就去让他们闭嘴,万不可胡言乱语,到时候给村子招来灾祸。”
如此苏凤章才安心一些,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苏二叔也是失望,这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假的就假的吧,二郎将来一定能更加出息的。”
“二郎,之前二叔一门心思不同意林秀才入葬的事情,你心里头也别在意,二叔那时候死脑筋,只觉得不吉利。”苏二叔不好意思的说道。
他是之前反对的最激动的那个人,深深觉得林长青从苏家出殡会带来霉运。
但这会儿他拍了拍苏凤章的肩头,笑道:“谁想到时隔几月,皇帝陛下让县太爷亲自过来祭拜,这哪里是霉运,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苏凤章看着兴高采烈离开的苏二叔,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第95章 秋闱
秋色宜人,雁过留声。
苏凤章背上行李整装待发,这一次他只带上了苏阿荣,连苏二叔都只送到码头就会回来,秋天农忙季节,苏凤章并不愿意他们耽误时间。
离开之前,苏凤章蹲下身来,拍着弟弟的肩头说道:“三郎,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就靠你了,帮我好好照顾娘和姨娘妹妹,知道吗?”
苏兰章连忙点头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二哥,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吧。”
苏凤章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又看向旁边的妹妹:“慧慧,你比二郎沉得住气,二哥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看着他一些,别让他惹祸捣乱。”
苏慧慧立刻说道:“二哥放心,我会盯着三郎的。”
苏兰章不高兴的说道:“二哥,你老是偏心慧慧。”
苏凤章一边一个牵着他们的手,笑着说道:“你们一个是我亲弟弟,一个是我亲妹妹,我谁也不偏心,二哥不在家的时候不要吵架,要好好相处,别让娘她们操心,记住了吗?”
苏兰章跟苏慧慧对视一眼,纷纷喊了一声记住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他们两个是龙凤胎,但不知为何从小到大性子都有些合不来,比起同胞兄妹,反倒是跟异母的二哥更加亲近一些。
最后一次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苏凤章坐上马车,对着门口的苏赵氏挥了挥手:“娘,我出发了,您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
苏赵氏连忙点头,但等他的马车一走,一直忍着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旁边的白姨娘连忙劝道:“夫人,咱家二郎此去必定能蟾宫折桂,到时候让您诰命加身,这可是大好事情。”
苏赵氏抹着眼泪,道:“虽然盼着他有出息,但每次看二郎离家远行,心里头总是舍不得,此次若是顺利的话,怕得一年也见不着他了。”
乡试在八月份,但考完公布成绩就得靠近九月份了,而会试却是在第二年的二月份,从青州府去京城路途遥远,出发之前苏凤章便与苏赵氏商量,若是考中了举人便不会回乡,直接从青州府出发去京城,这样时间宽裕一些。
所以这次出发的时候,苏凤章不但带上了秋衣,连冬衣也带上了,就是以防万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考完之后中了举人再回来收拾行李,一来一回又是小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都进了十月份,万一运河结冰的话,他们想要进京就更难了。
白姨娘想着将来苏兰章也是要出门赶考的,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过二郎是个有成算的人,此行定能顺顺利利。”
苏凤章此次出行确实还算顺利,青州之上风平浪静,既没有水贼出没,也没有横生波澜。
唯一的困扰大概是船家知道他的姓名之后,看着他啧啧称奇,恨不得拉着他说上三天三夜,这都是托了《岁花吟》的福。
好不容易扛到了青州府,苏凤章忙不迭的带着苏阿荣下船了。
苏阿荣背着大包小包,他身材壮硕,这会儿背着那么多东西也是轻轻松松。
苏凤章只提了一个随身行李,这还是他争取之下才能拿到的,对此苏阿荣说道:“二郎,我可是答应了婶子会把你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她要是知道我让你自己拿行李,到时候还不得拿着捣衣杵捶我。”
苏凤章到底还是拿了一个小包袱:“行了吧你,我要是一样都不拿,显得自己跟没手没脚似的,走吧,别磨蹭了。”
“凤章,这儿,这儿!”文竹扯着嗓子喊道,兴冲冲的朝着这边冲过来。
苏凤章见到他也是高兴,拍着他的肩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哪里要专程来接我。”
文竹哈哈笑道:“接到信之后,我估摸着你大概就是这几天到,这才求了我爹让我出门。”
“你可不知道,你那好先生,我那好爹爹恨不得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读书,我读的眼睛也花了,头发都白了,好不容易才求了他出门。”
感情是借着来接他的理由,自己也出门转转。
苏凤章忍不住笑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无情说道:“有这么惨吗,我看你红光满面的,身体都圆润了不少,哪里像是吃了苦头的。”
提起这个文竹更加委屈,说:“我能不圆润吗,我娘来了之后一天三顿有鱼有肉,每天都要喝补汤,简直是把我当小猪在养。”
说起来当初文先生是不打算在青州府久住的,只打算将儿子安置好,自己就回去继续开私塾,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文先生观察了几日,发现自己一旦不在,文竹别说是读书了,到时候整天出去跟一群狐朋狗友玩耍,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别被带的吃喝嫖赌样样来就不错了。
左思右想,文先生到底是没回去,索性就在青州府安置下来,每天亲自盯着儿子读书。
他要在青州府久住,文夫人自然也搬了过来,一家人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只是这样一来,文竹的苦日子算是来了,文先生如今连学生都没有,整天就盯着独子,可不就让文竹苦不堪言。
文竹这会儿抓住苏凤章说:“你来了就好,你来了我爹就不会只盯着我了。”
苏凤章挑了挑眉,笑问道:“哦,原来你不是想念我,只想让我帮你分担先生的教导?”
