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前,五人在张蔚恒的酒楼聚了一餐,为远行的二人饯别。
柳洺举起手中的白开水:“不管离得多远,凡事多联系,我们在京城,能帮的都会尽力帮忙。”
蒋晋张鲁恒点头应下,也嘱咐他们三人:“京城局面错综复杂,你们都是刚入官场的新人,万事小心。”
巧得很,吃完饯别宴,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前来京城的柳家母子,以及同行前来与丈夫相聚的蒋晋妻儿。
柳洺看着满嘴络腮胡体型壮了一倍的柳家大哥,愣了半天。
柳涌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见到娘和大哥,欢喜得傻了?”
柳洺回神,看着从英俊小生变成粗糙大汉亲爹活过来都认不出的大哥,哪里不知这是为了遮掩她的身份,鼻头一酸,笑着说:“是啊,太高兴了……你们一路还好吗?”
柳夫人拉着柳洺的手激动不已:“好!都好!洺儿啊……娘万万想不到,你竟然……竟然真的会六元及第!”
柳洺扶住娘亲:“我也没想到啊,好了,娘我们回家再说吧。”
另一边,蒋晋见到妻儿同样十分激动,从妻子处得知她们出城时偶遇柳家母子,一路上全靠柳家母子照顾,心中感激不已,带着妻儿前来拜谢。
柳洺制止了他更多感谢的话:“蒋兄,你我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吗?嫂夫人与我娘亲兄长赶路疲惫,我们快点回去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蒋晋感激应下,一群人欢欢喜喜回了小院。
回到院子,关上门,柳夫人抱着柳洺不知道说什么好,柳涌掏出一封信递给妹妹。
是天一书院杨先生的信。
信里祝贺她六元及第,表达了自己对柳洺这个弟子的骄傲之情,也向她描述如今京城的种种形势,告诫她今后为官要不忘圣人言,牢记初心,为民请命。信的最后,先生为她取了字。
柳洺不到二十岁就失去了父亲,后来大哥病情好转,二十岁加冠正是她参加科举的时候,并没有举行加冠礼。家中是知道她是女子之身,想不到这回事,书院则没有这个义务;所以一直拖到了如今二十一了,一直只有一个学名。
此次书院出了一个天才,许多人前来询问柳洺其人,杨先生这才想起这位得意门生竟然一直没有长辈为他取字,心疼之余,独自斟酌许久,特意写信过来,赠她一字:予仁。
“子曰:夫水者,启子比德焉。遍予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洺为水,杨先生是希望她如圣人口中的“水”,不忘德、仁、义、智、勇、察……同时也能给别人带去这些。
柳夫人看着一切都往男子前途走的女儿,心情复杂。
想到当初的始作俑者,她一把拉住女儿的手:“洺儿……你……你见到他了吗?”
“谁?”柳洺问出口就立刻意识到了,摇头,“还不曾,这几日几位朋友刚刚确定了职位,我还没上任,不曾见过朝廷命官。”
“哎——”柳夫人坐在椅子上叹气。
柳洺拉住她的手:“娘,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柳夫人赌气:“好什么好?你是能成亲给我取个媳妇儿回来,还是能给我生个孙子?”
柳洺笑:“娘亲想要儿媳也不是不行啊,只是娘啊,儿子这幅病痨身子,哪怕变成女子也难有孕啊!”
柳夫人气得伸手打她:“胡说什么胡说!谁会好好的说自己是病痨!呸呸呸!赶紧都给我收回去!”
柳涌拦在妹妹和娘亲中间:“好了好了,娘,二弟说的不错,她身子不好,如今这样不是活得更自在,要不然,你觉得她成亲了日子会好过吗?”
柳涌看着柳夫人,柳夫人对上儿子的眼神,所有的不甘都褪去了,是啊,女儿身子差,怀孕就是第一个难关,要是嫁人了,婆家怎么磨磋,他们作为娘家都使不上力。
想要敲门进来的张蔚恒站在原地,僵了身子。这是什么意思?柳洺的身子竟然差到连成亲都不行了?
