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恒胸膛起伏了两下,走到他哥面前,给他讲道理:“哥,我知道你赚钱不容易,但是咱们能不把小气写在脸上吗?人际交往花钱是应该的呀,而且都是有来有往的,又不是我们家给人白送钱,我天天吃喝用柳洺他们几人,人家家里条件比我们还差,我怎么好意思呢!”
张蔚恒岿然不动:“你不是有月例,我短了你的吗?”
张鲁恒脸涨红:“月例哪里够啊!”
张蔚恒冷酷无情:“你穿的用的都是家里出,想回家吃饭也有饭吃,这份月例足够你出门交际,不信?要我给你算算吗?”
张鲁恒一听头就大了,他哥那个算术的能力,他哪敢让他算:“好好好,够了够了,我错了还不行!不说了,我去柳贤弟那看书去了!”
张蔚恒在后头补充:“想把家里饭菜带出去可以,只有你一人份的,多的从你下个月饿月例里扣!”
张鲁恒一个跟头差点摔倒。
“你……”张鲁恒回头看着他风度翩翩佳公子的大哥,“庸俗!”
张蔚恒哼笑一声:“读了一点书还没满腹墨水先满腹酸腐了。”说完,想到那个眼神清亮,在几个臭书生里鹤立鸡群的柳洺,心里一顿,啧,酸书生里还有个精明的,未来奸臣的好料子啊!
柳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成未来奸臣的预备役了,她这几日和蒋晋等人出去以文会友,与天南地北的举子聚了几次,略略了解了这一批会试考生的情况,同时也让自己这个连中四元的“天才”给所有人留下了印象。
当然了,满招损,留下天才形象的同时,她一点都不掩饰地展示了自己的体弱。让各地解元亚元前一刻心存忌惮,下一刻就平衡不少。
和各地考生相会的同时,她也听说了张家大哥的举动。短短几个月,张蔚恒就在京城开起了一家酒楼一家书肆,赚的就是会试考生的钱。因为许多考生家境贫寒,他的店面特地打出照顾贫寒考生的招牌,酒楼每日免费提供五十份午餐、晚餐,书肆的书籍让家贫的考生免费抄阅。
这是一个善举,但也给张家的店铺带来了大名声,让他一下子在京城打开了生意局面。
柳洺他们去过一次张家酒楼,菜色天南地北照顾所有考生的口味,小二热情周到,还熟知京城诸事,客人想打听什么他们都能说上一二。开业不出三日,所有人都称赞有加,人流量再没有断过。
张蔚恒的的确确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天纵之才。
相比之下,张鲁恒这个多吃一份菜都要付钱的弟弟,心里越发酸了,恨不得写信回老家告诉父母,张蔚恒这个亲哥哥是怎么虐待自己的。
张家的事情柳洺等外人都不好插嘴,你要说张蔚恒有错?人家也没错啊,他自己赚的钱,凭啥给你这个弟弟花,给你是人情不给是本分。虽说张鲁恒用的是父母的钱,可张家父母还拿大儿子的孝敬呢,再说,父母把你交给老大管理照顾,你作为弟弟听从长者之命才是孝顺。
柳洺劝张鲁恒:“要不你以后就吃完饭再过来吧,能白吃白用的别浪费了,还剩下半个多月,熬过去就好了,等下个月月例发了我们帮你一起规划,一定让你不再月初就花光!”
李仁慢吞吞说:“柳师弟说的不错,省钱之道我颇有心得,我可以和张贤弟探讨探讨。”
张鲁恒如丧考妣:“这日子怎么这么难!”你们都变了,也变成魔鬼了。
在张鲁恒的绝望中,会试来临了。
如今柳洺成了举人,已经步入士一列,进考场搜身不再像在院试乡试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天子脚下,官差们对这些动不动就喊着“士可杀不可辱”的举人都心存顾忌,查得严格,但是绝不会有太多肢体接触,个人隐私之处更是敬而远之。
与此相反的则是考场监督越发严格,几乎到了三步一岗的程度,任何作弊行为都逃不过密密麻麻的巡逻士兵和考官眼睛。
柳洺比往常还顺利,直接进了考场。
这一次,她的运气没那么好了,号房离厕所不远,隐隐约约总有怪味飘过来,这倒也算了,毕竟只是隐隐约约,不是一直都有味道。可怕的是她的号房,又脏又破,角落散发着怪味,比厕所的味道还熏人,让人几欲作呕。
更可怕的是,会试要连考三场,一场三日。
柳洺每日捂着口鼻打腹稿,写答案,还要挑上厕所人少的时候抓紧时间解决生理问题,不敢多喝水,不然上小号容易出问题,只能挑着时间去上大号……三天时间不堪回首。
一到可以提早交卷的时间,柳洺第一时间就交卷出来了,脚底打飘上了候在考场外的马车。
琳琅从没见过自己公子考完试这幅形状,吓得脸都白了,连声让车夫回家,请大夫!