“我当然也想你啊,恨不得天天想你,夜夜想你,吃饭睡觉都在想你。就想着你赶紧过来让我爹别老是闲着没事抓着我骂人。”文竹笑哈哈的说道。
说着又提起一件事:“你可真是厉害,在湖山县都弄出那般动静来,如今青州府的读书人可都知道你的大名。”
提到此事,苏凤章脸上的愉悦淡去,反倒是多了几分无奈。
文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拍着嘴巴说道:“你瞧我,口无遮拦,该骂。”
“行了,别作怪,不是来接我的吗,走吧,别让先生久等了。”苏凤章笑道。
马车缓缓往青州府内走,文竹一停不停的在说他走之后,青州府内的变化,苏凤章也说起这一年来湖山县的点点滴滴。
苏凤章坐在车前的位置上,不得不说秋天的青州府也十分美丽,与他们湖山县不同,青州府的桂花树很多,这会儿都已经带上了花骨朵。
文竹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笑道:“等咱们考完秋闱,这些桂花树也都开了。”
苏凤章笑着说了一句:“那就预祝咱俩都蟾宫折桂,考完了之后一起吃桂花糕。”
文竹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道:“你对我可真有信心,我自己都没底气能考中。”
苏凤章笑道:“上次你也这么说,最后不是考中了吗?”
文竹更加无奈:“那次是你压中了考题,我就是蹭着这个运气才能考中的,你还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八成这辈子最多就这样了。”
苏凤章一直觉得文竹是个矛盾的人,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偏偏在科举上对自己毫无信心,这大概是文先生从小开始的高压教育造成的。
“既然都要去考了,进场之前自然得对自己有信心。”苏凤章笑着说道。
文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想了一下,忽然问了一句:“凤章,我记得之前苏大哥的未婚妻子是陈家的姑娘,是不是?”
自从去陈家闹过一场,退了聘礼,苏家跟陈家就再也没有联系,苏凤章是个半路货,对陈家其实也没有那种深仇大恨,只觉得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听了这话他倒是奇怪:“是,怎么忽然提起陈家来?”
“我娘说她见到陈家小姐了。”文竹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嫁给了青州府的一位同知为妾,颇为得宠,这位钱同知还让她出来招待女客。”
文竹对陈家也分外的看不上,甚至说道:“真不知道陈家怎么想的,苏大哥怎么样也是年轻才俊,前程似锦,他们偏要退婚,还以为会为女儿找一户什么好人家,结果眼巴巴的把人送给人做妾,那钱同知的年纪比我爹还大,都一把胡子快要入土了。”
这般的事情,若不是文夫人过来出门交际,他们其实是不会知道的。
因为当初退婚的事情,陈家在湖山县的口碑极差,文先生对他们家也是万分看不上,文竹更是如此,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气势。
苏凤章看着反倒是平静,听了只是说道:“他家的事情,早就与苏家无关了。”
文竹却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陈家一家子的魑魅魍魉,之前《岁花吟》一闹,他们定然也知道你要过来参加乡试,谁知道会不会背地里动手脚。”
苏凤章倒是笑道:“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不至于如此。”
“再说了,你也说了那陈小姐不过是妾室,同知是知府的副职,掌管的通常是地方盐、粮、捕盗、河工水利以、抚绥民夷等事务,并不能插手科举大事。”
文竹听了也安心了一些,但还是说道:“希望如此吧,我就厌恶这陈家,做事情太过下作,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看着我都恶心。”
“既然觉得恶心,那就不要看了,不如多看看我。”苏凤章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