顿时,对这个精明得足够做奸臣的小子充满了同情。作为男人,连成亲都不行了,真是没有比这个更惨了。
“张大公子,您来了!”琳琅端着点心过来,看到张蔚恒站在门口,一惊,连忙高声招呼,深怕老夫人大少爷在里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张蔚恒点点头,伸手敲门:“柳兄弟,我来接弟弟,听说令堂与令兄来了,特来拜见。”
柳洺开门请他进来,给了琳琅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没事。
早在当年带着柳家大哥治病时,他们全家就习惯了言语中把柳洺当成男儿,所以轻易并不会露出破绽。
张蔚恒长得好,说话做事又得体有礼,进门三句话就让柳夫人对他充满了好感,互相论起老家在哪个府哪个县,又添了许多亲近,等张蔚恒起身离开时,柳夫人已经把他当成了柳洺的至交好友,还对此满意不已。
柳洺笑笑不说话。
拜见完家属,张蔚恒拎着弟弟走了。张鲁恒不日就要出发前去南方任职,临行行李的准备都丢给他这个大哥,自己跑出来和朋友依依惜别,张蔚恒忍无可忍,今天是来特意抓人的。
张鲁恒一脸不舍地和柳弟告别,再三叮嘱要多多写信联系,还要柳洺千万保重身体不要看书太晚太劳累。
张蔚恒越听脸越黑,我这个亲大哥天天出门做生意忙得昏天黑地,你怎么没关心我一句?柳弟柳弟,那是你亲弟弟吗?出门的银子再扣十两!
大家笑着送张鲁恒离开,互相对视一眼,拱拱手,各回各屋。
柳家这边,柳洺开始和娘亲兄长商量买宅子。
京城的房价贵,但是柳家这几年有不少积蓄,买一个小宅子完全没问题。
柳涌如今可以缓慢行走,他主动请缨由他去寻找房子。
柳洺不想打击哥哥的积极性,但是京城的情况柳涌不熟悉,她想着自己最近事情不多,便说自己也想一起去看看。
剩下柳夫人一人在家,柳夫人也不愿意了,最后说来说去,约定好全家一起去。
柳家带来的人多,小院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买房子势在必行,第二天一早,柳家一家三口就早早起来,准备出门去找牙人。
一家人刚离开家门不到一个时辰,留在小院的赵焱小厮就急匆匆找来了,说是大家满城找柳公子呢!圣上宣召!您赶紧回去吧!
柳家人一惊,尤其是柳夫人,吓得嘴唇都白了,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女儿的身份被发现了?
柳洺用力一捏柳夫人的手:“娘放心,估计是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来,您不要瞎想。”
赵焱的书童见状,赶紧打了自己一巴掌认错:“老夫人别着急,都是小的不会说话!是好事!大好事!来宣旨的公公说了,圣上是有好事找柳公子呢!”
柳夫人脸上的血色慢慢回来了,柳涌的手也暖和了,不自觉点头:“好事就好,好事就好!”
全家人房子也不看了,直接赶回小院。
柳洺在院门口见到了宣旨的内侍官,对方等得急了,见状元郎来了,赶紧让他上车进宫。柳涌扶着柳夫人,站在院门口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心头忐忑不已。
蒋晋前来安慰:“伯母柳兄不要担心,刚才等柳贤弟的时候我们和这位内侍官聊了聊,虽然没说圣上所为何事,但是这位孙大人提到了未出嫁的八公主。”
这什么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本朝驸马没有官职上的限制,因为女子地位低下,即便公主嫁人后也没有太多话语权,所以尚公主不仅可以继续当官,还能成为皇亲国戚、离皇帝距离更近,这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
一直以来,驸马人选不是新科进士就是世家之子,越受皇帝喜爱的公主,选的驸马也越是皇帝心腹,如果公主不受宠,那驸马和普通官员无异,只是与这些人不同,驸马身上有爵位,仕途无运全家依旧能享受富贵。
本朝已经五位皇帝了,公主每代都不多,当今圣上算是姐妹最多的,还夭折了一半,只剩下四位公主,而这四位公主中,只有最小的八公主还未婚配。
蒋晋不说还好,一说,柳夫人腿都软了,不是儿子撑着,能直接瘫倒在地。
“公……公主?!”
柳涌的脸也跟着刷地白了。
蒋晋疑惑地看着母子二人的反应,突然一惊:“难道柳贤弟在家乡已经有婚配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赶考的时候没有定亲,但是考试结果出来,远在老家的父母给孩子定亲的也不是没有,难道柳夫人已经给柳洺定亲了?
柳夫人脸僵硬得扯不动嘴角,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
柳涌用力扶着母亲回屋,无论如何,尚公主之事不曾明说,他们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金銮殿。
“柳爱卿,你年方几何,可有婚配?”皇帝坐在高位,笑眯眯无比亲切地看着跪在下方已被他亲自认定的未来栋梁之才。
柳洺低垂的脸露出一丝诧异,很快收敛回去,心底默默盘算了一遍宫中诸位皇子皇女,猛然发现,皇帝自己的儿女都还小,但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妹——八公主!