在对面酒楼等弟弟的张蔚恒注意到了这边不小的动静,皱了皱眉,想着自己那个弟弟估计没这么快从考场出来,带着随从下楼,请了一个大夫去四人租住的小院。
到了小院,就见琳琅已经平静下来了,跑进跑出伺候着他家公子。
张蔚恒带着大夫过去:“柳贤弟还好吗?我在考场外听到你们的动静,特意去请了大夫过来。”
琳琅脸色一变,看了看陌生的大夫,懊恼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刚才一着急就下意识喊了请大夫,但是回来后她家公子就告诉她自己没事,还叮嘱她别找不熟悉的大夫以免暴露身份。
“啊……这样……那个张大少爷,我家公子没事了,就是那个考场环境太差了,他人受不住,现在回来睡下就好了。刚才是我太着急了,闹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张蔚恒面上松了一口气,说:“如此便好,不过大夫既然来了,就让他把把脉看一下,也好安心。”
“啊?”琳琅慌了一下,“不用不用不用!”
张蔚恒诧异地看着她。
琳琅更慌了,她骗谁都特别坦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张大少爷面前,他那双眼睛闪着精光,她一说谎就心虚。
在张蔚恒越来越狐疑的时候,屋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是张大哥来了吗?琳琅,还不请人进来?”
琳琅一听,心安定了,只要她家公子开口,她就觉得有底气了,连忙笑着请人进去。
张蔚恒疑惑地看看这个小书童,没说话,带着大夫进屋了。
进屋转过屏风,就见到柳洺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对他不好意思地笑:“张大哥,失礼了。”
张蔚恒快走两步止住她想起身的动作:“你人不舒服不必如此多礼。”
柳洺见状也不客气,又躺了回去。
张蔚恒探究地盯着她的面色,说:“我请了大夫过来,你让他看看?”
柳洺笑道:“本来不想书童大惊小怪,没想到还是惊到了张大哥,既然大夫来了,就让他看看吧。我这都是老毛病,身体太弱,耗费不了太多心神,但是休息足够了又没问题了。”
张蔚恒笑笑没说话,让大夫上前诊脉。
张蔚恒带来的是个中年大夫,给柳洺把脉了许久,还要求换了一只手,最后眉头紧皱十分迟疑。
“这……这位大人的脉相……”
“太弱了是不是?”柳洺虚弱地接上。
大夫迟疑地点头。
“没事,你直说就是,我在老家的大夫已告知过我的情况了。能活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呗,虽然体弱,但是也不影响我去做想做的事,大夫您开药吧,我会遵照医嘱好好保重身体的。”
大夫知道这位是刚参加完会试的举人,完全没往女子之身想,听了她乐观的话,心里还有些酸楚,连忙起身开药去了,还对琳琅说了许多叮嘱的话。
张蔚恒隐约听着,心里震动,诧异地看着这张毫无血色的脸陷在被窝里小得像巴掌一样,这人身子竟然这般差?不是夸张的?
张鲁恒出了考场没看到他大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心想难道最近我真的花钱太狠了,把大哥气得亲弟弟都不要了?从前再忙着赚钱,自己考试大哥都会等在考场外的呀!
在考场外心慌了好一会儿,蒋晋等人找了过来。
“听书童说,柳师弟出了考场人不舒服请大夫了,我们赶紧先回去看看情况!还有两场考试呢,他要是现在倒了可怎么办!”
张鲁恒一听急了:“什么?柳弟病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走!”
张鲁恒那大嗓门,周围一圈听得清清楚楚,等他们走了,后面的人就议论开了。
“是那个连中四元的柳洺吗?”
“看来身体真的很差,不过乡试中个解元容易,会试想要拔得头筹就难了。”
“知难而退也是明智之举,总比名落孙山好,是吧哈哈哈哈。”
“柳洺的才能有目共睹,只是天妒英才,如何这身子会这般差呢,可惜!可惜啊!”