“臣……咳咳咳咳……”
作者有话要说: :《放榜日》作者:徐夤(唐代)
柳状元:皇上,臣不行。
皇帝:(震惊)哈?是朕理解的不行吗?
第706章
皇帝只问了一句新科状元的年纪,就见这柳状元咳得停不下来, 他以为是柳洺第一次单独面圣太激动了, 好笑地坐在上方等着爱卿平复心情。
谁知道, 等了又等,没等到柳洺恢复仪态,反而见他越咳越严重, 竟然有喘不上气的症状,皇帝吓了一跳, 赶紧让身边太监去看看怎么回事。
陈培书小碎步跑下去, 跪在柳状元身边扶起他的上半身, 却见到他咳得满脸通红近乎紫胀,陈培书心中一激灵, 连忙看向皇帝:“皇上, 柳状元似乎不太对,要不要喊一声太医前来看看?”
皇帝面色一凛, 连忙挥手:“快去!”
他跑下龙椅, 快步走到柳洺面前又后退了几步站定:“柳爱卿, 你可还好?朕已经去叫太医了,你这是染病了还是怎么回事?”
如果染病还隐瞒来到皇帝面前,这是大罪。
柳洺抚着胸口, 慢慢平复了咳嗽, 虽然依旧面色通红但是没那么可怖了, 她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皇上恕罪, 臣没有染病, 只是身子孱弱,刚才第一次面圣太过激动呛到了自己,圣前失仪,罪该万死。”
皇帝心里定了定,问:“你身子孱弱?”
柳洺点头,脸色暗淡:“臣自小就先天不足,后来家逢大变雪上加霜,几年下来虽然一切都慢慢好了,身体也养好了许多,但是到底亏了底子,与寻常男子不能相比。”
皇帝诧异,竟然亲口说和正常男子不可比拟,这是差到了什么程度?
正好,这时太医也来了。
皇帝不动声色,招手让太医给柳洺请脉。
柳洺跪在原地,坦然伸手。
太医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敢多问,跟着跪下来给这位年轻人诊脉。手搭上对方的手腕不一会儿,太医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紧紧盯着柳洺的脸瞧。
柳洺长得白嫩秀气,刚才剧烈咳嗽后脸似桃绯,只是一身书生打扮,眼神坦荡不似小女儿,虽然看五官像女子,周身气质却半点没有女气,太医把着脉心里却惊疑不定,此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女子身?
皇帝见太医把脉半天不说话,只盯着人柳洺的脸不停地看,不耐烦了:“到底什么病,看清楚了吗?”
太医一惊,跪倒在地,保守试探地说:“这位公子脉相虚浮孱弱,似……似……”
皇帝皱眉:“似什么?”
柳洺也看向太医。
太医对上柳洺探询的视线,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怎么会有女人跑出来面圣呢?
皇帝又追问了一句:“柳洺到底什么病?”
柳洺?新科状元?太医瞪大了眼睛,心里却彻底定了,连中六元的新科状元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呢!果然自己太过胡思乱想!
他语气变得肯定:“柳大人脉相非常弱,不是先天不足就是后天受过重创,如果不好好休养调理,唯恐寿数有碍。”
皇帝一震,竟然这么严重?
柳洺却反而十分坦然:“臣在老家的大夫也这么说,柳洺向来保重自身,不会做损耗元气之事,请圣上宽心。”
包括太医在内,在场的其余三人都微微诧异地看着柳洺。
皇帝想了想,让太医先退下。
“你家中都知道你的情况?”
柳洺点头,把当初柳家的事情斟酌含糊地说了:“父亲去世亲人重伤,后来妹妹也魂归故里,如今臣母只剩下臣和兄长两人,尤其是臣,只要能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娶妻生子她都不奢望了。”
不奢望娶妻生子?什么意思?
皇帝瞪大眼睛。
“柳爱卿,你是说——”
柳洺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个男人的同情和震惊,她缓缓闭上眼睛,无比艰难地点了两下头,不再说话。
皇帝啥都没说,她点头是对自己不能娶妻这件事表示肯定,不算欺君咯。
皇帝突然感到无措,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问出了这种事情!这……这……朕不是故意捅出这种隐私的啊!
陈培书并拢了一下双腿,望着这位天之骄子竟然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
“柳……柳爱卿……”皇帝放轻了声音,有些尴尬抱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天纵之才,人无完人,有了旷世才华自然会有些小缺憾。”
柳洺俯下身磕头:“多谢圣上宽慰,臣今日将自身情况如实禀告圣上,只希望往后圣上不要因为臣身体弱了一些就不再信重微臣,虽然微臣体弱,但是并不耽误做事,旁人能做的事情微臣都可以做,恳请圣上无论何时都给微臣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