张鲁恒等人都听到了这些隐隐绰绰的议论,但是他们顾不得理论,匆匆赶去了小院。
到了小院,没想到“抛弃了亲弟弟”的张蔚恒也在这,张鲁恒眨眨眼,喊了一声:“大哥。”
张蔚恒正坐在柳洺的床前和柳洺大眼瞪小眼。
因为刚才大夫开好了药方等着结账,本来想找把他请来的张蔚恒和他的小厮的,但是张蔚恒坐在屋里不出去,他的小厮深知大少爷的性格,也望天望地不和大夫欲言又止的眼神对上。偏偏琳琅拿着药方抓药去了,院子里没有第三个人。大夫的脸都绿了。
柳洺缓了一口气发现这情形,差点就笑出声,她忍住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睡着,想知道这个张家大公子能憋多久。
然后,这位“葛朗台”真的就老神在在坐到了琳琅拿着药包跑进来。
柳洺憋着笑“醒来”,“连忙”让琳琅给了出诊的资费。
张鲁恒等人来的时候,无语的大夫刚走没多久,张蔚恒皱着眉和柳洺对视,他怀疑这个刚才还让他觉得心酸可怜的小子,此时在嘲笑他。
柳洺一脸无辜,虚弱地问:“张大哥是去考场等张兄的吧,这个时辰估摸着张兄他们都已经出来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您看……要不……”
正说着,张鲁恒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柳弟,你没事吧!”
张蔚恒脸黑了黑,亲大哥在这呢,都看不到?
柳洺看着先后跑进来的几人,歉疚地笑:“累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就是这次运气不好,号房条件太差了,吃也吃不好休息也休息不好,强撑了两天多,出来就有些反胃难受,又特别困。是琳琅大惊小怪的,倒是把你们都吓到了。”
蒋晋等人听了松下一口气:“没事就好,琳琅做得对,你的身子怎么能马虎呢,请个大夫看看才放心。”
琳琅端着药进来:“就是,我家公子总以为自己什么都会,连病都自己会看呢!”
柳洺一脸无奈:“你现在有撑腰的了,连你家公子都可以教训了。”
琳琅不乐意了:“公子你又歪曲我意思!”
张蔚恒起身,拍了拍不沾灰的衣袍:“既然柳兄弟没有大碍了,也有诸位在这看顾,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有点事要办,先走一步。柳兄弟,你保重身体。”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见无人看顾柳洺所以特意陪到了现在,除了柳洺。
第704章 我真的弱不禁风14
接连三场会试, 柳洺不是装的, 是真的病了一场。
这个号房实在是太差了, 考场带进去的物品又有限制, 后面六天她就靠一个香片堵在鼻前熬过来。六天的饭菜也没怎么吃, 因为她不能吃重口的, 但是清淡的饭菜没什么味儿,鼻尖反而全是那股不知名的臭味,吃下去就想吐, 最后索性直接啃干粮, 至少不饿就行。
睡不好吃不好, 坚持了剩下的六天,出来就发烧胃痛, 直到皇榜出成绩, 她也没有病愈。
公布成绩那天京城一片喧闹, 柳洺他们的小院离得远,虽然感受不到外头的躁动, 但是身边人的躁动那是真真切切。
最最稳重的蒋晋这三天几乎把院子里的地砖都要磨薄一层,不能出去节外生枝, 只能在家拿着书本绕着圈子焦虑。
柳洺裹着冬棉袄, 坐在门前晒太阳。四月杏花开了, 小院角落里正好有一棵杏树,花开得好热闹,书童们总是拿此打趣,说是好兆头, 说明今年杏榜上几位公子个个都会榜上有名!
柳洺见师兄弟磨地砖也不点破,在家转圈圈能缓解焦虑总比出去听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好。
为了稍微缓解他们的情绪,她主动提起殿试可能考的试题。
“皇上登基第六年,听说前不久想要颁布一个有关军队官职的新政,被几位前朝元老否了。你们说,这次策论会不会出这方面的题?”
蒋晋停住脚步沉吟:“不是不可能。”
李仁犹豫:“先生来之前的确说过皇上和几位元老大臣有不同政见……但是直接策论就点出来,是不是太过张扬了?”
张鲁恒想得直接:“不是说殿试的试题是皇上出的吗?上一科考的就是当时闹得风风火火的贪污案,这次也难保不会直接考这个。”
柳洺见他们转移了注意力,笑笑,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
出成绩那天,柳洺让四人出去看成绩,自己在家等他们,但是这几日无比心焦忐忑的四人反而不肯走了,一个两个坐在他身边,派书童去看榜。
柳洺笑:“也好,据说每年都会有榜下捉婿的事发生,蒋兄李兄都有家室,赵弟年纪还小未来可期,别被人捉去才好。”
赵焱年轻,红了脸不好意思,张鲁恒斜眼:“我呢?”
柳洺上上下下打量他,在他全身发毛的时候终于开口:“张兄啊——张兄身材魁梧,一表人才,寻常家丁不敢轻易近身。”
听懂了的三人噗嗤笑出来。
张鲁恒黑了脸:“你就是说我长得凶,人家看不上呗!”
柳洺煞有其事地摇头:“不对不对,不是看不上,是不敢看上。张兄这模样站在皇榜下,人家哪里敢来捉武状元?肯定绕道而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